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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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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风。
将钟灵宫的梨花簌簌吹落,洒上满地银白。
树下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有几杯酒,酒中不知何时,落入一片花瓣,正打着旋儿。那酒杯被端着送到唇边,少女嫣红唇瓣启开一线,呷了一口酒,那银白花瓣便沾在了唇边。
少女双眼半睁,一手撑着脑袋,察觉到唇边的凉意,便伸出小舌,将那片花瓣卷入了口中。
远远守着的婢女俏脸微红,偷偷盯着帝姬看。
也不知为何,帝姬原本酒不轻饮。偏偏今日她的生辰,不去参宴,在这里喝酒,这般恣意形态,却散发着妖异的魅力,叫人移不开视线。
看起来像是微醺了,然而帝姬双眸的视线还是那么的冰冷幽深。
梳着丱发的锦衣小童急匆匆地闯入宫门,在门口遭到下人阻拦,那圆滚滚的童子焦急道:“三姐!宴会开始了,你怎还在这里喝酒!父皇问你呢!”
他身后一群宫人追得气喘吁吁,这时才追到其身后。
那童子见下人不放他入宫,气道:“大胆!连本皇子的话都不听了!”
“七皇子见谅。”芸禾抹着汗到了宫门前,喘道:“没…没有帝姬的吩咐,下人们是不敢动的。”
“三姐也太专横了吧!”七皇子说着,便不再想要进入了,站在门口喊道:“三姐快来啊,今日宫里可热闹了,为了给你过生辰,齐燕两国的皇子们都来了呢!就等你啦。”
芸禾快步走到少女身边,叹气道:“我的姑奶奶。今日是什么日子,您怎么喝起酒来了?若是想喝,宴会上有的是琼浆玉液,比您在这里喝这梨花醉好多了罢。”
少女恍然一笑,吟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芸禾又长长叹了口气,将少女扶抱起来。
复又命人给帝姬梳洗穿衣,前后不过一刻钟,送帝姬上了座辇,抬着帝姬去了。
帝姬淳乖乖歪坐在榻上,盯着宫墙看了一会儿,耳边是七皇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话语声。
她心中很不耐烦,很不快活,便开口道:“让他滚开。”
七皇子犹在兴奋的说着话,突然从天而降一个暗卫,提着他便飞檐走壁远去了。
七皇子的宫人婢女惊慌失措,哗哗啦啦跟着跑走一大片。
帝姬得了片刻的宁静,但是很快,举办宴会的玉和宫到了。
里面的笑声话语声丝竹声,令她呼吸一窒。
还是那个宫门。
前世
今生。
她再三请求父皇不要铺张,酒宴从简。
但元国如今何等强势,帝姬淳何等名望,各国早就等待着时机,想要一睹世人眼中的帝姬芳容。
是以早在半月前,各国奉上的贺礼和各国人士,便出现在了元国玉京,元帝再想推脱,已是不合时宜。
元帝只得颁布赦令,普天同庆,举办这一盛宴。
玉京也是张灯结彩,热闹极了。
少女没有想到。
这一世竟是众人上赶着来参加宴会,当真可笑。
此刻少女看着那宫门。
犹豫着。
好像那宫门是猛兽大张的獠牙。
里面满是食人肉饮人血的恶魔。
她的身体赤裸着被人践踏,被人嘲笑,被人伤害。
举目皆是黑暗,触手都是冰凉,眼泪是刺痛的,哭喊是无声的。
没人救她,是她咎由自取。
只有那一轮残月。
每每都会出现在她的梦中。
搅得她夜夜不得安宁。
少女站得太久,一旁的芸禾看出不对,上前来扶她,一接触到帝姬的身体,才发觉帝姬在微微发抖,她吃了一惊,忙问道:“殿下,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帝姬淳转头看她。
片刻后,她闭了闭眼,启唇道:“无碍。”
说着,她轻轻推开了芸禾的手。
这不是前世。
帝姬淳在心中说道。
这是今生。
今生!
帝姬淳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那道宫门。
玉和宫内。
一刻钟前。
元帝姬珏和皇后赵氏坐在主位上。
皇后近日来因大皇子被幽禁之事,与元帝不和,心中本就恨毒了帝姬淳,但她位列后宫之首,宫宴之事脱不开她的手,为了帝姬淳的生辰宴会,不敢怠慢,忙了许久,越发恼恨。此时各国宾客献礼唱彩已过,又见帝姬淳许久不入席,便对元帝说道:“淳儿当真是被皇上骄纵惯了,这般国宴场合,竟让其他两国贵宾等她一人,真是不合礼数。”
赵国此次并未派人前来。
元帝道:“吾儿必是有事耽误,何必慌张。”
皇后咬了咬牙,忍了。
宫殿中央舞姬正和着琴师乐声翩翩起舞,两旁便是各国贵宾的坐席。
左侧坐席处,齐国公子锡正与其齐国太子郑礼说话,太子郑礼说到帝姬淳:“此女形貌当真如传闻中那么可怖?”
公子锡回忆了一下当年帝姬的容貌,叹道:“殿下莫听信流言,臣其实当年见帝姬,也只见帝姬身形瘦小,面色蜡黄,五官却是标致。只是不知三年过去,帝姬如何长成了。”
太子郑礼看着对面席中坐着的元国几位帝姬,均是面容平凡,便神色不佳道:“无聊无聊,此来元国,竟未见到一个能入本太子眼中的女子,可见元国风水不养人。”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与自己同列的,坐在前面一些的燕国太子,恍惚道:“燕国就不同了,不仅婢女下人好看,太子更是俊美非凡,若他不是太子,吾定要将他纳入……”
“太子殿下!慎言啊!”公子锡满头冷汗,打断他。
郑礼转头看他神色,冷哼一声,喝了口酒:“瞧你这模样,怪不得几年前令我齐国损失惨重。其实若是本太子上位,元国又有何惧。”
此话一出,公子锡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心中暗衬:太子郑礼好色又自大,实非明主。但他因割让城池一事在齐国已是末流,这次能借太子东风到元国,实是不易,为今之计,还是莫要再顶撞太子了。
说到燕国太子,他位列元国二皇子姬恪的右手一侧,已是极高的礼遇。
而元国二皇子姬恪,他身体病弱,本不予出席,但元国大皇子正在幽禁中,七皇子八皇子年幼,总要有人与各国交际,是以姬恪带病出席。
此刻姬恪看着左手边给帝姬淳留下的首位坐席,忽地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想,姬淳从未这般失礼,到底是发生了何事,让她姗姗来迟呢。
想着想着,他侧首看向燕国太子,说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三妹必是有事耽搁,想必不会这般轻慢诸国殿下。”
燕国太子,燕仲闻言回以一笑:“无妨。”
燕仲面如冠玉,鼻若悬胆,眉眼狭长有神。此刻薄唇含笑的模样,直引得对面的帝姬们春心荡漾。
元国共有四位帝姬,三位都在偷偷看他,其中一位还没来。
大殿中舞姬一曲未毕,忽听门口宫人道:“帝姬到!”
众人纷纷侧目,喧哗为之一静。
舞姬们从中退开跪在两侧,只见一少女身着锦绣华服,肤色雪白,眉眼沉静,目视着前方,纤腰款款,行至大殿中央。
少女抬起双臂,向元帝皇后行了一礼:“父皇、母后恕罪,是儿臣来迟了。”
众人一听,心道声音果然沙哑。
元帝面露微笑,抬手示意帝姬:“吾儿事忙,不必多礼,入席吧。”
宫人见帝姬淳入席,立即敲响古钟,唱道:“开—席——”
丝竹声起,舞姬便又开始起舞。
帝姬方入座,就听姬恪在旁询问:“三妹可是身体不适?”
姬淳敛目看了眼桌上的珍馐,答道:“近日确实有些疲乏,劳皇兄挂念了。”说罢便闭口不言,转眼看向场中舞姬跳舞,神色冷淡,仿佛今日的宴会不是因她而起似的。
姬恪对此并不在意。
但皇后等人见姬淳如此作态,甚感恶心。
特别是帝姬芙,她今日精心打扮。但方才一见姬淳,看见她身穿着的那身紫衣华服上刺绣的精美玉竹,雅致不失华贵,布料丝线流光溢彩,一瞬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口中苦涩,吃不下东西,对身旁的帝姬柔道:“父皇真是太过偏心了!”
帝姬柔何尝不是心中酸涩:“是啊。”
帝姬琦冷笑道:“你们看她这高傲的模样,等着吧,我不会放过她。”
姬芙起了兴趣,凑近了问她:“你有何主意?”
姬琦道:“等会儿父皇母后走后,咱们轮流给她敬酒,灌醉她!一国帝姬醉酒出丑,必让众国贵宾耻笑!”
姬芙出了个主意:“这还不够,听说今日玉京街市在举行庙会,热闹非凡,不如将她灌醉了哄她去玩,再让她落水,岂不是更解气!”
姬柔吃惊道:“这不行,闹出人命怎么办!”
“安排个擅长水性的奴才就行了,”姬芙瞪了一眼姬柔:“你可不要坏事,难道你想看到姬淳再这么独占皇宠下去?”
“我…”
“一会儿你找准时机,去跟姬淳说,明白吗?”姬芙道:“咱们姐妹几个里,也就你能跟人说上两句话了。”
“是……”
几人商量时,姬淳已与元帝及皇后喝过了三杯酒,她堪堪放下酒杯,就听皇后不怀好意地对着元帝道:“皇上,转眼淳儿都十五岁了。这寻常人家啊,已经可以给女孩儿张罗婚事了,您看,今日这么多贵宾在场,不如就为帝姬指婚,双喜临门岂不美哉?”
元帝果然心动,看了看宴会中的两国太子及朝臣中的诸位才俊,对姬淳道:“吾儿,可有心悦之人啊?”
姬淳抬头看向皇后。
前世也是如此,皇后出言,当时对燕仲一见钟情的自己便上钩了。
她知道皇后对自己的恨,恨她母亲占据了元帝的心,恨她夺走了大皇子的皇权,致使大皇子迟迟不能位列东宫。
但这些大半都是今生的自己造成的。
前世的她娇蛮无知,未曾威胁到皇后一分一毫,而皇后竟也这般对待她。
姬淳迎上了皇后的目光,她极灿烂地启唇笑了,对皇后道:“母后,儿臣深知母后对儿臣之‘用心’,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只是母后怕是忘记了,大皇兄尚未娶妻,儿臣怎敢越俎代庖。”
说来好笑,大皇子本打算在今年遴选皇妃,因为幽禁一事,便无限期推后了。
提起此事,果然皇后面露恨色。只是皇后很快遮掩住,她唇角僵硬地掀了掀:“淳儿说笑了,这男子婚事与女子出嫁怎可比作一处。”
元帝不悦:“大喜日子,提那逆子作甚。”
姬淳看着皇后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那便…不提了。”她话锋一转,说道:“父皇,今日是淳儿十五岁生辰,淳儿想向父皇讨赏。”
元帝兴味盎然的一点头:“吾儿有何要求,孤有求必应。”
姬淳道:“儿臣的婚事,想要自己做主。”她本想说此生不嫁,但现在说了,恐怕会适得其反。
元帝听了,迟疑道:“怎么?是怕父皇把你随便嫁了?”
姬淳笑道:“怎会呢,儿臣知父皇对儿臣的好,只是,淳儿想嫁之人,须有三个条件。”
“非儿臣不娶。”
“儿臣非他不嫁。”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此言一出,不止元帝愣住,基本上所有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帝姬琦气笑了:“她、她怎么敢!”
齐国太子郑礼呵呵笑道:“这姬淳,真是自大。”
燕仲也侧目看她,但见少女神色如常,好似那惊世骇俗之言不是她口中说出的。望着少女姣好的侧颜,他竟克制不住唇边的笑意。
好一个元国帝姬。
从她入席,三言两语就刺得元皇后无话可说,处变不惊,再到此时的讨赏要求,显然是不愿意沦为元帝权力的棋子,为此挣得话语权。
只是她这样的做法,显得太过猖狂,也太过于冒险。如果元帝反驳……
“吾儿是我元国帝姬,也是孤独一无二的珍宝。”果然,就听元帝缓缓开口道:“吾儿之愿,便是孤之愿。孤,允准帝姬之愿。”
燕仲露出微微讶异之色。
一旁的姬恪却是淡然,喝了一口酒,似乎对结果早有预料。
皇后听了元帝之言,心中顿生绝望之感,但她自知无法撼动元帝的决策,只将目光投向姬淳。看着她,想起那个女人。她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心中的恨意一时到达了顶峰。
姬淳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面上露出狐狸似的笑容,举杯向元帝敬酒:“儿臣谢父皇恩典,敬父皇,父皇英明神武万寿无疆!”
元帝宠爱姬淳,不是一日两日了。姬淳可以说是元帝跟前长大的,元帝在她身上付出的心血比在其他皇子帝姬身上多得太多太多。而帝姬回报他的,便是眼前这如明月般皎皎的少女,他不由得想起姬淳逝去的母妃,想到那人飞扬的裙摆、明媚的笑容,一时有些感怀,只是面上未露出什么异色罢了。
这之后,元帝似乎有些疲乏,便携皇后先行离开了。
上位者离开后,宫宴才算正式开始。
乐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具皮鼓,砰砰拍打起来,节奏轻快。舞姬们越舞越快,弓起脚尖,妖娆的身姿在殿内飞旋。其流转的魅人眼波,精妙的舞技,引得宾客拍手叫好。一会儿场中众人又玩起了时兴的击鼓传花,一时间宫殿内异常喧哗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