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获至宝》昉佛

4、第 4 章

　　林木不经意抬头看了看数学老师，示意他可以回座位了吗。

　　目光落在旁边的黑板上停留了几秒。

　　“果然用的是另一种解法。”他在落笔之前还思考了一下，绝对不能跟魏椿答的一样，那么老师先讲解谁的，谁就装到了，第二个就会变成“俺也一样。”“干尸二号。”

　　那还不如睡觉。

　　“原来这个小傻子不是真的傻。”林木抢先走下讲台，迈着步子潇洒的很。

　　魏椿跟在他的后面，慢慢移回座位。

　　“魏椿同学，你怎么了？”

　　数学老师注意到魏椿大夏天包裹的严严实实，长袖长裤还戴着口罩，本来以为是感冒了，现在看他走路似乎也有点问题。

　　“没什么，骑车过来摔了一跤。”

　　“严重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没事，不严重。”

　　数学老师看不清他的脸，能答题能走路，想来是小问题。叮嘱了几句，开始争分夺秒的讲起了题。

　　“这两位同学答的很接近标准答案，就是林木这个解法好多步骤省略了，大家看起来会比较费劲……”老师拿着尺子在黑板上又比又画，讲的慷慨激昂，抑扬顿挫，意犹未尽之时，下课铃声响了。

　　学生们长长舒了口气，上厕所的上厕所，补觉的补觉，一片死寂。

　　课间，班主任还是找了魏椿了解情况。

　　“真的是摔得？”班主任将信将疑，魏椿是出了名的软柿子。

　　“是。”

　　说话时拉扯到了破开的嘴角，魏椿吃痛一声。

　　班主任见状就要伸手去摘他的口罩，一探究竟。

　　魏椿侧身，躲了过去。

　　“摔破了相。”

　　他的语气还有些怯生生的，眼里满是哀愁。

　　本来孩子就内向，硬要看，伤了自尊心也不好。

　　班主任默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唉，现在的孩子。”

　　“去拿药了没，学校有医保，可以报销，记得要开发票。”班主任叮嘱了一句。

　　“嗯。”

　　--

　　魏椿才将自行车解锁，推着走了没几步，就撞见篮球队的一群男生靠在学校超市栏杆那边吞云吐雾。

　　“什么年代，还骑得二八大杠，这车看起来比我年纪都大了。”

　　“你说这要是在路上散架了是前轮先飞还是后轮先飞？”

　　“我觉得是人先飞哈哈哈。”

　　说笑声夹杂着浓浓的烟味，呛进人的五脏六腑，魏椿只想赶紧灰溜溜的离开。

　　忽然人群当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看过一部动漫吗？其实骑得好，一个轮子也能走。”

　　魏椿忽然觉得脖子僵硬，搭在车上的手攥紧了把手，整个后背梗住了，加快步伐想要赶紧逃离，不去看他们。

　　“我们老大跟你说话呢，还不赶紧过来问个好！”

　　一只大手抓住了自行车龙头，魏椿又使劲推了推，脚步停在原地。

　　“老大，我跟你说，这小子穷酸的很，身上没几个子，甭浪费时间了。”说话的男生叫程三，食指上残留着血痕，魏椿认识这双手，上面的痕迹还是扇魏椿耳光时不小心划到了校服的拉链，破了口子。

　　“这里是学校大门口，人来人往，你们想怎样。”魏椿虽然低着头，但是四肢百骸始终在留意一个位置。

　　“你喜欢给人跑腿吗？”中间单腿扣在一辆机车上的男人询问道，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谁会喜欢给人跑腿？想要使唤他可以直说。

　　魏椿立在原地，像是在等待审判。

　　“你们要做什么？”

　　他的心里已经起不了什么波澜了，在听见林木声音的瞬间，已经狂风大作，现在只剩下悲凉。

　　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去帮我们买几瓶酒。”林木从身上掏出了一沓毛爷爷，递给他。

　　“接着！”程三歪着嘴一脸坏笑。

　　“买……买什么酒？”明明刚刚还一起站在讲台上做题，一瞬间的恍惚，魏椿妄自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他是以同学的身份站在林木身边。

　　终归是他天真了。

　　林木随意使唤他，像那些欺凌他的人一样。

　　“你去青苔小筑买两瓶烧酒。”

　　“骑你的自行车去。”

　　林木说完目光落在他的自行车上，慢慢抬起眸子，眯着眼睛瞧了瞧魏椿的脸。

　　“你们几个小伙子一共消费了502块，谁结一下账？”隔壁小卖部的女人揣着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打眼看了一圈这些小伙，小小年纪两个鼻孔滚出浓浓的烟，女人对着空气扇了扇，脸色不太友善。

　　“这烟可不是我们家买的，我们不买未成年人烟。”女人像是撇清什么似的，自顾自说了一句。

　　“我转给你。”林木掏出手机，对着女人身上挂着的手机壳二维码，滴了一声。

　　“转过去了。”

　　女人低头划着手机屏幕，机械到账音响起，嗯了一声，走了。

　　“你们都已经消费过了，为什么还要我专门去买酒。”魏椿愣愣的站在原地，他们随便买零食的钱就足够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叫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程三手上拿了一个点火器，敲了一下魏椿的脑袋。

　　清脆的一声。

　　魏椿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微微向上仰，看见林木靠在摩托车上，掏出头盔准备戴上。全神贯注，丝毫没有被分心的意思。

　　魏椿心里有些闷闷的，这不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吗？

　　“我去买酒，但是喝了酒不能骑车。”

　　魏椿看着林木说道。

　　“嗯！”回应给了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魏椿推了一段距离，远离了那群人的视线范围，骑上了自行车，就连他自己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会不会在半路上，这个车子就散架了。

　　魏椿低头看见上衣口袋里林木塞给他的买酒钱，数目似乎不小，按照他们的消费水平，要是不够的话，他也没有多余的钱补。

　　这是林木和他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而且叮嘱他喝了酒不能骑车，林木还答应了。

　　魏椿心里的思绪山路十八弯的，明明刚刚还很难过，现在却像倒带似的回顾着，蹬着他那自行车。

　　“滴--”尖锐的鸣叫声传入他的耳朵，后面有人冲他按喇叭。

　　魏椿心里想着事情，自觉地让了让道。

　　鸣叫声却没有停止，且越来越急促。

　　“这么宽的马路你过不了吗？”魏椿可以确认对方是故意的了，心里腹诽道，猛地回头。

　　林木带着头盔骑着一辆蓝白色的摩托跟在他身后，头盔的配色和机身的配色一致，看着很是拉风。

　　魏椿脚一点地，停了下来，靠在路边。

　　鼓起勇气凝视着身后的男生，以表达他的不满。

　　林木给他抛了一个眼神。

　　什么意思？小子跟上？

　　魏椿有些咂舌，乖乖跟上林木的摩托车。

　　林木骑的很慢，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两米的距离，还好放学后在校门口耽误了一会，不然这会街道应该全是学生。毕竟校门口的梧桐树旁停放的自行车和电动车占了整条长街，颇为壮观，树荫刚好遮挡住部分阳光，免遭日头毒晒，是绝佳的停放地点。高中学习紧迫，逗留的人很少，梧桐树下的车就剩稀稀拉拉的几辆了。

　　魏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跟在林木身后，他头一次知道，原来看起来这么帅的车可以开的这么慢，应该还挺费劲的，毕竟林木这样潇洒的性格，疾驰可能更适合他。

　　魏椿看着林木的背影，疯狂蹬着自行车，脑子里还在想骑这么慢会不会耽误林木耍帅。

　　忽然一个转弯，林木停了下来，面前是一扇小小的玻璃门，旁边贴了一块像发廊似的彩色灯板，上面写了几个大字‘青苔小筑酒馆请上三楼’。

　　林木摘下头盔，晃了晃压着的头发，很快又恢复了蓬松，黑色的秀发如绸缎般懒洋洋铺在头上，在光影交织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与深邃五官交相辉映，晃得令人睁不开眼。

　　魏椿看着这一幕出了神，甚至忘记到了嘴边的话。

　　愣了许久，停靠好手上的自行车。

　　轻声问道“既然你自己能来，为什么还要叫我跑腿买酒。”

　　“你脸上的伤是我兄弟打的？”林木没接他的话，转而盯起了他的脸，魏椿虽然戴着口罩，但是眼下若隐若现的红痕口罩也遮挡不住。

　　“他们叫你老大，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他们父母，为什么需要知道。”林木蹙起了眉头，一脸看傻子的模样。

　　魏椿一下哑口无言。

　　“你小子很奇怪。”

　　“哪里奇怪？”

　　“班上很多女生盯着我看就算了，你小子也盯着我看？”林木斜着眼打量他，他每天都能接收到各种各样的眼神，唯独这个魏椿看他的眼神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魏椿欻的一下脸就红了。

　　他自以为小心翼翼，没想到林木都看在眼里。

　　低着头站在原地，无法反驳。

　　所以程三威胁说魏椿暗恋他们老大，是他自己说的？

　　“你就是知道，让程三带人欺负我？”魏椿当场眼泪就掉了下来，还好戴着口罩遮挡了一部分脸。

　　“你哭什么。”林木当即冷笑一声，他还没干嘛，这么大的小伙子当街哭了。

　　“我没那么无聊，喜欢老子的多了去了，难不成我每个都要绑过来揍一顿?”

　　“我是听他们说才知道，觉得这件事多多少少跟我有点关系，当然跟你也逃不了。”

　　林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反应过来又觉得好笑，他只是过来警告魏椿的，没必要跟他解释这个。

　　“别哭了！还有下次再发现你小子眼睛长我身上，被我那帮兄弟看见，我就挖了你的眼睛！”林木色厉内荏的吼了一句，看着眼前男人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脑门的无语。

　　魏椿哭的抽泣起来。

　　“这个酒钱当做道歉的，老子不喜欢男人。”话罢便仰头走上了楼梯，没再回头。

　　独留魏椿一人站在原地。

　　眼泪浸湿了整张口罩，顺着边缘的白条滴落在上衣的口袋，里面还装着一沓人民币。

　　天边升起的火红晚霞像是跳动的心脏，顺着天光流泻而下，爬上了心头又落在了旁边的污水沟，散发阵阵腥臭。

　　--

　　“老大，你揍那小子了没？”程三跟着一帮兄弟，坐在青苔小筑酒馆，一群穿着校服的年轻人，端着酒牛饮。

　　“揍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谅他也不敢了。”林木靠在酒吧的沙发上，脸上浮现潮红，像是有些上头。

　　“想想就恶心，被一个男人惦记上了，你是没看见你打球的时候，那小子看你的眼神。”旁边一个学生拿着起子撬开了一瓶烧酒，脸上露出明晃晃的嫌恶。

　　“上次还是揍得轻了，以后这种我见一次揍一次。”程三酒量最差，没喝两杯就有些口齿不清了。

　　“这种人就是变态，听说他只有个爸爸，你们听过伊莱克特拉情结吗？恋父，然后就会投射到身边的男人身上，所以也会喜欢男人。还有一种家里父亲很强势的，他们就会崇拜父权，厌恶女性，也会变成同性恋，但是不管是那种，都是变态。”旁边一个学习成绩还不错的掉书袋分析半天，自以为是至理名言，一脸听我来科普的模样。

　　说来说去无非是一个结论，同性恋是洪水猛兽，是畸形的产物。

　　酒馆灯光昏暗焦灼，悬挂的装饰品随着晚风轻摇，似一个个清幽的魅影。

　　一群人喝得烂醉，第二天还要上课，林木叫了辆出租车，一个个全部塞了进去，自己坐在马路边醒酒，望了眼旁边停着的摩托车。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就着拂面而过的晚风，林木掏出了烟叩了两下，盯着宽阔的马路，愣了神，一阵风将打火机的蓝色火焰送到了手指上，燎烧着汗毛，手一抖，站起来，点了烟。

　　一条冗长死寂的街道，全靠几盏微弱的路灯映照，像是把黑夜打磨的发亮透出的点点白光，是一种明亮的假象。

　　夜的尽头不断轮转，关于亮，没有清晰的定义。

　　林木靠在一棵白桦树上，抽着烟醒酒。不远处恍恍惚惚似乎有个铁架子，他揉了揉眼睛，就着夜色四处张望。

　　那个铁架的影子有些眼熟，他一时想不起来，或许酒精沁入他的大脑，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试图清醒一点。

　　那是一辆自行车，靠在墙壁转角处，月光散下的影子，比白天看见时更有自行车的样子了，黑夜吞噬一切，包括它的陈旧。

　　“这车怎么还在这里？”毕竟现在街上很难看见这么破的自行车了，轻易还忘不掉。

　　林木仔细回想他进青苔小筑之前，和魏椿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