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今朝》一两三四杯

2、第 2 章

　　翌日，五更天。
　　承乾殿早朝。

　　臣子们三三两两步入殿内，便感气氛不同。
　　大殿内一片压抑的寂静，只见大皇子身边，竟站了帝姬淳。

　　原本元帝确实说过，帝姬淳可以参朝，但帝姬自知上朝议政会引来朝政波动，所以从未出现过。
　　今日也不知是要发生什么大事，帝姬竟来了。
　　光看她身边大皇子僵硬的一张脸，众人就算有心上前搭话，也实在是没那个胆量。
　　于是众人找到自己位置就默默了。

　　只上将军卢蔚带着参将来时，见帝姬淳站在一边，微微吃惊道：“你这小女子，怎么今日到这儿来了？”
　　他的参将是个白面书生样的年轻人，名唤蔺三君，笑眯眯的插话：“想必小卢将军还在操练场中苦苦等着帝姬呢。”
　　帝姬淳笑道：“我已派人知会他了。”
　　卢蔚冷哼了一声：“不知又要做什么，越发胡闹。”话是这么说，见他神色也未有不满，领着参将站定，却是未与帝姬淳身边的大皇子说一句话，文武百官一见，心中自有计较。且不说大皇子姬卓，心中是如何恼怒羞愤了。

　　此时宫人唱：“上朝——”
　　众人跪下，高呼万岁。起身后元帝见了帝姬淳，询问一番，不仅未加斥责，反而夸奖。
　　群臣纷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朝议论时事，说到赵国与魏国打仗，两国皆来元国求援之事，群臣议论不止，忽听大皇子上前道：“禀父皇，兵书有云远交近攻，那魏国地处偏远，想要打我们，得借道齐国。而赵国若胜了，国力大涨，只怕下一步就是要进攻我元国了。儿臣以为，帮助魏国，不失为良策。”
　　元帝正沉思，这时蔺三君上前道：“我国前年才与齐国打了一仗，损失甚重。若要举兵赵国，需从伽西关处出发，路途遥远，兵疲马累，已是失了三分战机。”
　　大皇子道：“伽西关节度使杨霄已到了京城，他手下有五万兵马，俱是精锐，或可一战。上将军若是担心手下骁勇将士，倒是用不上。”
　　元帝斟酌道：“宣杨霄觐见。”

　　帝姬淳低着头，唇角微微一掀。
　　片刻后，有宫人急急奔入，手中拿着几个信封，跪行到元帝身前：“报，御林军在驿站中发现了杨霄的尸体，这是在杨霄身上搜出的他与魏国私通信件。”

　　群臣哗然。
　　大皇子顿时面色惨白。
　　元帝拿过信看了几眼，怒发冲冠站起来，将信扔到大皇子脸上：“逆子，竟与杨霄合谋私通魏国！”
　　大皇子看过那信件后，一脸不可置信道：“父皇，儿臣并不知情！是那杨霄欺瞒与儿臣！儿臣一心为我元国啊！”
　　元帝看着他：“你身为皇子，黑白不分，差点酿成大祸。孤能饶你，天下百姓不能饶你，来人，将大皇子带下去，幽禁府中。”
　　“父皇！！”大皇子痛哭流涕，被人拖走了。

　　元帝负手站在原地，面露沉色，叹了口气。
　　群臣微寂。
　　帝姬淳忽然道：“父皇，儿臣有一计。”
　　“赵国与魏国打仗，本就不关我元国什么事。但若是两边不搭理，抑或只搭理其中一方，日后必定成为他国寻衅之理由。方才皇兄之言，并非毫无道理。我们可以帮助魏国，派兵前去攻赵，若是使得赵国退兵，便将那杨霄私通魏国之事告知赵国，撇清干系，以免赵国之人反扑。”
　　帝姬淳看向上将军卢蔚，“若赵国仍然想要攻打魏国。我国兵将实力雄厚，若是能趁机联合赵国一举灭魏，那便再好不过。到时魏国如果要找齐国燕国帮忙，齐国方战败，国主必不会应战、而燕国要是同意帮助魏国，论到时情形，我们可退可守，有何可惧。”

　　元帝沉吟许久，竟慢慢笑出声来：“我儿说的不错，可还有人有其他异议？”
　　上将军从鼻腔中发出哼声：“黄毛小儿，满肚子弯弯肠子。”
　　群臣中罗丞相道：“依臣之见，如是我军出手，赵魏两国之战想必很快会有结果。因此在助魏之前，需与魏签订协议，让魏国割让城池与钱财给我们，免得到时魏国国主翻脸不认人。”
　　参将蔺三君笑道：“罗大人说的有理，只是到时有无魏国尚未可知。”

　　元帝很快拍板前去魏国之使者，并令人将杨霄尸体用冰封存，以待日后给赵国一个交代。并让上将军卢蔚领三十万兵马前往伽西关出关攻打赵国，封蔺三君为伽西关新任节度使，在关内领十万兵马予以驰援。
　　很快，下朝。

　　群臣缓缓涌出。

　　卢蔚领着蔺三君离开之前，冷冷一瞟帝姬淳：“下朝来我府上一趟。”
　　“老师之命，不敢不从。”帝姬淳躬身道。

　　卢蔚不住摇头，指指她，一付牙酸的模样。
　　待众人都离开，帝姬也走出承乾殿。才出门，就见罗丞相站在不远处，他年事已高，精神矍铄，一双平日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此时正透露着一抹精光，直直盯视着她。
　　帝姬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前：“老师，边走边说吧。”

　　罗丞相便陪她走上宫道，慢悠悠地问道：“帝姬是如何知晓那杨霄通敌卖国的？”
　　帝姬淳心道，便是上一世，元国帮助魏国攻打赵国，却被魏国赵国联合反咬一口，吃了大亏，卢蔚也是死在这一战中。不然，日后的元国不致于此，走上灭国的下场。
　　帝姬淳沉默不语，罗丞相也不再问，只说到：“我心中其实有一顾虑，若我军攻打赵国，被赵魏合围，到时该如何决议？”
　　听到此言，帝姬心中更是感慨，前世罗丞相早早隐退，若是那时丞相仍在朝堂，想必元帝也不会受到奸臣蛊惑，毫无准备的就送卢蔚将军等几十万兵马去死。要知道那场战事旷日持久，直到前世的帝姬淳出嫁到燕国，元帝才知晓了自己的决策失误。
　　她心中微微一叹，看着罗丞相道：“老师，你知道父皇派去出使魏国之人是何人？”
　　“是吾弟子赵忠。”

　　帝姬淳看着罗丞相：“所以此事，就劳烦老师和师兄了。一定要绝了赵魏两国联合之机。”
　　罗丞相抖了抖眉毛，半晌，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淳儿改日必定奉上大礼给老师和师兄。”
　　“罢了。”罗丞相挥挥手，“你走吧，我知那卢蔚必定要骂上你一顿。这人手下蔺三君也是个猖狂之人，魏国岂是他说灭就灭的，你去告诉他，若他真灭了魏国，我罗知康请他吃酒。”
　　“是，弟子告退。”

　　丞相当真是神机妙算，帝姬拜访将军府后，果然遭到一顿臭骂。
　　“你是使了什么手段将那杨霄杀死了？你这小儿，武功不见长进，偏学那罗老儿学得十成十。我看你也不用做什么帝姬了，官拜宰相也非是不可。”
　　卢蔚不等帝姬说话便继续说道：“此战危险重重！你给老夫找这个麻烦，是嫌老夫活的久了碍眼是不是？”
　　帝姬淳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肃然道：“老师此去务必事事小心，万不可损伤自身。若是您出了什么事，只怕少将军会立即举剑赐我一死。”
　　卢蔚身后坐着喝茶的魁梧青年皱眉道：“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剑。”

　　帝姬淳笑道：“哦哦，好可怕。”
　　小卢将军拍桌而起。
　　厅内一众仆人憋笑忍得辛苦极了，蔺三君扶了扶额，心道帝姬这是将父子俩克的死死的。

　　卢蔚瞪了眼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坐下！一点儿定力都没有，你瞅瞅你这臭脾气！”
　　小卢将军不敢回嘴，心道你就不知道我是跟谁学的吗，咬牙切齿坐下了。
　　卢蔚叹气道：“说罢，此去赵国，你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老师，实不相瞒。”帝姬淳垂眸呷了一口茶，轻声道：“赵魏这次打仗的起因，乃是因为赵国质子在魏国暴毙，赵国因此举兵。这场战事旷日持久，两国各有胜负。如今两国在樊江两岸对垒，呈僵持之势。长此以往，兵马粮草消耗巨大，任谁也受不了。但谁也不想认输，都在向外求援，想必两国国主已有不战退兵之心。”
　　“我本可以私下与父皇商议，对这两国之战不必理会。”
　　“但前几日收到线人报，魏国买通杨霄，让杨霄与其手下哄骗我大皇兄，想让我元国出兵解决此事。”
　　“只是魏国之用心岂有这么简单。”
　　“魏国丞相范黎子，乃是当世第一谋者。几年前他被魏国国主拜为宰相，上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整顿内政，修编律法。如今魏国强势，与他脱不开关系。”
　　“我之线人截获他的信鸽，已知范黎子在设法与赵国联系，促成合谈。一旦协议妥当，两国若围剿坑杀我元国数十万将士，便不在话下。”
　　“这一番计策，看起来是在对赵国，实则是对我元国虎视眈眈。”

　　帝姬缓缓说完，在场之人俱是浑身冷汗。
　　蔺三君皱眉盯着帝姬问道：“帝姬，你明知一切，究竟为何还要劝陛下出兵？”
　　帝姬淳微微一笑：“范黎子一力促成赵魏联合，想要将深入敌营的元国战神拖下神坛。此计本来甚妙。”
　　“但”，帝姬伸手点了点桌子，“我姬淳，岂会让他如愿。”
　　“上将军只管领兵前往赵国便是，帝姬淳，以项上人头担保，此番，赵魏必定无法联合。”
　　她端正坐着，目光直视卢蔚将军。
　　这一天元国没有下雪，冬日里的暖阳投射在厅堂内的地面上，仿佛可以听见冰雪融化的声音。

　　卢蔚忽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轻蔑，他道：“你这黄毛小儿的脑壳值几个钱，给老夫好好在脖子上呆着罢。”
　　小卢将军怔怔看着她，仿佛被她一瞬散发的气势惊住，讷讷地说：“这次又是在下什么棋……”
　　最后蔺三君黑着脸骂她：“帝姬淳，胆大至厮！竟举国与魏国范黎子博弈。好得很，你最好是能赢，不然我下地府都不放过你。”

　　帝姬淳向三人行跪地大礼：“帝姬谢诸位信任，必不负也！”

　　三日后，卢蔚领军出了伽西关，步上了前往赵国的征途。
　　出关那日，帝姬淳登上城墙，极目远眺，心中沉寂。
　　原本她只是想要避开这场祸事，但知晓关窍后，她夜夜难眠，每每所思，皆是前世卢蔚战死后元国衰败的样貌。
　　她惧怕，甚至恐惧。
　　她本可以让卢蔚留下。
　　只是这样躲了一时，又能躲得了一世吗？
　　外敌环伺，岂是退缩就能够解决的？
　　既然范黎子设下此计，那她便将计就计，令魏国不得喘息，至少十年内不敢再犯她元国罢。
　　帝姬淳重生后所培养之数千影卫，此刻倾巢而出。埋在齐燕赵魏四国所有暗线浮出水面，将帝姬淳四年来步下的那张网，缓缓收紧。
　　很快，无数信鸽赶向元国玉京，又传往伽西关，战事起后数月，未见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