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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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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瀚东端坐在大石上,阳光穿过林间照射在他的身上,渐渐偏移,直至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身影。如此这般,他从头天早上一直闭目潜修至第二天凌晨,忽然感觉心胸豁然开朗,不禁仰天长啸,声震云霄,引得林中宿鸟惊飞。
当他睁开眼睛时,首先入目的竟是柳樱惊吓的模样,原来她一直担心虞瀚东,半夜怎么都睡不着,于是摸黑起来,一直守在虞瀚东的身旁。
骆茂徐徐走来,他先是看了看恢复神色的柳樱,又看了看容光焕发、双眸射出夺目光彩的虞瀚东,欣慰道:“一日一夜之间,你竟突破‘坐忘’,达至‘静观’的境界,真是后生可畏!”
虞瀚东起身至骆茂身前,躬身施礼道:“前辈谬赞了,如若不是前辈点拨,晚辈又怎么会进展如此神速。”
骆茂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道:“不错!不错!”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柳樱负责膳食,虞瀚东随骆茂潜心研究武学,两人多番切磋比试,没几日虞瀚东竟能和骆茂对斗数百招不落下风,着实让骆茂刮目相看。
这一日晚间,三人聚在庙后小院享用晚膳。自柳樱掌厨以来,骆茂胃口大开,每次都能将餐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这次也不例外。
骆茂吃饱后,习惯性地掏出酒葫芦喝上几口。
一旁收拾碗碟的柳樱忽然道:“骆前辈!你不能再这么饮酒了,如此下去,你的身体早晚会出问题的。”
骆茂摸了摸自己的酒糟鼻,不以为然道:“老夫一生嗜酒,如若一日无酒,便比千刀万剐还难受。至于生老病死,那就听凭老天爷的安排,反正这酒我是万万戒不得的。”
柳樱放下碗箸正要劝说,身旁和她一起收拾餐桌的虞瀚东道:“前辈今后可以适量少饮一点,这样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
骆茂有感于两人的一片关爱之心,不禁笑道:“老夫明白你俩的一份心意,然而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也没什么遗憾,如真到了那时候,我也能坦然接受。”
虞瀚东自然明白,像骆茂这样的世外高人早就将生死看淡了。
这时柳樱凑到骆茂身旁坐了下来,神神秘秘道:“骆前辈!我想到了一个能让你戒酒的方法。”
骆茂忍俊不禁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这鬼丫头少在这哄我了。”
柳樱不依不饶道:“前辈,你听说过醉花吗?”
骆茂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不由得摇头狐疑道:“没听说过,听名字好像还挺有趣的。”
柳樱认真解释道:“醉花以酒灌溉,花带酒香,所结的果子似酒甘美,人食其果,宛如饮酒。”
虞瀚东插嘴问道:“用酒浇花,花根不全都烧死了吗?”
骆茂却越听越觉得有趣,连忙问道:“何处能寻得此花?”
柳樱嫣然一笑,得意道:“此花世上只有三株,都是我伯父花费十数年的工夫辛苦培育而成。此花还有个功效,闻其花香,食其果,能帮人消除酒瘾。前辈!明日我托人带信至洛安,让伯父赠你一株醉花。”
骆茂摆手道:“那可使不得,柳神医辛勤培育出来的名花,岂能糟蹋在我这老头子手上。”
柳樱挽着骆茂的胳膊,亲切道:“伯父最喜欢结交像骆前辈这样的世外高人了,他若知道醉花是送给您的,自然是十万个乐意。”
骆茂被她哄得合不拢嘴,心下也十分感兴趣,于是没再推辞。
是夜星月交辉,繁星点点。
柳樱收拾好后自去就寝了,虞瀚东泡了一壶清茶与骆茂待在院子里品茗闲谈。
聊了一阵,两人望着深邃的夜空各自陷入了沉思。过个一会,虞瀚东正要将近日的想法说出来,骆茂正巧慢悠悠地说道:“这几日你俩是否打算远行了?”
虞瀚东犹豫了片刻,道:“我正有此意,只是临行前想拜托前辈一件事。”
骆茂瞅了眼前的年轻人一眼,道:“你该不会是想让老夫将阿樱这丫头送回洛安吧?”
虞瀚东吃了一惊,反问道:“前辈是怎么猜到的?”
骆茂干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只因你那师哥也托老夫干过同样的事。”
“噢?”虞瀚东是真的没有想到。
骆茂将之前卢鲲与宋鹊娘的事告诉了虞瀚东。
虞瀚东听后久久不能平静。
骆茂缓缓起身,对虞瀚东道:“你师兄弟俩俱是聪慧之人,却因各自的理想都想着放弃身边亲近之人,真是愚不可及。”他微叹一身,语重心长道:“阿樱这丫头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却是个鲜亮明丽之人,她纯真善良,对你颇有情谊。我要奉劝你一句,且要珍惜眼前人。”说完拄着竹杖慢悠悠地回房去了。
虞瀚东独自面对清冷的夜空,回味着骆茂这番金玉良言。
小院一侧的房门“咿呀”一声打开了,披着长发、裹着外衣的柳樱从里面走了出来。
月色如水,将眼前的佳人衬托的清丽无方,虞瀚东怔怔地望着她朝自己走来。
柳樱徐徐来至虞瀚东的身旁,轻弯柳腰,撩动耳畔的秀发,浅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虞瀚东愣了半晌,略显尴尬道:“还未有困意,想在这多待一会。”
柳樱坐在骆茂之前坐过的竹椅上,抬起她那俏丽的脸蛋,仰望星空,不一会便被眼前这片璀璨的星空迷住了。
虞瀚东沉吟许久,深吸一口气,道:“阿樱!过两天我打算离开这里。”
柳樱回首看向他,微微一笑,道:“我已猜到你这几日便要离开了,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啊?”
虞瀚东坦然道:“我打算启程去往北海看看,据闻海外的月蟾岛风光旖旎、别有天地,有世外桃源之称,我一直心向往之。”
柳樱忽然一把抓着虞瀚东的胳膊,兴奋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前听伯父和堂哥提起过,他们曾上月蟾岛收集药材。堂哥说了那里如同天堂般四季如春,岛上奇花异果无数,美景更是数不胜数。虞大哥!你定要带我一起去。”
虞瀚东苦笑一声,道:“那你可知月蟾岛周边俱是暗礁险滩,而且周围的气候极不稳定,时常有飓风大浪,能安全靠岸的船只十之三四。”他郑重看向她,劝道:“海上过于凶险,你还是不要涉险为好。再说你离开洛安已有两月,家人想必十分惦念,不如明日转程回洛安,如何?”
柳樱挺起胸膛,傲然道:“就你能去,我为何去不得?我家里的事你不用管,明日我便托人给家里寄信报平安,顺便让他们将醉花寄来给骆前辈。”
虞瀚东唯有摇头苦笑。
柳樱见他一副无奈的模样,眼珠一转,柔声道:“好了,我答应你,去过月蟾岛后,我就乖乖回家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虞瀚东知道她性格倔强,如果自己不辞而别,她说不定会自己找去月蟾岛,眼下也只能答应她这一次了。
当柳樱听到虞瀚东终于答应了,欣喜万分地拉着虞瀚东的手欢跳起来。
次日,两人为即将开始的远行准备了一番,柳樱托人往洛安寄去了一封家书。到出行那一日,虞瀚东与柳樱辞别骆茂后离开醉川,转而向东,到天江边寻了一艘去往北海的大货船,两人登船启航,往遥远的北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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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半月有余,终于离开了天江,驶入大海。
大货船入北海后径直往北行驶,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漂泊了数日后,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片大陆。姓涂的船老大解释道,北海之上有数不尽的岛屿,然而能够供人居住、并形成规模的目前只有北端的北鲲岛和东北端的月蟾岛,现在他们要去的是离大陆最近的北鲲岛。涂老大还交代两人,由于北鲲岛上的奚人向来凶蛮彪悍,为防止发生不必要的麻烦,他劝两人待在船上,不要下船为好,他们在北鲲岛靠岸,运送完货物后就会直接开船去往月蟾岛。
虞瀚东、柳樱自然听从涂老大的安排。
待船靠岸后,两人透过船窗看到简陋的码头上,一群身着粗陋衣衫的搬运工正在将货物搬下船。虞瀚东看出他们所运的货物皆是茶叶、铁器等当地稀缺之物。
只半日时光,大货船上的货物清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自然是要运往月蟾岛的。
大货船再次出发,离开北鲲岛后海路极不稳定,一路上船体颠簸起伏,让人极难适应,从未长时间坐过大船的柳樱身体不适,刚开始呕吐不止,茶饭不思,没有一点胃口,后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时不时梦呓想爹娘了,想要回家······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日,当她逐渐清醒,能够起身时,这才发现虞瀚东早已瘦了一圈。后来听船上的伙计打趣说,在她病糊涂的那段日子都是虞瀚东没日没夜地照顾着她。
对此她自然心怀感激。
终于有一日,船速渐缓,虞瀚东与柳樱猜测即将到达月蟾岛。
两人兴奋地离开船舱,来到顶楼的甲板上。当他俩来到船首时,只见涂老大和几名得力的手下正愁容满面地望着前方。两人走近,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海天之际,那里被遮天蔽日的乌云笼罩,其中隐现电闪雷鸣,望着那边的情况非常之糟糕。
随着涂老大一声令下,大货船就地下锚,停在了原地。船体随着海水流动在原处轻轻摇摆,涂老大看着共事多年的伙计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你们说说看,我们该咋办?”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一人发言。
正当涂老大心急如焚之际,一名姓叶的老船员悠悠道:“这次算是被我们撞上了。”他看向涂老大,道:“我看还是算了吧。”
涂老大脱口而出道:“那你知道我们这次失约的话要赔多少银两吗?”
一名长相粗犷的船员道:“那也不能用命去填啊。”
虞瀚东与柳樱在旁听了一阵,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原故。
现在他们所遇到的是多年难遇的雷暴气候,像这种恶劣的自然现象具有毁灭性强、持续时间长等特点。涂老大等经验丰富的船员自然清楚,现在月蟾岛已经被这恶劣的天气包裹其中,想要全须全尾地上岛无异于痴人说梦。
柳樱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她不禁轻声道:“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竟会遇见这种鬼天气。”
虞瀚东无奈道:“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能享受其过程也是件不错的事。”
柳樱望着远处那团黑云怔怔出神。
虞瀚东得知涂老大的货船因无法完成去月蟾岛送货的任务,将会损失惨重,他心下不忍,于是拿出半袋金豆子给涂老大,让其赔偿给雇主。
大货船最后转向东南,在黎国北部的海边城市善无靠岸,虞瀚东、柳樱跟涂老大等人作别,在此下船去了。
因没有去成月蟾岛,两人均提不起精神,在善无逗留了一日,柳樱随虞瀚东离城而去,刚开始她以为虞瀚东要重回黎国都城博饶,后来见他一路往东南方向去,一时也不明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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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两人来到黎国东境撼胡关。
自五年前,武安君远征荒原,击溃异族赤桓,随后于东境设立撼胡关,如今这守护黎国东境领土的雄关已成规模,一眼望去,城关地处险要位置,城高墙厚,堑阔濠深,内里城楼、角楼、女墙、垛口齐全,城关外另设有瓮城,俨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撼胡关作为黎国东境的重要关隘,又是兵家必争之地,近二十年来受益于黎国强盛,塞外异族面对黎国铁骑向来只有挨揍的份,所以多年来这里一直保持着繁荣兴旺的气象,虽然还时有发生战事,但黎国名将辈出,些许入侵的异族很快就被打退了。
虞瀚东犹记得去年年末,异族特什伐人来袭,豫章公主郦若泱临危受命,在此坚守数月,终将特什伐人赶回荒原。如今物是人非,脑海里一旦出现伊人的身影,心便随之轻颤。
两人缴纳了城关税,通过关防守卒检查后进入这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撼胡关。
刚进城关,还未细细欣赏周围的景色,虞瀚东便发觉被一位身穿黄白相间锦袍的白胡子老者盯上了,那老者一直跟在两人身后,在老者后面还跟着辆样式不错的马车。
虞瀚东见其不像有恶意的样子,于是不动声色地转入市集,佯装与柳樱在市集上闲逛。
现如今的撼胡关虽为军事重镇,但多年来的强盛稳定,吸引各地的商旅前来大做买卖,使得此地逐渐成为神州各地与塞外胡狄人交易的中心,双方需求的盐、铁、茶叶、丝绸、牛、羊、骏马、草药······应有尽有,集市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铜锣胡笳响闹处,有胡狄人表演他们独有的滑稽舞戏,更有民间卖艺、杂耍的人掺杂其中,整个市集热闹不凡。生性好玩的柳樱见到市集上摆放了许多胡狄人的新奇玩意,一时看得目不暇接,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不一会胡乱买了一大堆。
待走至街尾转角僻静处,虞瀚东忽然转身,望向白胡子老者,淡淡道:“老丈一路跟来,不知意欲何为?”
还没等老者答话,抱着一大堆新奇玩意的柳樱惊呼道:“查爷!你怎么在这里?”
白胡子老者先是愣了一下,跟着露出和蔼的笑容,朝柳樱躬身施礼道:“见过小姐!”他看了虞瀚东一眼,转向柳樱道:“刚才在城门口见到小姐,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一路跟了过来。”
“啊!”柳樱一想到自己一路上与虞瀚东亲密无间全都让他瞧见了,不由得羞得面红耳赤。
查爷笑着对虞瀚东道:“小老儿查登,忝居敦源堂撼胡关分号掌柜,不知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柳樱连忙在旁解释道:“他叫虞瀚东,我们结伴来这游玩的。”说到最后一句时已声若蚊音。
虞瀚东拱手施礼。
查爷惊问道:“莫非是去年博饶会武头名的虞瀚东?”
虞瀚东点头道:“正是在下。”
查爷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细细打量眼前的年轻人,赞道:“不错!不错!世间英杰恐怕该是这个样子。”
柳樱听查爷夸赞虞瀚东,心里顿时美滋滋的,比夸自己还开心。
查爷随即叫来马车,载着柳樱、虞瀚东往敦源堂去了。
三人在城南的敦源堂前面下车,查爷领着柳樱、虞瀚东步入敦源堂内。
敦源堂是一座前店后院的建筑物,前面并排三间大屋用作开设药铺、就医会诊及储存药材。此刻药铺内顾客三三两两,或抓药、或问医,堂内几名大夫和伙计各司其职,秩序井然。三人直接穿过药铺,进入后院。后面的院子甚是宽阔,院内种了两棵枣树,此刻正值果期,数名孩童正围着枣树用竹竿打枣子。院子中间打了一口井,有几名妇女正在井畔淘米洗衣。院门旁还有马厩,之前负责赶车的马夫正在安置马车。最后面是一排两层建筑物,想来是查爷与众大夫、伙计及家眷们的起居之处。
查爷将两人引入其中一间最大的屋子,他唤来夫人与两人见面,跟着又是安排房间、又是准备膳食,忙得不亦乐乎。
柳樱私下告诉虞瀚东,这查爷原是她府上的老人,因其祖籍在撼胡关附近,后来被委派到此地当掌柜,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晚膳期间,敦源堂所有的大夫、伙计及家眷们齐聚在大堂内,他们一个个上前见过柳樱,施礼问候,柳樱连忙一一答谢,场面颇为隆重。席间查爷偷空告诉柳樱,自她数月前失踪后,洛安柳府动用了所有力量全城搜寻,后来又指派各地敦源堂分号的人一起打探寻找,甚至还悬赏重金,弄得全天下的人都为寻她而奔波忙碌。
一旁的虞瀚东只顾吃喝,未置一词。
翌日一早,柳樱自房中醒来,正准备梳洗,忽然发现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能与柳姑娘相伴数月乃虞某人生幸事,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就此作别。望姑娘好生回到父母身畔,勿令双亲忧心。今后祝愿姑娘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长欢康。”末尾落款“虞瀚东留”。
柳樱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拿起字条夺门而出,一下子撞上了前来服侍的丫鬟,她顾不得脚踝的疼痛,抓着丫鬟的胳膊,拼命问道:“你有没有看到虞大哥?他往哪里去了?”她的眼中泛着泪光。
丫鬟惊慌摇头,表示不知道。
柳樱一瘸一拐地下楼,见人就问有没有看到虞瀚东。
查爷惊闻此事后连忙赶来,当他得知虞瀚东已不辞而别,连忙召集店铺内的所有人分头去寻找。一时之间,整个敦源堂忙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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