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糖糖》予向里

9、母亲

　　我到疗养院时，杨女士正在发脾气，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她，把房间弄得狼藉不堪。
　　护理人员和其他病人在门口团团围住，见我过来，才慢慢散开。
　　我把门关上，她的咒骂声更大了，把一个人身体上的各个器官都拎出来骂了一遍。
　　伴随着恶俗的言语，我还闻到了一股恶臭。
　　当我走到她面前时，她才看清我，拿着枕头和被子就往我身上扔，“你个白眼狼，你怎么不让你老娘死了算了，你要是不想管我，当初还给我交手术费干嘛，让我直接死在手术台上不就好了。”
　　她刚烈的言语说到最后竟开始呜咽起来，我的22年，玫玫的28年，第一次看见杨女士哭得这样委屈，像小时候的我一样。
　　“才把你放到这儿几个月你就受不了了，当初你可把我扔到姑姑家六年呢，一报还一报，你还赚了，这个疗养院一个月两万呢，我把你领走得给他们六万，当初你带我走可就只花了六千。”
　　我边说边帮她脱掉裤子，擦干净腿上的排泄物，又给她穿上一条新裤子，她任由我动作着，就像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子，只有我给她换衣服、擦身体时，她才会停下她那张一直咒骂的嘴，乖的不像样子。
　　现在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抱上轮椅，倒不是我的力气变大了，而是她的身体在日渐萎缩。
　　“你不是不想待在这儿吗，今天我就接你回去。”我转身去收拾床上被弄脏的床单。
　　“早就该把我接走了，你就是钱多的烧得慌，你把我接回家，我还能帮你看着点沈唯，你平时工作那么忙，他那天出轨了你都不知道。”
　　“杨君玲，你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我把你接走只是单纯因为我没钱了，我被公司裁员了，也和沈唯离婚了，以后这些闲心你都不用操了，以后你就一个任务，吃饱喝好，我也就一个任务，让你吃饱喝好。”
　　“什么，你和沈唯离婚了！”她尖叫一声几乎要站起来，“我就说你们肯定走不长久，哪有人结婚两年连孩子也不要的，你不给他生孩子他就会找别的女人给他生孩子，他出轨是早晚得事，这事也怪你，我让你生个孩子拴住他，你偏不听，哪会有男人不想传宗接代……”
　　“够了，不是所有女人都要重蹈你的覆辙的，沈唯没有出轨，是我不想和他过了。”
　　我话刚落下，她就伸手朝我的背上打了过来，“你这个缺心眼的玩意儿，你和他离了你就是二婚了，你到底想干嘛？”
　　我转身抓住她的手，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仔细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别搁这儿装神弄鬼。”她向后瑟缩一下，使劲推开我的手。“你是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就算你变成鬼，你也是我女儿，你也要给我养老送终。”
　　“没说不养你，我就是来照顾你的，只要把你照顾好，你女儿就会把这具身体让给我，所以，我希望以后我们可以好好相处，杨君玲女士。”
　　她还想继续说什么，我拉过轮椅一把转了过去，一个冲劲把她推了出去。
　　她的接受能力比我预想的要强的多。
　　每天除了拿她那双阴翳的眼睛打量我外，她都一言不发地坐在窗户旁边。
　　这天午饭时，她突然把碗摔倒了地上。
　　“米蒸的这么硬，叫人怎么吃。”
　　我不会做饭，现在能把饭弄熟已经费了我好大力气了。
　　“我没你宝贝女儿那么高超的厨艺，有饭吃就不错了，你就凑活凑活吧。”
　　“你把我女儿藏哪了?”
　　现在她对我不是玫玫这件事已经完全接受。
　　“我可没藏她，她自己不想出来见你。”
　　我起身收拾碗筷走进厨房，她开始在我身后哀嚎，用她这种撒泼的方式表达对玫玫的"思念"。
　　刷完碗出来时，她还坐在饭桌前，可能是哭哑了，她正伸手用力去够桌子里侧的热水壶，但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心里突然觉得莫名酸楚，上前边给她倒水边说，“给你点了外卖，一会儿就到，以后蒸饭我会多加一点水。”
　　“你把玫玫还给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你把她还给我，我求求你了。”她拉住我的衣角，眼神里带有哀求。
　　这一幕让我想起小时候我求她给我买蛋糕，当时我也是这样求她的。
　　不过现在位置变了，她在慢慢变弱，我在慢慢变强。
　　在我还没她高的时候，她对我的惩罚是无言的棍棒；
　　等我上了大学，她瘫痪在床，她对我的惩罚是诛心的谴责；
　　直到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完全独立于她，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平等地交流，却发现她变成了“过去的我”，我竟变成了“过去的她”。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母女关系，此消彼长，更替循环，无有尽时。
　　玫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