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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平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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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热得要将人融化,在大马路上放个鸡蛋都能变成煎蛋。穿什么衣服都能被太阳晒透,分明刚到夏至,却要比大暑都要热上几分。
烈阳之下,大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但生活还得继续。
聂闻一刻不停地赶去南山医院,他对于身体状况自我感觉良好,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什么事,即便安陆说过大概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提到安陆,他又想起那场眼泪。
他面对的眼泪极少,更不用说安陆的。
当时所能做的只有陪伴,仅此而已。
要说对不起,他才是真正对不起的一个。
为今之计,只能尽可能地发挥余热,除掉冰虫。
见过了“南山雪顶”小队,他将拷贝的录音带交给了吴力教授,当时院长不在,去南山雪顶的几个队员还是首次听到“雪山计划”这个词,只觉得去雪顶的计划做对了。
之后听从于叶的建议,聂闻打算第一时间去见那位病患,正好他本有此意。
听说病患刚醒没多久,聂闻回来的正是时候,患者是XX物流公司的总经理,名为阎成天,正值壮年,事业也在起步期,在职场上崭露头角,醒来之后觉得自己没事,大喊大叫着就要出院,但被医护人员及时拦了下来。
“情况大致这样,李主任去做实验了,让我告诉你。”两人站在病房外,于叶向他解释道,她是病患这段时间的值勤护士:“李主任刚刚给他做了活检,他说有点奇怪,但没你了解多,所以让你再来看看。”
“如果是神经毒素的症状的话——”聂闻疑惑道。
“如果是‘冰虫酸’,这个时候已经出现了细胞互噬的情况,但自从昨天送到医院一直到现在醒过来,状态上来看都没什么异常,像没事人一样。”于叶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好。”聂闻将于叶手中的检查单接了过来:“关于南山雪顶?”
“你来得晚,可能没听到。吴力教授已经吩咐了,咱们几个明早八点准时集合。”
“就咱们几个?”
“对,教授、我、你、还有一位急诊科医生危浩南,刚才我想你们也碰过照面了?”
聂闻回想起刚刚在会议室的匆匆一面,给出了肯定回答。
“明早的话,确实时间越早越好。”
于叶点了点头:“之后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可以回家了,这也是院长吩咐的。”
聂闻摇头:“先处理完现在的事吧。”
于叶没再说什么,正欲离开的时候向他提醒:“患者的情绪不是特别稳定,还请聂医生多安抚。”
“了解。”
说着聂闻便推门而进,吵闹声顺着门缝钻入走廊,又在门关闭后逐渐变小。
但室内的吵闹声还在继续,阎成天站在床边指着护士叫嚷个不停,聂闻听在耳中,大致就是他没事为什么不让他出院的之类的抱怨,车轱辘话反复说,信息量不大。。
聂闻咳嗽了两声,他才注意到了新进来了个人,看到这位一副白大褂模样,手中还拿着夹板,上面夹着貌似是检查报告样的纸张,阎成天一改张牙舞爪的气势,带着一张苦瓜脸向聂闻哭冤:“医生,您可算来了,我是不是没事,我是不是应该出院!”
后句是对着那站在墙角的男护士说的,说得是咬牙切齿,声势几乎能掀开天花板。
护士是个彪形大汉,但被骂得缩在墙角,不敢吭声。
聂闻让他帮忙去拿采血管,他才算得到解放,一溜烟就蹿没影了。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聂闻翻看着纸夹板,上面的情况他已经在于叶那边了解得差不多:“您的身体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一听这话,阎成天登时拍了个巴掌,偏头咂嘴:“我就知道!”
“但因为项目还没做完,所以也不能完全确定。”聂闻适时补充道。
尚未享受完得意之处的阎成天被浇了盆冷水,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说什么?”
“现在还有最后一项血检需要做,不过速度很快,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的。”聂闻将检查报告单放到一边,思索着问道:“最近有没有感觉头昏脑胀,头疼胸闷,或者偶尔晕倒的症状呢?”
阎成天不忿地撇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家属说你在昏迷前喝了南山泉。”聂闻拿起胸前口袋的签字笔,在报告单上记录简单情况:“对吧?”
刚刚坐下的阎成天被炸醒了:“我说了多少遍了不是昏迷,我只是睡着了而已!你要不要出去问问那些护士,我都强调多少遍了!”
“好,您睡着前有没有饮用南山泉呢。”聂闻更改了用词。
“喝了又怎么样,谁渴了不需要喝水啊。”患者纷纷不平:“我说,到底什么时候能放我走啊,外面一堆事等着我去办呢,要是耽误了——”
“外面的事要紧还是命要紧?”聂闻顿笔,将签字笔收了起来仍在了胸前口袋当中:“知道最近疫病频发吗?”
患者一时愣住了:“听......听说过。”
“按照你的患病表征来看,可能被感染了。”聂闻口中并未留情,斟酌着说出他们曾判定的结果:“目前还要进行最后一步检查,还请配合。”
“不可能!”患者的情绪起伏更大:“那些人可是生生被痛死的,我身上一点——”
说着他便捂住了脑袋,只那么一下,好像被针扎了一般,阎成天对自己有些不自信了:“还要检查什么?”
“血检。”
正巧男护士踌躇不定地将采血管送了进来,盯着病床上吃痛的阎成天向后倒退着走了,阎成天一边扶着额头一边目送他离去,直到走出门外将门合上两人才停止了对视。
“医生,那男护的眼神绝对在骂人,您得开了他!”患者捂着脑袋告状,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聂闻布置好采血管,淡然道:“我没这个权利。”
患者盯着那鲜明的采血管,心底有些发怵:“医生,采血不都有采血点嘛,就在这采吗?”
聂闻深吸了口气:“你想去采血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采血点在门诊楼,需要重新挂号排号然后再——”
“就在这吧。”患者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当真要过生死大关一般,他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聂闻顺利地将采血管布置好,插针入管一气呵成,等到患者睁眼的时候,聂闻已经拿着采血管准备离开了:“什么事都不急于一时,好好休息。”
阎成天还没什么感觉,下意识地按住出血口:“就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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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广场,一派明媚,这里周围有很多居民楼,最近的地方又有个大型商场,人来人往得很是热闹,当然偶尔也可以看到不少遛狗溜孩子的。
闲适又惬意的时光,小孩子吹得泡泡满天飞,到处欢声笑语的地方,安陆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了。
阴凉处的长椅上已经满座了,他只好将就着坐在阳光下等待前辈。
很晒,晒得人暖洋洋的,有些睁不开眼。
冰虫他并没有带来,只带来了录音带原件,其他应该藏起来的东西他都已经安置好了。此刻录音带正好好地放在他胸前的斜挎包中,他不时护一下,确保东西还在。
身旁有人坐下,安陆提醒道:“这边有人了——前辈?”
梅和泽来的时候他没注意,阳光刺眼,人来人往太难分辨。
安陆下意识地望向四周,几张熟悉的面孔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人带着墨镜,有人没带,统统望着这边。
那是梅和泽的保镖们。
他是南山集团代表人物之一,又主管南山制药公司以及南山实验基地,甚至还负责了后续南山泉的产出,又与南山集团真正的老板——荣世关系最好,动歪心思的人绝对不算少。
但此刻带来,安陆倒是觉得有些生分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实验员,能做什么?
拿着录音带砸人吗?
距离最近的是一位卷发男性,穿着清爽干练,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齐腰的长发束成了高马尾在身后摇摆,他此刻正在与广场上一位卖气球的小贩交涉,正巧回头,就与安陆对上的目光。
安陆在基地见过这人不止一次,自从他来到南山实验基地,这人就已经跟着梅和泽了。
前辈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他来之后便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欣赏眼前的人来人往,嘴角还带着极浅的微笑,前辈这种表情不常见,在实验室难以见得,只在人多的地方——比如现在,比如学校,前辈才会露出真正属于前辈的祥和面容。
“前辈,你听说过‘雪山计划’吗。”安陆开门见山。
但梅和泽却答非所问:“多有活力啊。”
安陆扭头看向成群结队的几个小孩跑了过来,他们还背着双肩包,手中拿着足球,貌似刚刚下学,便与同伴一起出来玩了。
他又自顾自地说着,这一次终于扯上了安陆:“你在雪顶和许温打了一架?”
避重就轻,梅和泽没故意提及始祖异化体被偷的事,但又相当于提了。
“理念不合。”安陆也学着避重就轻。
“做科研的,这是常事,还是得拿实验数据说话。”
“过程太冷血呢?”
“实验需要理性。”
“可是前辈不觉得今天的阳光很好吗?”
梅和泽扭头看他,难得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什么时候觉得阳光好过呢?”
安陆被这句话噎住了,他紧攥胸前的斜挎包,手指感受着阳光传导的温度,他莫名回想起了聂闻。
聂闻的笑容、聂闻的皱眉,聂闻的左手,聂闻亲手做的饭菜......
他说道:“人们需要阳光。”
梅和泽对安陆投去了探究的目光,他赞同地点了点头:“阳光也需要人。”
他伸出手臂,手背向上,然后转了一下摊开了手心,让光线在指尖跳跃:“不然谁来赞颂?”
“那前辈——”安陆不解。
“可如果观赏者全部消失了呢?”梅和泽打断了安陆未出口的质问:“孤芳难赏啊。”
“雪山计划,就是要尽量留住观赏者。”
这时候那位卷发男子将气球拿过来了,递给了梅和泽。
是一只粉色兔子气球,领口上还带着蝴蝶结,两只耳朵高高竖起,氢气很足,这让兔子的精神头也很足,一副惹人喜爱的样子。
见前辈还是一副悠然状态,安陆不仅问道:“南山泉事件包含在雪山计划内吗?”
梅和泽招了招手,又将卷发男子招了回来,他送他的手中拿过了他的保温杯。梅和泽抿了一口:“安陆,当时荣老板想将你吸纳雪山计划内。”
他等着前辈想说的话,目光灼灼,至少大庭广众之下前辈还做不了什么。
“但是被我拒绝了。”梅和泽说得淡然。
安陆不解。
“别误会,只是你的状态实在不适合这个计划,你不像许温,无论对生活还是对实验都充满了激情,我们需要这类人才。”
“你无论是理论技巧还是思维能力都是极其出色的,但恰恰缺少了雪山计划最重要的东西。”
“信任与希望。”
安陆一声冷笑。
“个人主义,难相信他人,只相信自己,童年时期也许有过被抛弃的经历。有些天赋,所以自负,更加重了以上所述的特征。对未来没有明确规划,过往并没有让他获得活下去的热情,所以得过且过。”
“实验推理能力出色,但做实验更像是情绪宣泄而非理性向往,也许在这种情绪宣泄中获得了某种满足感,但一旦这种满足感不能满足他,将更易失控,对实验室带来不可逆转的打击。”
“如要录取,更适合团队中只听从指令不发表意见的后备角色。”
“这是最初实验基地对你的心理画像分析。”梅和泽娓娓道来,没有一丝着急。
“那可是错了一大半。”紧攥的手指有些发白,安陆面上略微不齿:“既然当时这位‘心理医生’言下之意都表明我不能进入实验基地了,怎么后来我还做上了雪顶的管理员?”
“是我破例准许的。”
“那我真应该谢谢前辈。”
“你的理论知识很扎实,这不特殊,重要的是你的思维能力。”梅和泽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食指打了几转:“观察、梳理、推导缺一不可,你近乎完美结合了这三点。”
“从你能推出南山泉当中投放的是普通异化体,异化体产生的路线,以及始祖与普通的不同,这几点上就能体现出来了。”
安陆猛然回神,这些事情他从来只与聂闻一个人讲过。他急忙翻看胸前的斜挎包,难不成是这录音带上附着了监听器?
他没找到什么。
还是说——
“别太担心,只是实验基地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拿到几张被扔掉的演算纸,看到几副图,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提上去的一口气这才算缓缓落了下来,刚才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
安陆在心中自顾自地骂了自己几句。
“雪山计划从来不是什么害人计划。”梅和泽的神情一如往常,此刻太阳逐渐西沉,天还大亮着,平原广场上的灯已经亮了,在阳光的照射下显露出来的光芒如此薄弱不堪,风一吹就要灭了一般。
“所以前辈,”安陆深吸了口气:“最开始,这个所谓的雪山计划就在你统筹之下,对吧?”
他反问一句,几乎让人误会有种质询的感觉,但显然梅和泽并不在意。
“可以这么说,”梅和泽抖了抖手上的气球,粉色兔子笑得开心:“但正如我所说,雪山计划一直都不是什么害人计划。”
“那南山泉又是怎么回事?”安陆的声音有些过高了,有路人望向了这边,他没有注意到,但后面的声音显然随着情绪压低了:“凌子墨又是怎么回事呢?”
梅和泽气垂眸思量片刻:“南山泉,是个意外。”
“那凌子墨呢,也是意外吗?雪山计划所产生的一切不良行为,都是意外是吗?”
“凌子墨是一位科学家,她为自己的理想与事业奉献了自我。”
安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雪山计划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所有知情人都认为这计划并非什么阴谋。
甚至连当年的凌子墨,也参与其中?
当面临电车问题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会牺牲少数人的性命以此来保全多数人?当年的少数人是凌子墨,所以被牺牲,现如今的少数人,是南山泉售卖范围内的所有无辜群众?
但是这里的“更多人”在他们眼中又是什么存在呢?
有个小女孩望向这边看了许久,也许是他们说话声音太大,打扰到她们了。
小女孩拽着妈妈的衣领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
“叔叔。”小女孩指了指梅和泽手中的粉色兔子:“卖气球的叔叔说这是最后一个了,请问叔叔你可以卖给我吗?”
她的妈妈显然觉得有些不合适,刚才也是被硬拉着走了过来,这时说道:“星星乖,别打扰叔叔,下次妈妈再来给你买。”
说着便要走,女孩还回头望着梅和泽手中的兔子。
“没关系,”梅和泽的笑容依旧祥和:“这只兔子就当做礼物送给你好不好呀?”
还没等着女孩妈妈一句“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女孩便跑了过来,从梅和泽手中接过了粉色兔子,开朗地说道:“谢谢叔叔!”
女孩妈妈也只好道谢,两人逐渐走远了,小女孩一蹦一跳的,手中的兔子气球也在空中摇曳,笑得如此灿烂。
“自从出事之后,公司就一直在召回这一批南山泉。现如今,已经召回得差不多了。”
“集团什么时候良心发现了?”
“公司一直没有想害人的念头,只是中间出了差错。”梅和泽自知误会太深,若是此刻不能解除,恐怕以后再想解除便难了:“雪山计划本就想要留住更多观赏者,又怎么会主动迫害观赏者?”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整个平原广场都被染上了一层橘黄色,每一位行人都被渡上了金边,大概下班晚高峰已经过了,现在广场上闲暇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隔壁长椅上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们却未曾动过位置。
“一面之词。”
安陆为数不多的信任早被拿走,这时候想再取,已经是难上加难。
他摇了摇头,梅和泽并不想争论这些问题:
“我来请你将冰虫还回来,这毕竟是南山集团的财产。”
终于提到了冰虫,安陆心想,现如今迷局难出,若是不入局又怎能窥探全局?
“如果你回答我三个问题,冰虫自然会安全奉还。”安陆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梅和泽思量片刻,没有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于是他继续逼近:“如果真如你所说,还有多少我不能知道的呢?”
“事到如今,恐怕你不入局也不行了。”
梅和泽注视着安陆的眼睛,后者不卑不亢地回望,梅和泽首先转移了目光,他又喝了一口茶,停顿片刻:
“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尽量都会告诉你。”
“尽量?”
“只能尽量,信任是相互的。”
梅和泽将手中的保温杯又递给了卷发男子。
望着隐藏在人群中逐渐靠近的几人,安陆笑容有些苦涩:“我恐怕也没多少选择了吧。”
如今的他就算拿了冰虫也没有任何作用,离开了雪顶实验室的设备,又能查得出什么呢?
更何况他观察冰虫几年,也没分析出更多结果。如果不是这次南山泉事件,或许他又要在冰虫上浪费不少时间。
“第一个问题。”安陆的声音平静:“冰虫死亡后所释放的神经毒素有办法解除吗?”
“没有。”梅和泽的回答坚定又决绝,甚至还未等安陆的话音落下,便已经给出了答案。
“注意,接下来就是第二个问题了。”梅和泽适时提醒道。
安陆欲言又止,三个问题太过珍贵,他不能浪费。
灯光辉煌,梅和泽望向远处商场的彩色霓虹,面容祥和,他的声音悠扬,好似从远处传来,如果不是内容,安陆会以为他并没有对自己说话:“录音带拿来了。”
好像终于忍不住了似的,这场漫长的对话当中终于出现了最开始的词汇——录音带,但梅和泽的表情还是一派淡然,甚至不如送出气球的时候情绪波动大,好像这东西与他无关一般,他只是一位来帮人办事的仿生人。
安陆从包中将录音带原件从胸前拿出递给了梅和泽,梅和泽正欲去拿,被安陆紧攥,不肯放手:“前辈,你至少该告诉我‘雪山计划’到底是什么。”
梅和泽不动声色地将录音带抽了出来:“还不到时候。”
但被安陆伸手再次捉住录音带:“这是第二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