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离婚》浮游女

8、第 8 章

　　按响门铃之后没多久，金小猫就一脸古怪地给我开了门：“梨子你和我家小白白搞什么飞机啊？小白白说有事情要和我谈，却又说约了你，得等你来了再谈。”

　　我斜睨她一眼：“我说，我和你家小白白红杏出墙，你信吗？”

　　“邪霸那么有钱，你看得上小白白才有鬼呢。”金小猫哈哈大笑，“再说就算你看上小白白了，你也没胆子给邪霸戴有色的帽子。”

　　她说得非常对。

　　白子颢从书房里走出来，倚在门上，一脸深沉地看着我们两个。我对金小猫道：“你们两个进书房好好聊。不用管我，我自便就行了。”

　　金小猫和白子颢的家我来的次数不算多，但也是熟门熟路，什么东西放在哪里我清楚得很。给自己冲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我捧着杯子坐到了沙发里，从茶几底下抽出一摞杂志来看。一多半的杂志是化学类的专业杂志，写得明明是中文，我一个字也看不懂，英文和德文的那些更加不用提，天书。有几本时尚杂志，几本少女漫画刊物，还有一册《明朝那些事儿》第五卷。信手翻开封面上有个碗印的《明朝那些事儿》，书页的边角上有几句感叹，金小猫歪七扭八圆圆胖胖的字体辨识度极高，还有一只小黑猫的信手涂鸦。

　　我和金小猫就是因为涂鸦认识的。金小猫走神的时候把一本画册涂得乱七八糟，那本书是她转借转借又转借来的，原主人是我。我从小爱惜书籍，一向把自己的书保管得很好，莫说眉批，折角都没有一个。我自己做了许多漂亮又别致的书签，每一个向我借书的人都会同时收到一张书签及千叮咛万嘱咐。能从我手上借到书的人都知道惹毛了江离没有好果子吃，不过世界上总有意外，色令智昏的师兄拿了我的书去讨好小师妹，小师妹放在宿舍里被室友拿走，室友又借给了老乡，这位迷迷糊糊的老乡就是金小猫。师兄拿回书的时候吓坏了，把市里的书店踏了个遍，也没找到相同的，只好来向我负荆请罪，我把师兄狠狠羞辱了一顿然后告诉他，谁弄脏了我的书，让她亲自来道歉，否则这事儿没完。那时的江离脾气大得很，金小猫却是非常柔软好推的，她当真来向我道歉，被我夹枪夹棒地讽刺了一顿也没反驳一个字。我出了胸中闷气，又敲诈了师兄做苦力给我买了两个月的早餐，了结了这件事。

　　那个时候我好像才念大一，刚刚十八岁，当初被我奴役了好几个月的师兄我已经忘记了长相，只记得他一直追着小师妹去了美国，最后到底有没有追到我就不清楚了。

　　现在我已经三十岁。

　　这么一减，我才发现，原来弹指一挥间，已经十二年过去。

　　三十岁对女人来说是个坎，年龄换一个字头，震荡不亚于山呼海啸。

　　忽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有种掏出镜子来看看现在的江离长什么模样的冲动。

　　起身去洗手间，镜子里映现出一个肤色晶莹剔透的女人，黑鸦鸦的长发在脑后盘作一个利落的发髻，秀挺的眉，水润的眼，卷翘的睫毛，淡蜜色的嘴唇。乍看之下或许会有人以为我没化妆，这绝非为着参加今天的葬礼，而是我一向钟爱的裸妆。裸妆，顾名思义，追求的就是化好了妆之后效果好似没化妆，但裸妆流行了这么长时间之后，这一招也就能蒙蒙一些粗枝大叶的男人了。三十岁的女人保养得如何好，皮肤也不会像婴儿一样细腻娇嫩，也不会像刚剥壳的鸡蛋那样散发莹润的光泽，更加不会像十多岁的少女即便冒出几颗痘痘也有挡不住的青春丽质迎面而来，只能靠质地细密清透的粉底营造完美无瑕的好肤色，再采用和所要修饰的部位相近的颜色修饰眉毛、眼睛、脸颊和嘴唇，所有动作一定要轻要淡，最后实现有妆如无妆的效果。我一直都觉得，只有裸妆才代表了化妆的真谛，那就是最大程度的欺骗。

　　十八岁的江离长什么模样？我居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始终无法在这张脸上找到任何和十八岁的江离有关的讯息。失忆至此，这分明是未老先衰啊。看来我最近真的工作压力太大。

　　对着镜子哀叹着青春如流水一般一去不回头，忽然听到书房里传来一声闷响。我赶紧走出洗手间，正好看到房门打开，湿漉漉的白子颢走出书房，呵，看来金小猫做了我想做而没有做的那件事。他用手把还滴着水的头发拨到脑后去，摘下眼镜对我挤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小猫她……”

　　他捏着眼镜架说：“她比我想象中镇定。”

　　白子颢顿了顿，语气酸涩地说：“你进去看看她吧。我去换身衣服。”

　　擦肩而过的时候，白子颢对我说：“只是砸了一个杯子而已。”

　　我没说话。是那个杯子吧……

　　不用我提醒，白子颢心里比我更加清楚，那何止是个杯子。

　　那是白子颢和金小猫的一辈子。

　　走进书房，我一眼就看见地下碎着的无数片彩色陶泥，那是金小猫送给白子颢和自己的结婚礼物。金小猫被她的编辑和粉丝称作“都市蜜糖小女人”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喜欢礼物营造的甜蜜气氛，送出礼物和收到礼物一样欢天喜地，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生日的时候给自己准备礼物，金小猫每年都会，而且是阳历生日和阴历生日都要准备，除了这些理直气壮的庆祝机会，她还会巧立许多名目，“礼物为了金小猫今年最开心的一天”——这一天在这一年少说也会出现个十次八次，“给江离结婚三周年的礼物”——我真的还没见过给别人的婚姻纪念日送礼物的。她自己的婚礼这样送礼物的绝佳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答应白子颢的求婚之后，她去陶吧亲手捏了一个杯子，一个男泥人和一个女泥人笑眯眯地靠在一起，圈起的长长手臂环出一个杯子，当时我还嘲笑她这个造型分明是女泥人怀胎三十年还没生出娃来才会有这么不成比例的大肚子，金小猫眉眼弯弯地回答我：“你以为我是哪吒他妈啊。”这个杯子还是重要的道具，出现在她和白子颢的每一张婚纱照里，这种行为当然也是被我唾弃的：“唐建云给你设计的这么高贵典雅的婚纱，你非要搞一个弱智流的杯子破坏画面的和谐么？”金小猫看着电脑上的样片只顾得上陶醉：“哎哟，你说我家小白白怎么能这么帅呢？还有我金小猫怎么能这么艳光四射人比花娇呢？”我鄙视她：“你跟我学学化妆，保证你天天艳光四射人比花娇！”金小猫说……金小猫说什么我已经忘了，但我无比清晰地记得那个下午，满溢在她脸上的幸福和满足，玻璃窗里斜落进来的阳光沐浴在她身上，给她镶上一层淡金色的光环，那个时刻，我真的相信了，女人，是降临到人间的天使。

　　金小猫整个人歪在沙发里，看上去就像一个折断了手脚的娃娃，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活力。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模样的金小猫。万念俱灰的金小猫。

　　我在她对面的沙发里坐下：“嗯，你现在在想什么？”

　　金小猫仰起脸，脸上没有一滴泪水，她视线空洞地盯着房间里某一点，但我知道她实际上在看某个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地方：“我现在在想，白子颢平均每个月会出去钓两次到三次鱼……”她笑了起来：“很不可理喻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他生活很规律，不会不接电话，晚上也不出去玩，更加没有闹过失踪。对他有好感的女学生虽然很多，但他从不对我避忌她们的存在，家里没有奇怪的电话，我也没收到什么奇怪的短信。系里的晚会参会什么的，他经常带我去。我们常常在学校里散步。他的厨艺不怎么样，所以在家里都是我做饭，他洗碗，他的围裙还是我亲手做的呢。他……”金小猫紧紧闭上了嘴吧，什么也不说了。

　　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沉默让她蓄积满了力量，金小猫终于再次开口，她的声音很悲伤但很坚定：“离子，给我准备礼物吧——离婚礼物。”

　　我抬起头看向坐在客厅沙发里的白子颢，他冷白着脸，看来虽然隔得很远，但他清楚地听到了金小猫的决定。于是我替白子颢问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那……孩子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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