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笺从舟

6、司延

　　车到达小区停车场。
　　两人下车，乘电梯上楼，一路无言。

　　到家门口，靳崇指纹开锁后，注意到后面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小小的脑袋一个劲儿地往里瞅。
　　他握着门框的手停顿：“……你不回家吗？”

　　祝今窈闻言仰起脸看他，有些不解：“不是要给我书吗？”

　　靳崇垂下眼睑盯着她看了会，静默一瞬：“我需要找一下。别急。”
　　祝今窈讪讪地哦了声：“那我先回去啦，你找到的话叫我。”

　　她朝他一笑，转身离开。
　　楼道灯灭掉，他漆黑的眼眸中情绪不明，在门口短暂停留后进了门。

　　***

　　回家没多久，祝今窈就接到了陈漫的电话。

　　语气从容不迫，好像前些天的事情全然没发生过，直截了当：“我替你接了个剧，剧本什么的发到你邮箱了，后天就进组，大概拍两个月。时间比较紧急，你赶紧收拾收拾，别给公司丢脸。”

　　“还有，你那个仿妆没事的话也尽量多拍，热度非常高，有很多片方都给你递本子了。我往你邮箱里发了几个我觉得还可以的，你有空好好看看，仔细挑选一下。”

　　祝今窈也心照不宣地当做无事发生：“好的漫姐。”
　　陈漫公事公办，全程没有一句废话，通知完就径直挂断了电话。

　　洗漱完毕，祝今窈敷上面膜，坐在电脑桌前淡定地打开邮箱。

　　陈漫给她接的是年代剧《胡同往事》。
　　这个剧讲述千禧年前后，一条胡同里几户人家发生的温馨故事。

　　剧组的班底水平是A级，中等偏上，不是什么太大的制作，但剧本质量竟然出乎意料地好。
　　她要饰演的是女二号温甜，戏份并不多，前期暗恋自己的青梅竹马，后期放弃男人创业，在帝都混得风生水起。人物前后期有很强烈的反差，角色张力很足。

　　以前她是断然接不到这种水平的角色的。

　　手握着鼠标，再点开陈漫给她发的其他剧本——是一些流水线小成本网剧，制作经费十分有限，但片方给到她的角色均是女主角。

　　祝今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决定给陈漫发个消息：【谢谢你漫姐，我会好好演的】
　　虽然她们在有些事上观念不同，但她能看出来陈漫对她是用了心的。

　　陈漫不咸不淡地回复：【嗯】
　　聊天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祝今窈等了会，消息终于发了过来：【我相信你的能力，但剧组人多口杂，遇事能忍就忍】

　　祝今窈抿唇：【好，我记住了】

　　紧接着，她手指微顿，想起什么，打开短视频给靳崇发消息：【老师，因为神落我接到了好剧本，马上就要进组啦[开心][礼花]】

　　感情这种东西嘛，就是要多相处多聊天才会有的。
　　手机响起特别提示音：【恭喜。我不是很常用这个软件。如果不介意的话加我微信187******】

　　祝今窈瞳孔骤缩。
　　盯着那串数字，她起身兴奋地在原地转了几圈，才去加他的微信。

　　加好友前，她没忘先把自己的朋友圈检查一遍，然后心机地发了条朋友圈控诉窗台钉子。
　　还附上一张眼泪汪汪和手臂被划伤的图片。

　　添加朋友页面上很快弹出一个暗色头像来。
　　他的微信昵称是“67°C”，祝今窈念了两遍，发现他昵称的奇思妙想，忍俊不禁。

　　而头像是一张简约插画，云谲波诡的大厦，给人一种阴郁窒息感。
　　和他带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

　　申请添加好友没多久，对方就同意了。
　　她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包后，迫不及待地去翻他的朋友圈，却发现他朋友圈很无聊，除了转发一些出版社分享的书单之外，就没有别的内容了。

　　连张风景照都不发的吗？
　　她忍不住嘀咕。

　　对方突然弹出条消息来：【手还疼吗？】
　　果然那条朋友圈是管用的，祝今窈眸光乌亮，按捺着心跳回复：【我邻居送我去了趟医院，现在好多啦】

　　至于为什么提邻居大哥，因为祝今窈想向他传达自己单身的信息，顺便卖一波惨，连去医院都没人陪。
　　按照网上很火的孤独程度等级表，她现在就是十二级孤独：一个人看医生。

　　【嗯，最近注意不要吃得太油腻】

　　【好的老师，你人好好啊】

　　她顺水推舟得寸进尺：【我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你吗？】
　　怕他拒绝，祝今窈屏气凝神，快速敲字解释：【是这样的老师，我其实是个演员，但是阅历太少，怕自己理解角色不到位，演不好。老师你的角色都写得特别生动，塑造得超级棒，所以如果我有看不太懂的角色可不可以求助一下你】

　　【如果老师不方便的话，就算啦[哭哭]】

　　祝今窈盯着聊天框紧张地一动不动，没等多久，消息就回了过来。

　　【没有不方便】
　　【随时欢迎】

　　他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祝今窈纤细的手突然轻轻捂住嘴，指缝间溢出几声开心又尖细的怪叫。

　　***

　　翌日下午两点，祝今窈在家收拾行李，收拾到一半，突然想起件事来。

　　她看了眼镜子，把睡衣换掉，又把她前几天网购的水果装进袋子里，拎着袋子出门径直奔向隔壁。
　　曲起手指敲了敲门。

　　门没开。

　　就在她以为他不在家时，门“哐当”一声敞开，那张熟悉的清隽面孔猝不及防出现在视野中，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退。

　　像是刚睡醒，他碎发松软乖巧地耷拉在额头，整个人温和柔软得一塌糊涂，低垂眼眸望着她，轻轻扬眉以示询问。

　　祝今窈抬头看他，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哥，我明天要进组了，可能一两个月才能回来。那个小说……你要是还没找到的话，要不就先替我收着吧。”

　　靳崇神色微顿，倏地扭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静默须臾，沉吟道：“你等一下，我给你拿。”

　　见他转身，祝今窈忙叫住他，语气诚恳：“等等——我前几天买了点水果，我不在家也吃不了。你吃吧，多吃水果对身体好。”

　　他看着她轻笑了声，没拒绝，拎过袋子来径直离开。
　　门半敞着，祝今窈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不经意往里面瞧了瞧，发现玄关处的深色衣柜上挂了件黑色的冲锋衣。

　　线条利落干净，剪裁细致，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祝今窈大学就读于江屿电影学院，宿舍室友个顶个地有钱，每天都在聊一些大牌奢侈品，耳濡目染下她也认识了很多大牌，因此一眼就认出这是Arc'teryx的经典款。

　　在心里估算了下这件衣服的价格，又想起她昨天去医院坐的那辆低调奢华的轿车，默默收回视线。
　　世界上多她一个有钱人怎么了！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潺潺水声传进耳蜗，祝今窈思绪停顿，好奇地将门缝拉大了些，静悄悄往里面看去。

　　是有人在他家洗澡吗？

　　没多久，靳崇就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高挺的鼻梁上还戴着那副金框眼镜。
　　祝今窈扶着门框，好奇问道：“你家还有别人在呀？是那个经常来你家的朋友吗？”

　　话刚落，她意识到有点越界。
　　不由得抿了抿嘴。

　　靳崇看了眼卫生间，只回答了她后面的问题：“不是。”
　　说话的功夫他走到她前面，从容地把书递给她。

　　“哦。”

　　祝今窈轻轻点头，没再多问。
　　看他单手就能轻松拿动这些书，她也就没怎么使力气地伸手去接，却没想到书那么沉，她一下子没捧住，书从她手中滑落。

　　她神色慌张，下意识弯身去接，靳崇手疾眼快地扶了一把。
　　两只手猝不及防地短暂相触。

　　祝今窈轻舒了口气：“谢谢啊。”
　　低头蹙眉检查了下书有没有事，须臾，她抬头朝他灿然一笑：“那我就先走了，谢谢你啦。”

　　靳崇眼眸漆黑，修长的手指轻微拢了拢：“嗯，再见。”

　　祝今窈边翻开封面，边往家走，那团苍劲飞扬的签名看起来很新，油光发亮，看起来像现签的。

　　就在靳崇即将关门的瞬间，卫生间的房门忽然吱嘎打开。
　　他面色不改，平静地将门阖上。

　　紧接着，有道不清晰的男声隔着门响起：“哥，刚刚谁来了啊？”

　　祝今窈脚步猝然停顿。
　　莫名觉得这声音语气有点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怔愣片刻后，她摇头甩去乱七八糟的思绪，继续沉浸在拿到他第三个签名的喜悦中，转身进了家门。

　　-

　　客厅里连窗帘都没拉，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照在地板上，靳丞腰间围了条白色浴巾，露出硬朗精壮的腰腹线条，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举止懈惰自在。

　　他手拿一条毛巾擦拭湿哒哒的短发，若有所思地看了门口一眼。

　　靳崇挡在门前，没回答他，反而环臂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语气很冷淡，靳丞手中动作不停，拉耷起细薄的眼皮：“我刚回国就马不停蹄来找你了，有你当哥的这么冷漠的吗？我刚可听见了，你对人小姑娘可不是这样的。”

　　认识靳丞的人都知道这人实在浮荡傲慢，嘴里没句好话，但也都知道，在他哥面前，他从来不敢装腔拿调。朋友问他是不是怕他哥，他脸臭的不行，死不承认。

　　主要是靳丞从小就不规矩也不着调，父母忙着管理公司疏于管教，靳崇迫不得已对他严厉。
　　有次他惹了事，毫不在乎地说拿钱摆平就行，靳崇直接把他扔大街上，让他体验了几天风餐露宿的生活，靳少爷平时大手大脚惯了，哪受得起这种磋磨，从此再也不敢在他哥面前颐指气使、胡说八道。
　　后来靳崇没再这么狠过，但冷峻威严的形象一旦树立，很难从脑海里抹去。

　　靳崇站在玄关，神色不耐：“嫌冷漠就回你自己家。”

　　把毛巾搭在椅背上，靳丞浑然不觉地甩了甩头上残留的水珠：“我也想回啊，但是爸妈给我安排了联姻，我只能到你这儿躲清净。”

　　他不知从哪找了件干净的短袖套上，腰板站直：“哥，你知道我联姻对象是谁吗？”

　　靳崇跟没听见似的，睨两眼那件眼熟的短袖，没说话。
　　靳丞直勾勾看着他，顿了下，拖着故弄玄虚的腔调：“以前天天跟你身后边跑的那个，倪云漾你还记得吗？”

　　边说，他边挑了下眉梢，不动声色地去端详靳崇的脸色。

　　靳崇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天天跟我身后跑的不是你吗？”
　　靳丞：“……”

　　“你那些狐朋狗友呢？”
　　“人家都忙着谈情说爱打理家业，哪有空理我。”

　　并没从他脸上发现端倪，靳丞收回视线自顾自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换着频道，从茶几上的袋子里掏出个苹果就啃：“哥你该干嘛就干嘛啊，不用管我，把我当空气就行。”

　　“……”
　　“洗了吗就吃。”

　　靳丞纹丝不动地盯着电视，长腿往桌上一搭：“没事，死不了。”

　　皱眉看着他半晌，靳崇额头青筋跳动，提起一口气，摘下眼镜闭眼，轻轻捏了捏鼻骨。

　　***

　　电视剧《胡同往事》开机在即。
　　这部剧大部分是实景拍摄，少部分是外景。

　　实景取景地就在江屿市郊区溪台一条人烟稀少的古街，街巷阒寂冷情，店铺凋敝，很少有人问津。
　　道具组提前半个月就来布置场地，男女主角都是流量，来探班的粉丝乌泱泱一片，这条街很快热闹起来。

　　祝今窈拖着两个最大号行李箱，入住剧组包下的鸿珑酒店。
　　刚进酒店，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就迎了上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是小祝姐吧？我叫文茉，是你的助理，漫姐叫我过来帮忙的。”

　　“你好呀文茉，叫我祝祝就可以。”祝今窈对她笑了笑，指指行李箱，“这个怪沉的，咱俩一人一个吧。”

　　文茉从善如流：“好的祝祝，我带你去你的房间放行李。”
　　这家酒店的环境、配套设施很简陋，但意外很干净，祝今窈检查了下后很满意。

　　剧组工作开展很顺利。

　　祝今窈第一次在这么大的组里担当重要角色，尽管她的戏份并不多，出场都在二十集以后。
　　只饰演温甜的小演员就有三个，她每天可能也就一两场戏，拍摄完，为了更贴合角色，她经常会留在片场观察小演员的神态举止。

　　片场，刚拍完一场雪景戏，祝今窈专注地看监视器复盘，冷不丁有道女声娇嗲道：“导演，你看他，专门把雪往我脖子里灌！”

　　说话的是女主角夏榆，她剧里的发小兼闺蜜。
　　接着，演她俩青梅竹马的男主角傅琢语气鄙夷：“你先灌的我。”

　　之前就有营销号爆料夏榆和傅琢的恋爱瓜，现在看这两人打情骂俏的模样，祝今窈突然觉得不是空穴来风。
　　她瞳仁微亮，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不露声色地磕一口糖。

　　夏榆瞪眼，亲昵地挽住祝今窈：“你还说谎，祝祝你说刚才是不是他先开始的？”
　　没等她说话，导演就无奈打断：“傅琢你别欺负人家。来，再补拍一条。”

　　时间倏然而过，转眼拍摄进程过半。

　　闲暇时间，祝今窈会在粉丝的艾特催更下，拍拍最近比较大热的角色仿妆。
　　自从上次发了神落的仿妆视频后，她的粉丝和流量疯长，每条视频都能有个五十万赞左右。

　　账号的粉丝都破百万了。
　　靳崇的小说也有了明显起色，新书预售遭哄抢，频繁登上各个平台热搜，书里角色逐渐被大众熟知。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波流量带给他的远不止如此——

　　书爆火当晚，就有影视公司联系他小说的版权归属方镜享出版社，购买影视版权。
　　报价高达七位数。

　　祝今窈坚信感情是培养出来的。
　　于是一有空就找他聊天。

　　话题切入点五花八门，更多时候是跟他分享自己的日常。
　　他话很少，也不会主动找她聊天，但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有回应。

　　两个人的工作时间都不固定，经常聊着聊着就断掉，但下次还能接上前面的话题继续聊。

　　临近元旦，江屿市乍暖乍寒，一阵日丽风清，艳阳高照，一阵寒风侵肌，温度骤降到零下。

　　很不巧，通告里祝今窈需要拍摄的淋雨戏份，正好是个阴冷天。她自开拍前就做了充足准备，但拍完当晚，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冒了。
　　没到去医院的程度，祝今窈裹着厚被窝在酒店里，文茉有些担忧，给她买了药，让她好好休息。

　　祝今窈吸了吸鼻子，给陈宜雪发消息：【呜呜呜我想吃好吃的，但是这里根本没有！溪台这个美食荒漠绝了色香味弃权，我好想吃山楂排骨茶香肉芙蓉鸡片香煎青柠虾……】

　　对方几乎秒回：【你们剧组地址在哪？】

　　这冷漠的口气。
　　头昏脑涨的祝今窈有些矫情：【宝你好冷漠你不爱我了吗呜呜呜呜呜】

　　【……】

　　祝今窈神魂恍惚地盯着这冷漠的六个点半天，顿了下，退出聊天页面。
　　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发错了人。

　　微信有两个置顶，可能是她刚才没注意点错了聊天框，她顿时清醒，不由得有些发窘：【对不起发错了，我本来想发给我闺蜜的】

　　对面回复：【嗯】
　　他又耐心地重复了遍：【你们剧组地址在哪】

　　祝今窈有些茫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啊？在溪台呀，怎么啦】
　　他很快就回：【具体位置。不是想吃山楂排骨？】

　　很平静简短的几个字，她却莫名从中感受到了几分温柔。
　　她倏地愣住，只觉心口一烫，咽了咽干涸的喉咙，晏然自若地客套：【不用啦老师，这怎么好意思】

　　他说：【别客气，正好做了，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祝今窈直愣愣地盯着这句话良久，冷不丁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边见她半天没回复，以为她还是不肯接受，说：【你知道我一直很感谢你，就当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

　　【那麻烦你啦】

　　【不麻烦】

　　不会要见面了吧？
　　她捂着脑袋叫了两声，猛地扔下手机，精神百倍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去行李箱里扒拉出件针织裙穿上，然后化了个精致妆容，用卷发棒烫了头发。

　　半晌，房门被轻轻敲响。
　　祝今窈对着卫生间镜子照了照，反复确认自己的每一根头发都是完美的弧度后，才去开门。

　　怀着期待与紧张的心敞开门，就看到一个年轻小哥穿着跑腿公司的工作服，把手中的饭盒往前一递：“祝小姐吗？”
　　祝今窈愣了下，接过饭盒，眸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失落：“是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