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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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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月夜。
江面在清冷月下泛着银波,客船,一人身上五花大绑,足下捆着石头,被四五人捉着跪在船头。
“坠!”
“坠!”
几人呼喝道。
那人被一脚踢下了船。
冰冷刺骨的江水瞬间淹没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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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坠落。
江水灌入口鼻。
她仰头望着那残缺半月,睁大的眼眶似有晶莹溢出,她不可避免的想起她穷极一生所追求的人事物,那一切都是那么遥不可及。
她临死才明白。
莫强求。
莫强求。
她闭上了眼睛。
彼时元国称霸,然四国列强诸侯比比皆是,战乱纷争不止。
时入元国国号初纪盛元,元国国主乃是姬氏玨,膝下四子六女,唯独宠爱三女姬淳,是以帝姬长到十五岁,仍是天真烂漫,不晓世事。认为国家强大,有所倚仗,越发目中无人,不知退让。
元国国主年过五十,宠信奸佞,国力日渐衰弱,尚不自知。
他为让帝姬淳求得良缘,下令其他四国来谒,招致诸侯列强不满。
帝姬淳在春宴上一眼相中燕国太子仲,不依不饶,最终求得太子妃之位,与燕国太子大婚后回返燕国。
本是秦晋之好,两国结盟的喜事。
然,帝姬淳一入燕国,便遭非人对待。
手下亲信侍女皆被剪除收买,太子仲将她幽禁别院中,一去便是半年。
帝姬淳半年内想尽办法逃跑或递出消息,可惜她弱质女流,如何敌得过别院里把守的侍卫。
不仅如此,太子仲更在半年后迎娶涪陵女钟氏贵情,为蒙蔽当时观礼宾客,竟将她毒哑绑在高座上,宾客见她痛苦状貌,俱是装聋作哑。
钟氏贵情入府后,起先还对她假意同情,不久后许是见她哀怨痴愚,根本不用耗费心力,便索性撕破脸面,教唆手下戏弄帝姬,更让帝姬在宴会上如妓子般跳舞,给帝姬灌下媚药,任人恣意玩弄。
事后她谎称帝姬自愿跳舞取悦宾客,反正帝姬无法言语,又能作何争辩。
太子仲就算知晓其中关窍,但又与之何干。
他正联合诸侯列强,攻打元国,露出勃勃野心,剑指元国玉京,联合众国领兵三十万陈兵元国灵潼关,元国兵败如山倒,联军长驱直入,一举撕裂元国大地,太子仲将那元国国主姬氏玨斩于马下,一战扬名。
玉京沦陷,火光燃烧了整整三日。
将一切化为灰烬。
元国所有姬氏子弟,尸骨无存。
帝姬淳在太子仲搬师回朝后,被钟氏告知一切。
然她已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况。每日枯坐房中,受侍女打骂欺辱,没有吃食,还常常在夜晚被陌生男人强迫,当太子仲回返之时,听到元国覆灭的消息,帝姬并无任何反应。
又过半月,燕王病死,太子仲顺理成章继位,钟氏怀孕,或许是为了后位,亦或怀孕后大发慈悲,终于下令处置帝姬淳。
是夜冷冷四月天。
寂静,没入骨髓。
帝姬淳,满面笑容。
若说太子仲何至恨她于此。
大约是在那场一见钟情的春宴之后,听说太子仲已有婚配,帝姬淳便找到那与他有婚配之人,给那娇弱女子好一番羞辱,使得那女子羞愤不已,从望月台上一跃而下。直直坠落到赶来的太子仲面前。
当时帝姬淳吓晕过去,醒来后便得知太子仲答应婚事,又喜又怕,便修书一封告知太子仲并非有意逼死那女子,太子仲回信称他相信她。
然而帝姬淳还是时常梦见那女子坠落的一幕,仿佛在预告着警示着什么。
果不其然,在之后的岁月里,元国那高高在上的帝姬淳,也如那名女子一般,高楼直坠,筋骨碎裂,血肉模糊。
一轮明月沉入江心,启明星带着东方朝阳缓缓升起。
江面泛着涟漪,远处传来渔夫收网的呼喝声。
一切都是一如往日的平常。
风平
浪静。
事易时移。
元国玉京中,望月台之上。
帝姬淳手中拿着的茶杯“哐啷”坠在脚下,令众人侧目。
“帝姬?”身旁的婢女芸禾连忙跪下,伸手欲要扶她摇摇晃晃的身子。
帝姬淳恍惚间抬头看见她,犹如梦中,喃喃道:“芸禾?”
“是奴婢,奴婢在的。帝姬可是身体有何不适?”芸禾转身对其他奴婢道:“都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御医来!”
芸禾这一喊,帝姬淳浑身一震,瞬间瘫软跪在了地上。
“帝姬?帝姬?!!!”一时间身旁所有奴才纷纷围了过来,喧闹中帝姬淳捂住口鼻,恍若窒息的抽搐起来,不多时,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元国盛元十四年。
这年春,年仅十岁的帝姬淳莫名昏倒在望月台上,元帝震怒,其后征集天下各国名医,为缠绵卧榻半年之久仍昏迷不醒的帝姬治病,终于在这年冬天,玉京飘雪的某一日,帝姬苏醒了。
帝姬淳苏醒后,抱着元帝痛哭一夜,嗓子似乎受到损伤,说话声音嘶哑,帝姬越发讷言。不仅如此,原本荒诞好顽的帝姬似乎痛改前非,每日勤于学习,有时上午与琴圣谈论高山流水觅知音,下午便骑马搭弓一箭射中草垛。
帝姬淳原本刁蛮任性,元国朝中众臣之子弟儿孙都不愿与之来往,就连宫中的兄弟姐妹都因元帝偏爱而对她多有记恨。是以帝姬淳苏醒以来,总是孤零零一人。原本以前她也无法忍受孤单,常强召臣子陪玩,但苏醒之后,帝姬淳仿佛幡然醒悟似的,再未召过任何人。
元帝将她的改变看在眼里,询问过她。
帝姬淳答道:“孩儿在生死门前走过一遭,终于知道生命是多么可贵。父王虽疼惜孩儿,但终究不能护孩儿一生。孩儿需强大起来,保护父王才行!”
元帝看着自己疼惜的帝姬满眼坚定,心中一片柔软,抚摸着帝姬淳的头顶,道:“我儿长大了。淳儿,想必你母妃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想到早逝的母妃,帝姬默默黯然。
自此以后,元帝宠爱帝姬更甚。不仅让帝姬自由出入御书房,更带着帝姬淳春猎围场。而帝姬淳也不负元帝厚望,春猎拔得头筹,满载而归。
元帝见女儿堵住谏臣悠悠众口,春风得意极了。
帝姬淳长到十四岁时,身形纤细匀称,容貌姣姣。性格沉稳,行事慎重,琴棋书画不说精通,也不怯于他人。善于骑射,对行兵打仗颇为好奇,时常拿着兵书与元国上将军卢蔚争论不休。
说来好笑,卢蔚虽有战神之名,口才却说不过帝姬,是以每每都与帝姬争得面红耳赤,气的甩袖而去,过几日又被帝姬找上门气一回。
有次元国边境遭到齐国攻打,帝姬便偷偷随卢蔚去了边境。真正见识过血流漂杵的战场,方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卢蔚的用兵如神令她叹服。
齐国兵败,派齐国公子锡前来求和。
齐国公子锡举世颇有名望,文采斐然,能言善辩。
齐国派其前来和谈,希望能在战败后少赔偿一些城池钱财。
帝姬乔装打扮,在迦西关与另一名言官迎来公子锡,凭借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发言,角度刁钻说得公子锡哑口无言,令齐国割下十座城池,千两黄金。
其后,这事不知为何流传出去,元国帝姬淳,声名远播。
各国议论纷纷,说元国的几位皇子皆泯然如众,只一个帝姬德才兼备,元帝又如此纵容宠爱,倒像是在将帝姬做继承人般的培养了。
天下人如何想如何说,与帝姬淳又有何关系。
元国盛元十八年,冬。
元国宫中。
钟灵宫。
飞雪漫天,有如飘絮。
少女端坐在书桌前,拿着毛笔,手腕纤细,慢慢在纸上书写。雪幕下日光透过窗,映出那少女洁白的肤色。
她眼帘低垂,羽睫遮去眸光,眉头微微拢起,嫣红嘴唇抿成一线。
一付忧思过重的样子。
窗外忽地吹来一阵风,雪花片片而入,落在了少女拿笔的手上。
少女抬起头来。
幽深的眸光远远投向窗外,半晌,她轻轻一叹。
芸禾打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婢女,几人手上捧着木盘中华贵的布料绸缎,来到少女身后。
芸禾先是问安,起身一看窗户竟然开着,宫殿中也是一片冷寂,连地龙都未用,不由怒道:“芸湘?芸湘何在?”
听见呼喊,宫殿外急急走进一人,一见众人,半蹲下去问安:“芸湘在”。
芸禾道:“下着大雪,窗户开着,地龙也未燃。殿下若是生病,你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竟疏忽职守至此!”
芸禾乃是帝姬身边的大丫头,主管身边的奴才久了,积威甚重。芸湘吓得浑身发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奴婢…奴婢……”
芸禾道:“你也不必在帝姬身边服侍了。来人,将芸湘发送出宫。”
“殿下!殿下救救奴婢,明明!明明是帝姬不让奴婢关窗的啊!”眼见有婢女上前来抓她,芸湘惊慌大喊起来。
“堵住她的嘴!”芸禾冷冷道:“在钟灵殿内大喊大叫什么!没个规矩体统。”说罢她看了一眼端坐着仿佛入定的帝姬,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叫人连忙送走那芸湘。
“帝姬。”芸禾唤道:“陛下派人送来了好些布料,听说是外邦进贡,料子花色俱是上佳。您看喜欢哪一个,奴婢命人给您做一套春衣,好让殿下十五岁的生辰宴会锦上添花。”
“这是小事,你定夺吧。”少女在纸上落下一笔,声音低沉,带着些微的嘶哑。
“奴婢遵旨。”芸禾命其他下人退下,走到书桌前,将窗户关上。“殿下写了大半天的字了,可要歇会儿?”
少女停下笔,抬头看向芸禾。
四年前,她在望月台上重生,昏倒,身边一众侍女奴才遭了殃。她醒来后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被发落去浣衣局的芸禾提到了身边。
上一世,她身边众多婢女,皆被太子仲收服,唯有从小到大陪着自己的芸禾,一直未曾离弃。只是她区区一个婢女,生死也不过太子仲一句话罢了。
芸禾上一世是被人勒死的。
她眼睁睁看着芸禾死去。
少女目光落在婢女洁白的颈项上,忽然道:“芸禾,芸湘也算是你的表妹。我这样处置她,你可怨我?”
芸禾摇头道:“怎敢怨公主,况且奴婢与芸湘并不熟悉。奴婢大胆一问,不晓得芸湘到底做错何事,惹得公主不喜?”
少女回想起上一世芸湘攀附太子仲之嘴脸,欺瞒自己父皇,模仿自己的笔迹给父皇回信的那些事情,嘴边浮现一丝冷意:“她是佳贵妃的人。”
芸禾一怔。
少女道:“我方才书写,她站在桌边,双眼眨也不眨的盯视着我。”
这便是有监视帝姬的嫌疑了,芸禾吃惊道:“佳贵妃这是何意?”
“佳贵妃虽位及贵妃,但她赵国人的身份注定使她无缘后位。而她膝下无所出,唯一养着的是秋嫔的女儿芙。”少女微微一笑:“芙,与我一向不合。”
帝姬笑容肃杀,芸禾纵然已经习惯了帝姬的改变,但仍是心里一激灵,跪下道:“是奴婢失职!”
“无妨。”少女道:“只是日后我身边的下人,你需谨慎。”
“奴婢领命。”
“你下去吧。”少女面露疲乏。
芸禾退了出去。
少女身子向后一靠,目光定在纸上。
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只有“莫强求”。
她盯着那三字,心道:这一世,她必不会再重蹈覆辙。
上一世她之凄惨,就当是她咎由自取。重活一世,方知很多事是在从前就埋下了祸根,她一一斩断,步步谨慎,只不愿再如前世那般,生不如死。
“莫骁何在。”
“卑职在。”
“伽西关节度使杨霄是否已在回京路上?”
“日前已到京城百里外的驿站。”
“时机已到,杀。”
“属下遵令。”
帝姬淳快要十五岁了,离上一世那场春宴,也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