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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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凌可能很多年都忘不了那一天
他其实没打算太晚回家，然而手头的卷子刚好做到一半，最后还是混在高三的队伍里出了校门
天已经黑透了，暖白的路灯照着热气腾腾的小吃摊，舒缓着学生们紧绷的神经
直到一声刺耳的警笛划破了他的耳膜
是学校附近的那条小巷子
人群逐渐向警车靠拢，又被民警疏散，范凌没有看热闹的心思，只是打开自家车门，跟司机李叔打了个招呼，靠在车后座上，懒懒地看着窗外
喇叭声此起彼伏，恐怕一时半会儿离不开校门附近的主路，民警疏散人群的动作和红蓝相间的灯光清楚地映进他的眼睛里，没过多久警察就从那条巷子走里出来
紧接着，一个女警扶着个女孩子走出来，
那个女孩子身上披着民警的外套，马尾掉下来一半，半垂着头，隔着老远看都能看出来她的魂不守舍
范凌一下子坐直
李叔看了眼后视镜
“少爷，怎么了？”
“没事......好像看错人了”
怎么会呢，范凌心想
徐幼艾不是应该早就回家了吗
范凌看着徐幼艾坐进警车，跟着她一块儿魂不守舍起来
徐幼艾感觉自己的情绪很复杂
但总之不是魂不守舍而是迷茫
她感觉自己好像打开了一扇门，她不知道门后是什么，只能看到一团漆黑，但哪怕只是她稍稍打开了一条缝，她也会像刚刚那样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癫狂
李肇惊恐和胆怯的目光不断在她的脑海里闪回，一次次点燃她的神经，那种踩着他脖子看着他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感觉兴奋得她热血沸腾
这不对，这很不对
她对心理学一无所知，但至少清楚这种情绪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她身上
她半垂着头平复情绪，重重喘着气，旁边的女警还以为她是还在害怕和紧张，手抚在他后背上柔声安抚她
但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李肇后面才出来。他一开始还想挣扎，后来立刻反口说是徐幼艾故意伤人，自己明明是受害者。
报警录音和小巷里的监控录像一瞬间让他闭了嘴
双方家长到场的速度很快，郑教授带着律师来的时候风风火火，徐建设和陆娟到的时候也是步履匆匆
“小艾，你没事吧？啊？”陆娟蹲下身去轻轻抚过女儿的面无表情的脸，见女儿不说话，又将女儿搂在怀里
徐建设在一旁面色阴沉，伸出手护着女儿的后脑
徐幼艾突然有点想哭
坠入冰窟之后的温暖永远那么让人感动，她只是可惜这点温暖只来自于坠入冰窟之后
把我推向他的不也是你们吗，徐幼艾默默地想
郑教授带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人还在跟警察“据理力争”，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机会，徐幼艾听得模模糊糊，大概还是什么也没发生干什么立案，女方自己肯定也有责任或者传出去名声不好不如调解云云
八百年了，话术一点没更新
然而有些话术之所以“经典永流传”大概真是因为掐住了命脉
不是她的，是徐建设和陆娟的
徐幼艾不认为这种事实上无事发生的能有什么吃瓜群众，吃瓜内容是什么？这姑娘真能打？
然而徐建设和陆娟似乎格外珍惜徐幼艾从小到大也没见过的那块牌坊，主动沟通说可以私了，似乎完全没听到女儿说不接受调解，只是把女儿往身后藏了藏让她别看见面色不善的李肇
“贱人。”
“嘴巴放干净点！”民警将他呵住，转过头来跟双方大人说明情况
然而双方父母似乎已经达成了高度的统一
调解
徐建设和陆娟挡在她身前，隔绝了对面的目光，也让她失去了发言的机会
从徐建设和陆娟进来的第一刻起，她大致就能猜到今天的结果不会如她所愿了
她好像应该哭应该闹，应该歇斯底里，但她真的感觉她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躯壳空荡荡地待在长椅上，灵魂孤零零地游荡在半空中看着，恐惧姗姗来迟，吞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如何睡着的，直到第二天清早站在校门口时才觉得好像一切都倒流回了前一天早上，那么不真实
她低头看看手表上的日期
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她都忘了，今天月考
她和范凌的考场有段距离，她本来就还有点恍惚，又有心刻意避一避，两个人两天也只是一起吃了两顿午饭，一句话都没多说，范凌提了一次看到她上警车的事，被她岔开了话题
这种情况到第三天依旧没有缓解
考试之后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然而徐幼艾似乎与周遭被成绩牵动的气氛格格不入，她依旧平静机械地上课和做题。范凌忍无可忍，吃完午饭就把她拽到了心理咨询室附近的沙发上
“徐幼艾，”范凌的表情少见的有点严肃，“能跟我说说吗，怎么回事。”
“我......”
“我跟你提过我那天看到你上警车了，”范凌尽可能让语气缓和下来，一只手搭在沙发上，侧过身来看着徐幼艾，“所以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我看你这两天心不在焉的。”
“你确定要听吗？”徐幼艾很想放松下来慢慢说，至少能让自己显得不太需要人担心，但她的脑子里又闪过那天的情景，她尝试开口却发现自己有点发不出声音，清了清嗓子，挤出了一个很难看的微笑，把那天的事情从头到尾复述了一边。
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逐渐颤抖的身体，虽然不知道是出于后怕还是出于那种诡异的兴奋，她都感觉自己不太好
“特别像拍电视剧是吧，”徐幼艾能感觉自己的声音明显在颤抖，“但我......”
比她的话更早出现的是范凌轻轻的拥抱，和轻轻安抚她后背的手
尽管范凌心里恨不得把李肇千刀万剐，然而至少现在，他觉得痛骂李肇这件事可以往后放一放
范凌克制住心里的愤怒，紧紧搂着她，小声地重复着“没事了”
他没受到过别人的安慰，自然也不懂得怎么安慰别人。他在父母的严格要求之下学会了坚强，在兄长的前车之鉴中学会了隐忍，他在轻视他人痛苦的熏陶中长大，对嘲讽他人的无力轻车熟路，对共情他人的痛苦一窍不通。
于是最后只好犹豫着开口
“我觉得你很厉害，真的，”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徐幼艾的神情，“情况那么危机，你能这么快反应到缓兵之计，能面不改色地报警，还能立刻想好该怎么对付他，你已经很冷静很了不起了。”
“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就立刻拿起武器反击，真的很让人佩服。”
“你自己保护了你自己。”
范凌正搜肠刮肚，突然听到轻声的呜咽
徐幼艾没有回抱住他，她低着头，用双手挡住自己的脸，尽可能让克制自己哭泣的声音
“我记得那天晚宴你说自己哭不出来，”范凌轻轻环着她的肩膀，“好不容易哭出来了就哭个痛快吧。”
徐幼艾已经很久没掉过眼泪了
晚宴的时候她没哭，父母吵架的时候她没哭，甚至连李肇胆大包天想要侵犯她的那天她也没哭
因为她知道眼泪是没有用的，眼泪没办法保护她被扔掉的东西，没办法让父母尊重她的意愿，更不可能让李肇悬崖勒马，甚至有可能让他更加肆无忌惮
她以为小时候的眼泪掉得够多了，以后她再也不会哭了
她不想在为这种除了暴露自己的脆弱以外毫无用武之地的东西浪费一分一秒
可是她还是哭了
天气已经转凉，但是还没到开空调或者供暖的时候，心理咨询室正开着窗户通风
可能是男生的体温天生比她高一些，她居然一下子觉得不那么冷了，心里的寒意全变成了眼泪，从眼角涌出来
范凌越是柔声安慰，越是让徐幼艾捂着脸哭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然而片刻，她放下手，双眼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泪，目光好像有些呆滞，但声音冷静下来一些
“对不起啊......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缓一会儿就好了。”
范凌直接忽略这种自己不乐意听的话，抬手帮她拭去眼泪
“没关系，今天我们班没人占午自习，我就在这儿陪你，”他顿了顿，“以后再也不让你了一个人了。”
徐幼艾看着范凌的脸，怔了一瞬间，几乎是扑过去一样，用双臂搂着他的脖子，说话的时候声音闷闷的
“如果我真实的性格和你之前见到的不一样呢？”
如果我不像你之前认识的那样活泼开朗，你还会这样吗？
如果你见到了我脆弱的一面，如果你发现我不是普遍意义上的乖乖女，你还会这样吗？
“我知道，”范凌搂着她的后背，“我愿意。”
“范凌，”徐幼艾的声音稍微平静了一点点，但还有有点哭腔，“我其实，听说了你哥哥高中时候的事，只不过之前一直没告诉你，”她感觉到范凌的身体微微僵硬，把手放下来，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我不会让你像他一样的。”
徐幼艾抬起头凑近范凌的耳朵，轻轻说：
“我发誓，永远不会。”
他们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然后就坐在沙发上缓缓入眠
两只被雨淋湿的小鸟尚且无力建造自己的新巢穴，但是他们可以借给对方一只翅膀，在漫天大雨里，找到一点点慰藉。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