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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抓捕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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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山路湿滑。
电闪雷鸣有一点好处,就是不用打手电筒也能看清路况,方决抬头,在树杈缝隙中看见了两条黑色索道,顿时一激灵。
沈翎说得果然没错!蒋宝年准备坐缆车下山!
届时警力都聚集在山背面,缆车无人看守,甚至可能还有叛徒策应,等他逃走,再抓就难了。
树枝被雨砸得沙沙响,方决吼道:“就快到山顶了,我先上,你们埋伏掩护我!”
蒋宝年。
他握紧手枪,打开了保险,上膛。
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三步并作两步抵达山巅,缆车平台有个屋子,一团肥硕的身影正在大雨中给自己穿戴安全服。
“蒋宝年!”方决大喊,将枪口对准他,手指兴奋地不停摸扳机,“回来!把手举起来!不然我开枪了!”
此人正是蒋宝年,他没想到警察来得这么快,没中他的计,不由加快动作,跑进屋子启动机器。
方决逼近:“别动!站住!别以为我不敢开枪!自首可以减刑!蒋宝年!别自寻死路!”
蒋宝年听到机器运转起来,心里有底了,嚣张回怼:“妈的,死条子,老子听你的才是煞笔!”
生死一线,蒋宝年豁出去了:“老子这辈子杀了那么多人,落到你们手里,哪里还有活头,哈哈哈哈!”
方决道:“只要你配合我们抓住闫松,其他的都好商量!”说这话时他心中极为不屑,“闫松才是幕后主使,我办的是拐卖的案子,你和程邦泰在东明犯的其他罪不归我管,你告诉我闫松在哪儿,我记你戴罪立功!”
谁知此话一出,蒋宝年笑得更张扬,他一脚踏上缆车,想要钻进去,又很得意的回头:“闫松?”
他那被肥肉堆积挤得看不出形状的眯眯眼划过诡异的光。
“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闫松的。”
方决:“我再重申最后一遍!”他跑上前,手指扣住扳机,闭眼瞄准,“只要你启动机器,我就开枪!”
“布洛克。”
通讯响起沈翎的声音,她全程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不要开枪,你告诉他。”沈翎毫无感情,“我知道闫松在哪了。”
一小时前,南江。
韩玉吵着闹着要见女儿,女警察无法,跑到安全出口来找沈翎:“沈医生,你妈妈要见你,你现在方便吗?”
她知道沈翎在思考很重要的问题,才一个人待了那么久,本不想打扰,可韩玉谁的话都不听,黄露朵哄她,她也跟遇见仇人似的大喊大叫。
“我现在过去。”沈翎说。
一见到女儿,韩玉立马就安静下来了,跟按了关机键似的。
母女俩相依偎的模样十分感人,再加上韩玉满头华发,却孩子般搂住女儿胳膊,跟刚才歇斯底里的她形成鲜明对比,女警察不禁叹道:“沈医生,你妈妈真是受罪了。”
沈翎抚摸母亲枯枝般的手背,说:“希望以后不会有人跟她一样了。”
女警察点点头。
韩玉硬拖着女儿,眼神迷茫:“翎儿,里德呢?”
自她回国,同样的问题已经问过无数遍了,沈翎耐心道:“他在谢菲尔德,他冬天会去曼彻斯特看你的。”
“我们在哪里?”
“在南江。”
“南江是哪儿?离曼彻斯特远吗?”
“不远。”沈翎握住母亲的手,在她纹路混乱的掌心画了两个点,“看,这是谢菲尔德,这是南江,你睡一觉就到了,是不是很近?”
韩玉咕哝:“哦,很近,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先前流程走到这儿,沈翎都会说:“等我们去看一场话剧,就可以回家了。”她将庭审比作话剧,这样韩玉好理解。
但这次,她却没有这么说。
“妈。”沈翎搂住母亲,让她充满安全感,“你一直在找的那个蓝色弯钩,我找到了。”
韩玉垂着脑袋,靠在沈翎肩膀,闻言慢慢缩紧身体。
“蓝色,弯钩?”
“嗯,是的,我找到他了。”
继黄露朵、韩玉之后,陆续有9名受害者抵达南江,供词足够将闫松等人送上断头台,沈翎本不愿让母亲回忆起当年的悲剧。
但是,现在她不得不这么做。
“妈,你见过闫峥嵘,对不对?”
这个名字打开了韩玉的记忆魔盒,她双手弯成鸡爪,不安地在腿上挠:“闫峥嵘……闫峥嵘……他是谁……”
沈翎抓着妈妈的手不让她挠,韩玉就开始挠沈翎的脸,她捧着女儿的脸,神情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痴傻。
她其实想抚摸沈翎,但控制不住力道,不一会儿,沈翎瓷白的双颊就出现一道道爪痕。
“妈,你见过他,张志把你卖给了闫峥嵘,眉岭养殖场是闫峥嵘的产业。”
“眉岭……眉岭……”韩玉似听懂了,开始重复,“我家住在眉岭养殖场,我叫金金,我要找……我要找谁?”
沈翎用力锁住她的双臂,放在自己胸口,韩玉却像被心跳吓到似的尖叫一声。
“妈,你叫韩玉,不是程含金!”沈翎还是头一次对母亲如此强硬,“含金阿姨死在闫峥嵘手里,你要给他报仇。妈,你见过闫松吗?他是闫峥嵘的儿子!妈!你见过闫松吗?!”
“阿志!阿志!”韩玉表情惊恐,“金金,快跑!别去找阿志!阿志!我戳瞎了他!金金!你快走啊!”
母亲发疯的样子叫人心碎,沈翎忍着心痛继续追问:“对,阿志瞎了,他死了!闫松呢?他跟什么人在一起?程燎?温与兰?闫峥嵘?还是蒋宝年?他会去哪儿?妈!”
“闫松!”
终于,韩玉如同在汪洋大海中抓住浮木一般,抓住了这个名字。
“闫松死了!”她尖叫道,“闫松死了!”
沈翎愣道:“什么?”
母亲说的是疯话。
闫松怎么可能死了?他至今在逃,来无影去无踪,比鬼魅还会藏。
几十年来,他给程燎找了无数无辜女孩供他满足兽.欲,蒋宝年则瞒着程邦泰跟闫松合作,贸易公司的账务经过审计层层穿透后,也定位到了闫松名下。
听着母亲疯狂咒闫松死,沈翎逐渐冷静下来。
她头皮发麻,想到一个可能。
“我要带我妈去1807!”沈翎匆匆扶着母亲出门,不顾她仍聒噪尖叫。
女警察说:“啊?你俩一起吗?”
沈翎说:“就我们两个,事关案子!你知道我妈可能是唯一见过闫家父子的人。”
“我陪你们。”话没说完,沈翎便打断:“不,你也看到我妈这样子,有陌生人在她会更崩溃。”
女警察斟酌片刻,说:“行,但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沈翎捂着口袋:“我能防身,在东明我逃过了很多次偷袭,有经验。”
女警察迅速领她们来到1807,刷开门后,沈翎便带着母亲进去了。
甫一进入窗帘拉阖、还没开灯的房间,韩玉就应激地哭了起来,沈翎一声不吭护着她,打开内室门,栏杆映入眼帘。
韩玉突然神奇地变安静了。
“程燎。”沈翎握着妈妈的手,冷冷开口。
“……是你。”虚弱的男人声线。
镣铐跟床架摩擦,发出清脆撞击声。
沈翎道:“我以为程邦泰死后你会深受打击,咬舌自尽,没想到你吃得饱,睡得香。”
程燎没死,这个消息连东明那边警方都不知道,这也是沈翎主张的。
她让方决抽了程燎700cc的血,和一堆猪肉片混着抛入江水,伪造他被复仇碎尸的假象。
程鹿鸣在东明有些关系,他怀疑程燎已死,通过暗线打听到了碎尸案,甚至得到了DNA比对结果,于是笃定沈翎杀了程燎,由此彻底陷入圈套。
这个计中计还成功牵出了东明市警察队伍中的毒瘤,只不过暂时记录在案,等全部目标到案才会秋后算账。
由于程燎的特殊,方决对他可谓看管到了头发,别的嫌犯能在狭小屋内走动,程燎却四肢都拷在床上,吃饭也靠鼻饲,拒绝任何人单独接近。
沈翎除外。
看不见的黑暗里,栏杆后,程燎原本圆润的体态已如一根朽木,他成天只能看到天花板,像阴沟里的臭虫一样苟活着。
方决曾想用程邦泰逼问他闫松何在,但程燎只光笑,什么也不说,越问,笑得越厉害,让人匪夷所思。
“哦,原来你告诉我,我爸死了,是想让我自杀?”程燎说,“真是让你失望了,我爸死在我前头,难道不应该?”
沈翎憎恶道:“对,你很快就能去陪他,这点不会令我失望。”
程燎道:“今天呢,你又来给我传谁的死讯?鹿鸣?老蒋?我女儿?”
“还是——”程燎飘飘然的吊着尾音,“闫松?”
沈翎发现母亲不哭了,于是拍拍她的肩膀,打开栏杆的锁,走到了程燎的床边。
已是午夜,密闭的黑屋子,她本看不见程燎的轮廓,但他那粗重的呼吸就像淫邪的野兽身上恶心的臭味,暴露了他的位置。
“是,闫松。”沈翎说,“如果我说,我找到闫松了,你是不是就彻底输了?程燎,我不知道你为何活着,毕竟就算死一万遍,一千遍,你也难以赎清罪孽,但我想到你还在等闫松救你的命,就觉得你实在太天真了。”
“你认为我等他捞我出去?”程燎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咳嗽到快断气,“你当他傻吗?就算我知道他再多把柄,那又如何?他还会担心我把他供出来?恐怕你们掌握的证据,就足够他判死刑了吧?!”
沈翎道:“是啊,他不傻,就像你一样。”
她也笑了,跟程燎的狂笑却不同,她胜券在握,冷眼旁观,只待给程燎致命一击。
程燎剧烈扭动,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没能如愿。
他只能仰头望着沈翎,他知道她就在一米远的床边,高高在上俯视他,那眉眼和神情都能想象得出来。
沈翎:“我在越辉待了一年半,从未见过闫松,只听过他响当当的大名。”
程燎讥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你想见闫松,有什么本事?”
沈翎径自说道:“程邦泰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闫峥嵘在监狱里,他都能把他弄死,却怎么都动不了闫松一根毫毛。”
“对,也不对,闫松盘踞城北这些年,可不是在吃干饭,人人皆知我爸要杀他,他当然得防着。”
“活人要防,死人也要防吗?到底是闫松这个人在防,还是顶替他活着的人,在防呢?”
沈翎的声音飘远,程燎便跟着她转动脑袋。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燎沉着嗓子问。
“字面意思,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程邦泰死得太早,被瞒在鼓里太多事,否则他一定会从那句腐烂的尸骨里蹦出来,狠狠扇你几百个耳光。”
半晌,程燎才哈哈大笑:“这就是你们查几个月查出来的结果?沈翎,你那英国来的刑警朋友想交差,也不能用这么蠢的法子吧,跟谁学的?抓不到人,就编说人死了,我都替公检法担心你们的智商啊……”
沈翎悠然道:“一句话引出你这么多,看来我猜对了方向。”她越发笃定了心中所想。
“人死了,名字却还活着,程燎——你就是闫松。”
程燎只停顿了一瞬,又立刻荒谬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沈翎,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为了那英国人,想出这么精彩的说辞,没想到!”
“是,或不是,抓到蒋宝年和温与兰,自有论断。程燎,你生性纨绔,担心老父不传你家产,害死亲妹妹后日夜恐慌,闫峥嵘斗败后,闫松就死了,你却顶着他的名号跟程家对抗,你自诩雄霸城北,连带着越辉和酒楼的生意也愈发瞧不上,便许诺等程邦泰死了,就统统送给蒋宝年。”
沉默。
程燎与程鹿鸣果然性格迥异。
程鹿鸣轻浮、不经激、头脑简单,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将所有罪名都推到一个已死之人头上,让全世界都找不到他在哪,不失为一个大胆、却精妙绝伦的想法,可惜你算不到,三十年了,死的死,忘的忘,疯的疯,唯独世上还有个人在眉岭养殖场听过有人称呼你闫哥,才让我在三十年后,戳破你精心演的这出戏码。”
“笑话!三十年前,闫松根本还没——”程燎倏地收口,从齿缝里逼出几个字,“你在诈我,录音着吧?”
沈翎这时才露出真正的笑。
“我怎么会录音呢?我不会录音的。”
她不再贪图口舌之快,对门外招手。
“毕竟这个人来到了你面前,要亲手向你讨回老天欠她的东西。”
韩玉站了起来,一步步往里走,沈翎打开了灯。
突如其来的光令程燎十分不适,他面无血色,胡须潦草,丑陋不堪,眯眼,努力想要认出面前的是谁。
韩玉却对光没反应,或者说,她早已沉浸在记忆世界里,那儿是暗无天日的黑暗、腥臭、绝望,以至于再银白璀璨的光,都没法把她拉出来。
在程燎震惊胆寒的目光中,沈翎将枕头套团起来塞了他满口,随后掀开床单,用手术刀割破他的裤子。
母女俩相隔床边,见到了那个囚禁了一个女人一生的蓝色弯钩胎记。
沈翎把刀塞进母亲手心,吻了吻她的脸颊,闭眼:“妈妈,你什么都可以做,你是自由的。”
恰似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六,她陪着彼时还会偶尔恢复清明的母亲去教堂做礼拜。
她们都不信基督教,但需要祷告来抚慰心中的伤痛。
今天的祷告有些不一样。
它比圣经更擅长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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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宝年你听着!”方决不可置信地念出了沈翎说的话,“我们已经查到,程燎就是闫松!你不可能再靠着这个谎言招摇撞骗了!等警方公布消息,程燎在东明的所有党羽都会缴械投降!你无路可逃!”
谁知蒋宝年身子一晃,彻底走进缆车,扒开胸口衣服,胸膛竟贴着几根赤红色的数据线 !
他手中按着一个黑匣子,奸笑道:“你们发现了又如何?你敢杀我?哈哈哈,我的心跳监控仪连着我的马仔!要是我死了,那个贱人的侄子就会活活烧死!哈哈哈!你敢开枪吗!你敢吗!”
方决知道他会有后招,却没想是这种方式。
他没有回答,只快步走向缆车。
“嘭!”
他毫不犹豫开枪,射中了缆车顶端的金属滑轮!
缆车摇晃了起来,但还在移动,方决赶到控制室,想要把机器停下来,但他中文阅读比两年前的沈翎还差,一通乱操作,都没法让缆车停下来。
这时,组员赶到了,纷纷冲缆车开枪,击穿了缆车玻璃,沈翎在通讯里怒斥:“布洛克,不能开枪!你没听到他说的吗?!”
“我当然听到了!”
方决摘下耳机,切换英语,追着缆车滑下山,仍不死心的继续射击。
“布洛克,国际刑警本无执法权!就算警方再配合,你也不能越过东明警察,更别说直接射杀蒋宝年了,会引起外交动荡!你的警衔都会不保!”
方决听到耳机传来模糊的呐喊,猜也猜到沈翎在说什么。
“怀礼会死的!”沈翎急得破音,“你不能杀他!布洛克!求你了!”
他捏紧手枪,里面还剩一发子弹,而缆车底部已经被他射得变形,可能这最后一发,就能从下而上贯穿蒋宝年的身体,让他命丧黄泉。
“翎,我不能放过他。”方决举枪,“你忘了吗,琳达死在他手上,她才十六岁,不过是跟父母去国内毕业旅行,就被蒋宝年绑架、杀害,我拿到案宗的时候,就没想过送他进监狱。”
方决就地打了个滚,跟随缆车铲滑,不断找着最佳角度,全然不管背上被锯齿草和细树枝刮得鲜血淋漓。
“回国以前,我和你在圣安教堂共同对主发愿,你要韩阿姨手刃仇人,我要蒋宝年偿命,翎,我纵容你实现了心愿,你怎么忍心拦住我?”
乌云里传来闷雷声。
沈翎悲道:“可是怀礼,怀礼还活着!方决,怀礼还活着!”她没有搬出方决早前的保证来质问他,她没有那样做,因为她懂得一往直前的勇气背后,是心脏都被挖空的哀鸣。
她独自瘫软在楼梯上,恨不得立刻飞到方决身边,将枪口对准自己。
轰!
巨大的雷声差点把通讯炸飞,沈翎恍惚听到了枪声。
“布洛克?”她踉跄爬起来,转身就往电梯跑去。
“布洛克?求你回答我,求你!”她拼命按电梯,“蒋宝年怎么样了?布洛克!”
她不知道,此时的方决枪口朝下,呆呆望着缆车,目光复杂。
接连的闪电简直要把黑夜撕碎,伴随一声巨雷,宛如火花般直冲缆车顶。
轰——轰——轰——
天罚降下,缆车顶开始冒烟,随后骤然蹦出火星,蒋宝年则猛地趴在玻璃上,拼命把手往外伸。
他的脸都压变形了,被雷电劈中烧焦的震惊定格在他脸上,方决看见缆车瞬间变成根烧火棍,火星四射,无数条游龙般的闪电被引了过来,天罗地网罩下,缆车“嘭”地炸成碎片。
“……他死了。”
方决拾起通讯,浑身雨水,眼睛却干涩。
沈翎已没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