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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唐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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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唯家里搬出来后,我去了疗养院,将杨女士接回了家。
杨女士是我妈妈,但在我的记忆中关于她的存在寥寥无几,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上大学前的那个暑假。
玫玫希望我可以帮她照顾杨女士,小唐太小了,很多事情她都处理不好。
玫玫答应我,办完这件事,她就把身体完完全全让给我。
我欣然同意。
去疗养院之前,我看到了过去她和她妈妈,不,应该是我们妈妈的一切。
在我六岁之前,妈妈已经流产三次了。
第一次是个妹妹,查出性别那一天,爸爸就带妈妈把她打掉了。
第二次查出是个弟弟,全家都很开心,可后来妈妈搬重物,意外流产,他也没能来到世上。
第三次也不清楚是弟弟还是妹妹,胎还没坐稳,妈妈就又流产了。
医生说妈妈的身体已经不能够再生育了。
爸爸和妈妈大吵一架后,爸爸就离开了这个家,从此我都没再见过他。
妈妈把自己关在房间哭了很多天,有一天她突然不哭了,还拿出了我走亲戚才能穿的新衣服,她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然后把我送到了姑姑家。
她说晚上会来接我,可我躺在床上等到半夜她都没来。
姑姑说,妈妈不要我了,跟野男人跑了,我一开始不信,可在门口等了几个月后,再傻的小孩也会懂“没人要”是什么意思。
姑姑和姑父虽然不喜欢我,但还是会给我留一碗饭。
姑父说养着我是为了等我长大还他钱,爸爸走之前借了姑父三万块钱。
三万块,对六岁的我来说是一辈子也挣不来的钱,因为帮堂姐洗一次衣服、刷一次碗只能赚一角。
那皱巴巴的一角钱,在妈妈回来找我之前,我已经赚了一罐子了。
妈妈回来那天,我刚在早市上卖完家里新收的菜。
回家时就看见妈妈躺在姑姑家门口撒泼打滚,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让姑姑还她孩子。
如果不是那几个月为了等她忍受的刺骨寒风,我可能真的会忘了是她把我扔在姑姑家的,毕竟,距那晚已经过去了六年,那时我已经十二岁了。
姑姑当然不会把我给出去。
用她的话说,养了六年的娃,不知道费了多少米粮,好不容易长大了,如果我妈说要走就要走,她岂不是亏大了。
关于争夺我抚养权这件事在当时闹得很大,大到惊动了镇里的领导。
最终,妈妈用六千块钱把我从姑姑手里“买走了”。
妈妈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为了养我,她改装了一辆三轮车,每天去学校门口买炸串。
她一开始对我特别好,真的特别好,她说,有闺女的地方就是家。
所以,我没有问她当年为什么把我抛弃,我也没有问她这六年里她都去了哪里。
我可以把这六年压缩成一个白天,于是晚上,她如约来接我回家。
我们的日子过得很拮据,但对我来说和在姑姑家没有区别。
可妈妈很快就受不了了。
她对我的新鲜劲只维持了一个多月。
后来我从别人嘴里听到,六年前她跟着一个男人去了南方,确实过了一段好日子,可没多久那个男人就背着她和别的女人好上了,理由还是她不能生孩子。
所以我从小就觉得,婚姻是和孩子挂钩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未来是靠孩子维系的。
哦对,最好还得是个男孩子。
现在想想,去他的吧,什么封建余孽的糟粕玩意儿!
但那时不懂,因为周围的人都坚定不移地追求这个,求发财、求儿子。
妈妈没有儿子,她只有我一个女儿,所以她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她对我的成绩严苛到几乎变态的程度,没考第一是一定会挨打的,所以每次考试完我都会挨打。
因为我对学习着实没什么天赋,每次考个中上的成绩都会很吃力。
她或许是对我走上学这条路彻底失去了信心,于是在我高考还没结束前,她就开始帮我相亲了。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整个人都开心的要死,因为我考出了我平常从未考出的成绩,按照这个成绩,去市里上个一本绝对可以,但妈妈不开心,因为她已经帮我找好了婆家。
关于是去上大学还是嫁人,我和她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就你这破成绩就算超常发挥能上什么好大学,毕了业还是赚不到钱,现在你和那家结婚,人家能给20万的彩礼,你想想你毕业之后要多久才能挣20万。”
我的妈妈总是这样,愚昧与先进并存,在身边女孩都被迫退学的时候,她坚持让我读书,但一旦有更快的收益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又会果断把我献出去,总之,一切都是为了钱。
对于她的训斥和决定,过去我从未对她说过不,但这次我不仅拒绝了她,还握住了她即将打到我身上的手腕。
我见她的眼眶瞬间睁大,她没想到我会反抗,更没想到我的力气这么大。
我顺势将她往后一推,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她向后躺倒在地,捂着心口一直说疼。
对于她这种骗人的把戏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过去每次打完我,她都是最先哭泣的人,然后她会躺在一旁说自己心疼的要死,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你怎么就不能像个男孩一样争口气呢?”
每次结尾她都会用这一招,每次我都觉得我不仅什么都做不好,而且还总是惹妈妈难过,所以她打我是应该的。
但这次我没有回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等我再次看见妈妈却是在医院。
邻居将她送来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救助时间,虽然保住了命,可妈妈却瘫痪了。
事情原本可以不发展成这样的,只要我当时拐回去看看,哪怕只是问她一句,妈妈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我竟然那么毅然决然地离开,留她一个人躺在那里。
她刚醒来的前一个星期,我都没有办法在她醒的时候靠近她,她会把她能摸到的东西都向我砸来。
但她又不能没人照顾,我只能等她睡着,再进来帮她擦身体,换尿垫。
巨大的愧疚和疲惫包裹着我,在一个将睡未睡的夜晚,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分裂出了小唐。
小唐是个逆来顺受的孩子,和十二岁的我一模一样,不管妈妈说什么她都不会顶嘴,哪怕知道自己是副人格之后,她也欣然接受。
如果没有小唐,我熬不过那个夏天。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上学,但也谈不上选择,没有人会选择和我这样的家庭结为姻亲,那家人也不例外。
我卖掉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借遍了所有能借的钱,在付完母亲的医疗费后,在市郊区租了一间小隔间,把母亲安置在了那里。
白天上课打工,晚上和妈妈挤在那张一米五的小床上。
虽然她还是会对我骂骂咧咧,但有时也会在我晚上回家后,坐在轮椅上去给我煮一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