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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生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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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一如叶会雯所料,当她挂断电话之后没隔多久,另一个电话就如约而至,是前辈的号码,但接电话的人却是许温。安陆挑眉,回想起自己甩给他的一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观许温语气冷静,如同机器人一般告知了时间地点,就干脆直接的挂了电话。
今天下午三点南山市平原广场,安陆又默念一遍。
挂断电话之后,录音机的播放也刚刚停止,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安陆这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言明他已经被寄生的事实,因为例子只有一个,所以他不能确定聂闻是否也会像凌子墨一样,如果不是,他又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聂闻这边则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大清早安陆出现在了自己家,又被灌输了一堆关于南山雪顶、关于什么计划开采之类的新信息,胸口有些发闷,不知道这些事情应该挑哪一件作为开场白。
“你还没吃饭吧。”现在已经接近中午,聂闻走向厨房:“不如先吃顿饭再说?”
安陆顺势坐在了聂闻刚离开的沙发上,承认自己确实是饿了。
“我觉得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昨天——”他不想再提忽然晕倒这种事情,但又十分想为自己解释一下,这种事情有关尊严,不得不提:“昨天实在是意外。”
一时之间,安陆没分清说的到底是昨天哪件事。
“不过看来我睡了这么久,进展很大啊。”聂闻一边洗菜一边随便扯点什么话题。
安陆点了点头:“看起来估计要分开行动,医院这边要去南山雪顶?”
“对,派遣了几个人,请了一位教授,估计你也认识,神经科学的吴力教授,算是我的同门师兄。”
安陆的记性一向不怎么样,所以他干脆放弃了回忆,不置可否地说道:“这位教授也要一起去?”
“应该是。”
两人之间又陷入一阵沉默,安陆盯着聂闻手下娴熟的动作,转头去了厕所,他洗了一把脸,望向镜中的自己,水珠从被沾湿的碎发中落下,此刻他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拳。
出去之后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坐在了餐桌前,桌上放着两三盘菜,西红柿炒蛋,辣椒炒肉等,还有紫菜汤,看起来要比食堂的饭菜好吃多了。
“时间紧,只简单做了些家常菜。”聂闻轻声说道。
安陆没来由地有些愧疚,就像是向妻子撒谎加班但实际出去开房,回家之后老婆给你做了一桌热菜温柔地欢迎你回家的那种愧疚。
他甩了甩脑袋,将这种没来由的想法甩个干干净净,成功倒是成功了,只是头有点晕,连带着嘴巴也晕了,就这么操起嘴刀试图快刀斩乱麻:
“你昏倒不是因为过度疲劳。”
想着这个结论可能有些太武断了,于是又补充道:“不过也有可能有这部分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
“你被寄生了。”
聂闻沉默不语,伸出自己已经看不出来伤口的左手:“前几天在病理室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在病理室?”安陆皱眉不解,在他看来被感染只有雪顶实验室这一条通道:“你接触了什么?”
“病理切片。”聂闻笑得有些苦涩:“与我给你的那个同一批次。”
安陆这才想起来自己当时接过了他给的病理切片,但后来因为事情太多根本没来得及检测。那切片,估计也被落在雪顶实验室了。
“患者神经元细胞互相吞噬,生命活力大概持续三天。”聂闻解释道:“我被玻片划伤了。”
“不。”安陆的话语说的决绝:“我一直以为是雪顶实验室的冰虫影响了你。”
“不是你所说的‘史莱姆’或者后一种冰虫,而是雪顶实验室的冰虫,他们之间的区别是——”
安陆沉默了,有许多话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说,可如果现在都不能说的话,还能等到什么时候呢?
“据我所知,”他先开了头,思忖着下一句该如何告知:“之前我也告诉过你,冰虫目前有三种类型,史莱姆冰虫是我们最开始见到的,它不能在常温下存活,也可以称之为“正常体冰虫”。”
“这是凌子墨——也就是我的师姐,之后我会告诉你关于她的事,这是她有次闲谈的时候告诉我的。”
“后来雪顶实验室的冰虫,是由“正常体冰虫”异化而来,可以称为“始祖异化体冰虫”。始祖异化体冰虫可以在常温下存活,是唯一会主动寄生的冰虫类型,但按照常理说,始祖异化体只有在直接接触的时候才会这样,你怎么会被寄生呢......”
安陆百思不得其解。
聂闻细细听他说着,将刚刚得到的信息与现状联系起来:“如果正常体冰虫无法在常温下存活,再加上目前“史莱姆”的标本数量不多,也就是说南山泉当中的冰虫并非正常体吧?”
安陆点了点头:“正常体一旦离开极寒环境,甚至都用不着进入南山泉就已经死亡了,如果这样的话,南山泉当中应该能检测出来这种神经毒素,既然检测不出来——”
“如果神经毒素并非冰虫死亡之后才释放,而是在人体内环境的催生下——”
安陆摇了摇头:“你的意思是说,正常体死亡没有释放神经毒素,到了人体内环境之后才释放?”
“但这样就没办法解释你带来的正常体标本上具有这种毒素了。”聂闻补充道,收回了这条走不通路的猜想。
“如果只有一个标本有这种神经毒素尚且还能解释,但我检查了实验基地为数不多的几个正常体标本,各个都有这类毒素。”
“同样的道理,南山泉当中在人体内环境当中也能查出来有这种毒素。”
“恐怕没有异化的正常体的死亡就伴随着神经毒素的产生。”
“其他冰虫类型也如此?”
“这一点是它们的共性,只是死亡条件不同,释放的条件也就不同吧。”
“这么说投放在南山泉当中的只能是始祖异化体,或者第三种冰虫了?”
安陆再次摇头,怎么想怎么不对:“始祖异化体在我们的观察下两年来变化一直不大,并且主动寄生的功能恐怕对他们来说也太珍贵,应该不会这么大批量使用。至于第三种冰虫——”
他犹豫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聂闻细细听着,不时紧皱眉头,他有些想握住安陆的手,但手掌在餐桌下攥了又攥,直攥到发白,还是没能迈出这一步,将手放到桌面上:“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好多时间。”
可是,是真的吗?
本来低着头紧盯餐桌上一个小黑点的安陆微微抬头看他,眼神中带着具有希望的探寻,好像在问他:“真的吗?”
“真的。”聂闻再一次强调。
安陆苦涩地浅笑一下:“没事,你早晚都会知道的,我只是有点害怕......”
“你也会成为第三种冰虫的孵化巢。”
聂闻犹豫不决的手顿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安陆急忙握住了他藏在桌下迟迟不肯拿出的左手:“这都是因为我。”
“如果我不带你进入雪顶实验室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聂闻苦笑着回握了安陆的双手:“这不是还不确定南山泉当中到底是那种冰虫,也许被我弄碎的病理切片真的是始祖异化体呢?”
安陆自知这是在安慰他,但心里的愧疚感却如同满溢的水杯止也止不住。
早就说过了,不应该牵扯他人入局,当时为什么要做出这么不明智的选择?
为什么被寄生的不是他?
为什么在雪顶实验室待了两年多,被寄生的不是他?
“别担心,我进入雪顶实验室的时候可是全装备防护,始祖异化体又老老实实地待在观察舱内,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都没有被寄生的机会。”
聂闻抽出左手向他伸出了食指,放在安陆眼前晃了晃,上面的伤痕已经看不清了,仅仅留下了一抹极细极细的偶尔断掉的黑线,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甚至看不出来。
这是他曾经受伤的证明,但在聂闻看来,现在食指已经完好无损了。
聂闻笑容明朗:“再怎么看,也是这只‘不堪重负’的左手,让我被寄生的嫌疑更大吧?”
安陆沉默了,伸手攥住了他的食指,不想再看,也不想再看到他探究的眼神了,就这么低着头,聂闻温柔地望着他,只能看到安陆头顶的发旋还有略微抖动的睫毛。
谁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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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李主任将这几天的情况,以及尚未公开的实验报告统统告知于刚来没多久的吴力教授。
院长一如既往地站在窗前望风景,外面无非是些法国梧桐还有零散几个推着轮椅上的病人闲逛的护士,多少年来,除了梧桐叶的兴衰,窗外的景色几乎称得上是一成不变,但院长却百看不腻,好像要透过这如何也不会发生变化的景色看出些更本质的东西。
屋内是准备前去南山雪顶的几个人,吴力打头阵,后面还跟着于叶,再加上会议上发言很积极的危浩南,还有个尚未到场的聂闻,除此之外,再无他人了。
此前一直跟着行动的金风,因为医院实在缺人,再加上这段时间心胸外科实在不能少了他,所以就没能跟着一起来。
当时还没决定让危浩南参与进来,只有他、于叶和聂闻三个人,但吴力教授毫不在意,大手一摆便说这些人足够了,危浩南是自告奋勇加入的,非要跟着来,吴力并没有拒绝。
李主任将“冰虫酸”放置在试剂收纳管中,放在了待客桌上,大家都围了过来。
“这就是那小东西?”
“应当是。”于叶补充道,她微微眯起眼睛,试图从这液体中看到罪魁祸首行凶作案的样子。
“就是这么点东西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吴力将试管拿起,细细端详,紫色液体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点点细闪让这冰虫酸看起来美丽又骇人。
“别小瞧了这么点,按照剂量来算,这么一指甲大小,甚至让一头大象在半小时内死亡,绝无生还可能。”李主任坐在院长对面,抱臂看着这支小队。
角落中的危浩南惊呼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也许可以从急诊室那位无症状感染者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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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冰虫由被寄生的孵化巢产生,可以称为‘普通异化体’,可以在常温下存活,没有主动寄生能力,我猜测,这种异化体应该会继承始祖异化体的寄生能力,但恐怕只有被送入体内,才会被动寄生。”安陆试图向聂闻解释他所知道的一切,他不想落下任何细节。
“你的意思是说,南山泉当中的冰虫就是这第三种冰虫?”
“但一具孵化巢可以供给的冰虫是有限的。”安陆望向聂闻,后者等待着他的下文,顺着他意思说了下去:“为什么这么说?”
安陆抿了抿嘴唇,聂闻递给他了一杯水,他并没有喝,只是看着透明玻璃杯当中的水纹缓缓说道:“从凌子墨身上孵化出来的冰虫早在她火化的那天就消失了,当时实验基地处理得及时,我也有参与。”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被寄生的话,那普通异化体早就消失了才对。除非——”
“她被藏了起来——”
“基地有人被当成了实验体——”
两异口同声给出了不同的猜测,安陆思索着另一种可能的可能性:“凌子墨的葬礼是叶师姐一手操办的,这中间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就算出了,但在两年前,除了实验基地,又能藏到哪里去?”
“南山实验基地的空闲实验室多吗?”
“具有储存生物体能力的,恐怕只有三个,由我管理的雪顶,由叶师姐管理的第一实验室,还有由许温管理的第二实验室。”
“雪顶没有可能,第一或者第二有没有可能将她藏起来?”
“叶师姐不会这样做的。”
“那第二实验室——”
“我在第二实验室有熟人,之前聊天的时候提到过,自从凌子墨出事时候,他们一直是针对某种植物体进行研究,好像接受了叶师姐的项目。”
“看来如你所说,有人遇害了。”
“这样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来,在普通异化体消失的情况下,怎么取得的始祖异化体进行实验?”
安陆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对冰虫了解还是太少了,还是找不到答案。”
聂闻心底泛出些暖意,甚至觉得安陆望向他的眼神都柔和起来。望着望着,聂闻忽然愣在了原地。安陆疑惑地看他,充满了不解,差点以为他又要像在咖啡馆似的。
但聂闻还有理智,他只是忽然想到了另一点,刚才在电话当中于叶告诉他医院出现了新病例,他心下有了些想法,便问道:“普通异化体冰虫进入人体必死无疑吗?有没有一种可能冰虫进入人体,而人体恰好符合他的生长需求,冰虫不死的话,也就不会释放神经毒素?”
“我没有参与这方面的实验,对冰虫的了解也仅限于刚刚告诉你的这么多。”
“如果推测一下呢?”
“如果冰虫进入人体不死,自然不会释放神经毒素。但是不是会进入寄生状态?”安陆微眯起自己的眼睛,他思考的时候常常如此:“也许集团本意如此呢?”
聂闻一阵胆寒。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还记得院长曾经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南山集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清除异己,但分明是开了地图炮,对南山集团本身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如果是为了实验新型毒素,那冰虫岂不是成了毒素的载体,这么大范围的投毒不好检控不说,后续数据分析也是难事。
对近乎掌控了整个南山的南山集团而言,纯粹的报复社会对他们来说更是毫无必要。
但了解了冰虫会寄生,将人体变为孵化巢之后,是不是可以推出:
“南山集团将整个南山市的民众当做培养暖箱。”
聂闻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分明是炎热的夏天,但后背却一阵一阵发凉,现如今他早就成了这暖箱之一,只等着人来收获果实。
“如果真像我说的一样......”安陆也不敢再想下去:“培养大批量冰虫又是为了什么?他们分明有更方便直接的方式让市民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何必这么大费周折?市民急剧减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不从有好处的角度来看,大批量投毒、以人体作为培养皿培养新型物种。”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资本家啊。
安陆心想。
“人啊。”
聂闻轻声叹息,他的目光悠悠然,盯着桌面上的一盘西红柿炒蛋发愣,好像要透过这盘菜看透人类的本质,一如思考“西红柿炒蛋到底是先放鸡蛋好吃,还是先放西红柿好吃”这个哲学命题一般严肃。
安陆偏头看他,嘴角微微挂着笑,像是盯住了什么猎物一般,正在看猎物在手掌围城内挣扎:“聂闻,你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安陆眼神滴溜溜转了两圈,补充道。
聂闻被盯得心中发怵、面色滂红,急忙随口说道:“我还没有向你表白,怎么这么急着给我发好人卡?”
安陆撇嘴,毫不在意:“那你表白吧。”
他端坐在原地,两手一摊,一副‘我等着你’的样子。
两人之间顿时陷入一阵沉默,车外偶尔传过来的两声汽笛声,也仿佛化身沉默的注脚,重复申明氛围的不同寻常。他们对视着,直到略处下位的聂闻咳嗽两声,算是宣告这场沉默的死刑。
他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估计医院那边出现了这种病例,我打算下午去看看。”
哪里算的上不动声色,简直明目张胆转移话题。但安陆本就没想着要追究什么,挑眉当做刚才的事没发生,平静地接住他甩过来的话题:
“检查他的细胞,如果表面出现刺状凸起,大概率是被寄生没跑了。”
聂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边吃饭一边问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想起当年凌子墨的状况,安陆眼神黯淡了一瞬。
进入血液循环系统之后,随着宿主的一呼一吸之间,冰虫将会跑到神经细胞聚集的地方,从大脑开始,尤其是大脑,顺着脊髓流向四肢百骸,所有正常人体能被神经所控制的地方都无一例外布满了它们的痕迹。
然后成为养料。
夹了半筷子的菜,不知道还放下还是继续吃,聂闻将菜夹到了自己碗中,轻声问道:“还有多长时间?”
“凌子墨当时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寄生了大概三天,她的症状和你差不多,当时一个月危及大脑。”安陆的声音越来越小。
危及大脑之后的速度就快了,短短几天而已,人早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所以我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的肚子抽痛两下,连忙摇头,这个认知让他近乎无法接受现状,安陆笑了。
和平时的笑容显然不太一样,怎么形容呢,聂闻从其中看到了一丝“癫狂”。
“你的状况不一样,当年是观察舱被打开后,冰虫受了刺激才会寄生,你去找我的时候冰虫已经被密封了两年,也许......也许你并没有被寄生!”
“我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如果你被寄生了,没有我还安全的道理,我在雪顶实验室待了整整两年,不可能没有不被寄生的道理。”
“除了雪顶实验室,你没有其他可以受寄生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冰虫是怎么做到的,逃离了观察舱的种种禁闭,感染了你。但我现在却什么症状都没有出现,也许每个人的状况都或有不同?”
“所以咱们两个都没多长时间可活了?”他潜意识认为安陆只是在安慰自己,聂闻试图开个玩笑,但安陆却好似变了个人,面色严肃,始终皱着眉头。
他看到安陆放在桌面上的手腕攥成一团,他的手已经伸了出去,但最终只是拍了拍安陆的肩膀:“别这么担心,好歹还有个把月呢。”
说这话的时候,聂闻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个把月,比较谦和的形容,最起码要比一个月来的冲击小些,但总归与好几个月不同。
安陆反握住了他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我不应该再去找你——”
“打住,菜已经凉了。”聂闻望着安陆,示意他拿起筷子,后者沉默许久,手中被塞进了一双筷子:“我难得做菜,这点面子得给?”
机械性地,拿了起来,吃了一口菜。
味道很好,只是随着往嘴中塞得饭菜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咸。
盐没拌匀,安陆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