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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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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淳的坐席前挤满了人。
芸禾一杯一杯为她斟酒,眼见酒壶啷啷作响快要见底,不由有些担忧起来。
少女湿润的嘴唇嫣红,脸颊上浮起一层淡淡地粉红,是妆面无法带来的美丽,跪坐在她对面向她敬酒的姬芙露出假意的笑容,对着姬淳道:“三姐再喝一杯罢,这酒是燕国太子殿下带来的贺礼,是寻常百姓绝喝不着的珍酿,又名芙蓉液。听说只带了十坛,今日为了给三姐祝寿,只怕是再剩不下别的了,三姐姐可要多喝一些。”
少女盯着姬芙。
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太阳穴突突地疼痛起来。
前世。
前世姬淳向元帝请婚之后,燕国太子拂袖而去,姬芙等人不知说了多少难听的话,说她堂堂一国帝姬,自荐枕席,不知羞耻云云。令她食难下咽,如鲠在喉,当时便扯住姬芙,给了她一巴掌。最后,当着四国的面,她被皇后训斥,被众人嘲笑,哭着回了寝宫。
此刻少女看着姬芙,却一点儿也不恨她,只想到,若是自己是姬芙,定也会耻笑自己。
少女慢慢饮尽了杯中酒。
她目光散漫地落在姬芙身上,却又未落在实处。轻纱包裹的衣袖随着动作缓缓下滑至肘部,露出半截细腻如雪的上臂肌肤,再加上少女已经发育,略微隆起的曲线,犹如暗室中的一块明玉,让人移不开视线。
姬芙暗暗打量她酥软的体态和微醺面容,面露得意,也不在意对方的心不在焉,张口又要劝酒。
一旁姬恪皱了皱眉,手中酒杯略略抬起,刚要说话,便见身旁的男子起身,拿着酒杯到了姬淳席前。
燕仲对姬芙道:“失礼了,能让吾先敬酒吗?”
姬芙面上一红,羞涩道:“您请。”说着也就不管姬淳,捂着一颗狂跳的少女心回去了。
姬恪唇角嘲讽地勾了勾,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燕仲低头看向少女,淡声道:“帝姬,今日宫中所饮之酒,其名芙蓉液,二十年前由曲流离埋于燕国昌池芙蓉园下,乃是燕国仅剩的心血。陈酿,最是醉人。”
少女也不知是陷入迷思,还是真的醉了,仍举着酒杯,她看着宫殿的某一处角落,笑道:“举杯邀明月,”忽然地哽咽了。
她想,这世间哪里有明月。
只见少女的面上划过一滴泪,她突然站了起来,将杯中酒向对面之人泼去。
酒水泼在了燕仲的脸上。
所有乐声交谈声都停住。
可怕的寂静漫延开来。
燕仲方才下意识地侧过了脸,这时缓缓转过脸来,俊美的面孔淡漠无波,只是一双幽深地双眸盯住她。
他抿着唇,但酒水仍是有一部分进入了口中。
他本该勃然大怒。可奇怪的是,他却不是特别的生气,思绪甚至还有一些游离,也不知是想到这是帝姬喝过一半的酒水,还是想到先前少女那凄凉的一滴眼泪……
姬恪首先回神:“太子殿下见谅,帝姬醉了。”他说道:“还望海涵,待帝姬清醒,一定会登门道歉,予以补偿。”
而这时。
方才站起来的少女身子晃了晃,便向前扑倒下去。
她身后的芸禾发出一声惊呼:“公主——”
只见燕仲下意识的伸出手,便将那少女抱了个满怀,一时也是怔愣住。
一直看着好戏的郑礼见到这一幕,颇为不满地讥讽道:“怎么这元国的帝姬们个个都这般轻浮,不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写吗,还搞上投怀送抱了。”
他在一片安静中说出这句话,显得尤为刺耳。
趴在燕仲怀里的少女浑身一震,双手推开燕仲,视线缓缓转向齐国郑礼。
她似乎并不是喝醉,只是一时猛地站起,有些头晕目眩,缓过神后听见这句话,无疑在她混沌的脑海中劈下一斧,令姬淳瞬间清醒。
帝姬淳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郑礼,面无表情的说道:“敢问你齐国郑礼算什么东西,一个强抢民女、亵玩小倌儿,府中养妓三百的人,也敢在这儿指手画脚?礼义廉耻?你也配。”
“你!”郑礼拍案而起,怒道:“姬淳,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顶撞吾这齐国太子,就不怕我齐国踏平元国玉京吗!”
姬淳双手合拢,沉静的目光中,似乎染上一丝冷冷的笑意,她轻声道:“我怕什么,都不会怕一个死人。”
凌冽地杀意竟有如实质一瞬穿透郑礼之肌肤,令郑礼如坠冰窖。
郑礼一时竟失去声音,半晌才咬着牙道:“我齐国携礼远道而来,本是好意,未曾想元国竟是这般待客之道!这宴会看来是没有我齐国一席之地了,告辞!”
公子锡连忙起身,无奈地看向帝姬淳。
见她面色肃杀,便知郑礼已是触动了帝姬淳之杀心,不由得惶惶然,跟着郑礼走了。
齐国之礼臣随着太子郑礼的离开纷纷离场,宴会再也不复方才的热闹。
帝姬琦悄悄派了两人跟着齐人出去了。
乐师不敢奏乐,舞姬们瑟瑟发抖跪在地上。
帝姬淳面色已极是苍白,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转头对着燕仲郑重行礼致歉:“方才姬淳无状失礼。向殿下道歉,希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燕仲抹了一把下巴上的酒渍,盯着从头到尾没有直视过他一眼的帝姬,缓缓道:“无妨。”
随行燕仲的燕国子弟和臣子们骚动起来,似乎有些吃惊。
燕仲因衣物被打湿,便离开去偏殿更换去了。
而少女并未因此展颜,她重新坐回坐席,吩咐乐师舞姬继续,仿佛并不在意齐国等人离场,她侧首对芸禾耳语了一句,芸禾应声退下。
姬恪看着她:“你今日的确有所不同,当真喝醉了?”
姬淳这时端正坐着,手里晃着酒杯,回答他道:“是啊,酒不醉人人自醉。”
姬恪摇了摇头:“你呀。”
少女侧首睇了他一眼:“你喝了多少了。”说着唤来下人:“收走二殿下的酒,换上热茶。”
姬恪无奈的放下酒杯,眼看着桌上的酒被收走。
他露出几分生无可恋的神色。
终于逗得少女微微一笑。
姬恪是前世少有的对她留存好意的人,未出嫁到燕国之前,她与姬恪私下里很是亲近,两个人都是失去生母被宫中妃嫔带大的,从小便有些惺惺相惜。
姬恪是在娘胎里被人下了毒,命大不死,落下了病根,他心脏固有顽疾,每逢冬日便要过一回鬼门关,若不是皇家血脉无数灵药续命,他又坚强,恐怕也活不到长大。
前世因她的种种导致元国覆灭时,姬恪最后,自缢于宫中,以身殉国。
此生姬淳对这个二哥敬之爱之,但不再靠近,只怕他会再度因她受到伤害。
姬恪岂会不知姬淳在四年前突然的转变,虽然与姬淳再无明面上的往来,但姬恪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时时都能察觉妹妹隐晦的关心,冥冥之中便意会了姬淳的心思。
兄妹二人面色冷淡的说了一会儿话,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在吵架。
正说着,帝姬柔过来,双手有些紧张的捉着衣角。
她声音细细弱弱的,比姬恪看起来还要病弱一些,可怜巴巴的望着帝姬淳道:“见过二皇兄、三皇姐。”她行了一礼,非常妥帖:“柔儿觉得宴席有些无趣,想要出宫去玩一玩,今日玉京街上有庙会,很是热闹,都是为姐姐举办的,定然有趣的紧。请皇兄和皇姐陪柔儿去看看罢。”
说是晚宴,其实到现在也不是太晚,出宫看庙会也可。元帝从不拘着自己的皇子们,是以他们平日里出宫举办春日宴赏菊宴也是常事。
姬淳答应了姬柔,命人准备出游的马车,当即宣布:愿意继续宴会的便留下继续吃酒,若是想要体验一下玉京庙会的,便随她们一起出行。
一切妥当之后,病弱的姬恪理所当然被留在了宫中,临走时姬淳特意吩咐姬恪的下人盯着姬恪,让下人到了时间便送姬恪回宫休息。
姬恪对此非常无奈,他见姬淳当真要出宫游玩,目光中流露出不认可地看着帝姬淳,他低声道:“你当真…”话音未落,被姬淳打断:“今日这道死门关,我无处可躲,非得迈过去不可。”
姬恪意会,微微敛眉:“万事小心。”
“放心。”
这之前,偏殿内正在更换衣物的燕仲暗自沉思,其身后站着几人,之中有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说道:“殿下,元国帝姬实在猖狂,惹怒齐国,又当众害您失了颜面。殿下为何不趁机作伐,反而饶恕了那帝姬,以至于错失良机。”
另一名文士摇了摇头:“徐大人未免冒进了。此乃元国地界,元国如今这般强势,就算那帝姬淳真的杀了齐国太子,齐国又能奈何。”
“牛大人莫要助长他人气焰,若是齐国太子死在元国,齐国必战,将士一怒,未尝没有胜算。”
牛大人名牛房岭,燕仲爱重的齐国谋士之一,此人年近四十,文韬武略皆是拔尖,乃是齐国当世极受人推崇的智者。他性情平和,慢慢与那徐机舸争辩:“徐大人怕是忘了元国刚刚打赢了一场胜仗,齐国国主年老体衰,这些年来被元国打怕了,一遇上元国的事只会做那缩头乌龟。”
徐机舸皱着眉头陷入沉思:“这也确实…只怕齐国国主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帝姬淳像是真的想要齐太子的命。”他说着,回过味儿有些吃惊了:“莫非,齐国国主是故意派齐太子来此?齐太子被厌弃了?”
牛房岭叹了口气:“齐太子霸气有余,却有失沉稳,且甚好美色。吾之爱女暮莘前一日在驿馆不巧遇见他,他竟上前调戏,真真是气煞老夫。”
徐机舸道:“竟有此事?”
此时,听着两名谋士谈论一言未发的燕仲忽然出声道:“暮莘无恙否?”
牛房岭躬身道:“小女无事,左右护卫拦下了齐太子,只是有些受惊,这两日不敢出门了。”
徐机舸道:“郑礼在外都这般无状,可见在齐国是何等行径。”
燕仲淡淡道:“齐国现如今由皇后周氏一脉大权在握,齐王早就被架空。他早年还有能力制约周氏,但膝下唯有郑礼一子,也是周氏所出。”他慢慢系上束袖,三言两语下了决断:“齐王想要釜底抽薪,敢让郑礼赴元,必是与元国早有设计。”
牛徐两位谋士面面相觑,这时候,门外有下人前来禀告,请燕太子出宫游玩玉京。
牛房岭面色沉重:“只怕又是腥风血雨,殿下,慎重啊。”
徐机舸道:“来时邱先生便再三告诫,务必小心帝姬淳。殿下,今夜不如先行告退,莫要趟这摊浑水。”
邱先生,便是当年在元国仓皇逃走的范黎子爱徒邱切了。
听他提起邱切,燕仲不免想起这人常年在他耳边念叨帝姬淳的行事手段,一边忌惮如斯,实则却是帝姬手段的推崇者。
燕仲没有犹豫太久:“一场好戏,怎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