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类有尾巴》桐叶长

3、第三章

　　黎雯诧异了半秒，刚刚的见面很尴尬，正常社交礼仪下，大家会心照不宣的一带而过。

　　而小万总特意提一嘴‘见过的’，就有点‘来者不善’的感觉。

　　黎雯面上维持着笑脸，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

　　“对呀，很荣幸能认识万总，听许姐说，您对上次的方案不满意，万总可以说说您的需求，我们这边回去再改改...”

　　小万总和许姐坐在沙发上，而黎雯刚走进来，笔直站着有些不合适，她很有分寸的低着头，半躬着腰，含笑询问他的意见。

　　万禹宁与她目光对视，能在她明亮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浓稠而发旧的乌蓝色，消弭在星光里。

　　他想，她还是和过去一样，很擅长转移话题。

　　但这个职场低姿态的样子，让他有些不适应，他站起身，温声道，“去会议室聊吧！”

　　几个人走进里间的智能会议室，小助理立刻打开仪器，将策划案投屏到会议室显示屏上。

　　黎雯看见自己的名字，赫然写在策划人一栏。

　　半年过去了，黎雯中间经手了数十个项目，早就忘记这份策划案的内容了。

　　她嘴上和小万总客套着，却状似无意的扫了扫方案，快速回忆和复盘...

　　一分钟后，总算大略知道了甲方爸爸当时的需求，她心里才多了点底气。

　　“万总，我记得当时董事长，还挺喜欢我们提的这个概念，说有文化归属感呢，您现在的意思，是觉得有点不接地气吗？”

　　随着这两年国潮热兴起，主流媒体也大谈文化复兴，传统文化回归，家居品牌也想推新中式家装。

　　而万盛本来就是做房地产起家的，拿地、开发、软装、销售...

　　公司成立了一条龙服务的各个子公司，其实都是服务于主公司的卖房需求。

　　所以，黎雯当时看到对方想做新中式家装后，笃定老万总是想以此为噱头做大万盛，并不是真的要做家居品牌，就以‘中艺大观’为设计主题，打着‘东方美学给生活“家”点艺术‘的文化概念，将万盛房地产品牌提升到弘扬传统文化的格局。

　　果然，老万总很喜欢这个概念，老派企业家肩负文化传承的使命感一出来，他也不在意这个设计理念，真正投入生产是否可行了，一拍桌子决定，先投放一批毛坯房试试效果。

　　结果后面流程太麻烦，他身体又不好，一拖再拖，直到小万总介入。

　　黎雯拿到了提案该有的报酬，后面就是许姐在跟进了。

　　她本来就是创意策划，玩些概念，赚些苍蝇肉吃，考虑可行性根本不是她的工作。

　　“黎小姐的创意很不错。”

　　万禹宁坐在会议桌一侧，听完她的提问，只是反问了一句，“黎小姐给出的这些设计方案，如果是你买房子，会考虑吗？”

　　黎雯摇了摇头，“不会。”

　　她回答的太干脆，反倒让万禹宁怔住了。

　　“太穷，买不起，这难道不是卖给有钱人的吗？”她一脸认真的问他。

　　万禹宁笑了，“我们的目标，确实是高端客户群，但我想他们买房，也会需要‘家’的感觉...”

　　而不是一堆叠加的噱头...

　　后面的话，他很有修养的没有说出来。

　　“家的感觉？”

　　黎雯不解，“难道不是要买‘贵’的感觉吗？”

　　“万总，其实我们做方案前，研究过国内的高端用户群需求，对于软装的要求，就是看起来很贵，低调的奢华，艺术的氛围，展现主人品味...”

　　“‘家的感觉’，这种主观性太强，且因人而异的东西，不适合拿来做商业考量，否则就很难具像化和标准化...”

　　万禹宁听完，没有说话，凝视着她的眼睛，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桌面。

　　黎雯起初还在观察着他的表情，慢慢被那双手吸引了。

　　那双手刀削一般修长匀称，分明的骨节，每一寸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一双看着比钢琴家更能弹奏出，曼妙曲子的手。足够好看，也足够取悦女伴...

　　万禹宁见她盯着自己的手，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瓷实的腕口处，起伏着青色的经脉，蓬勃而欲念，像蛰伏的蛇...

　　黎雯下意识抬头，两人视线交汇，她挤出得体的微笑。

　　万禹宁缓缓开口道，“如果只是要贵的感觉，那和高端会所有什么区别？”

　　黎雯的笑容，凝滞了一下。

　　”可是...”，黎雯迟疑道，“万总可能刚回来，不清楚国内的情况，事实上，国内一般只有高端会所，才会采用新中式设计...”

　　万禹宁点了点头，认同她的说法。

　　“所以，这是我找黎小姐做创意的原因，一个新中式的家，如何与高端会所区分开来？”

　　万禹宁见她面露困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目前我们策划案最大的问题，就是黎小姐让我看到了文化概念，却没让我感受到你对‘家’的理解。策划人自身，如果对家的概念很模糊，就不可能让消费者进入你的场景，感受你的情绪，那这样苍白而华丽的概念，堆砌出来的设计理念，再经过流水线生产，最后只能出来一批冷冰冰，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产品...”

　　“这不是我接手这个项目，打造这个家居品牌，想要看到的东西...”

　　黎雯笑着附和道，“谢谢万总的指点，我好像懂了一点您的需求，我们回去会再想想怎么做...”

　　事实上，她不懂。
　　他们坐在会议室里，聊了一个多小时。
　　他说的越详细，她就越迷茫。

　　他建议她去感受一下家庭生活，挖掘家最内核的存在，关注一些家居实用而温馨的细节，落实到烟火气和宜居性上...

　　整个过程中，黎雯都面带职业性的笑容，心里却一片荒芜。

　　她的职业生涯，从未遇到这么拿不准的情况，她完全不知从何处下手。

　　胸中弥漫着酸涩、难言和混乱...

　　家，是什么？

　　于她而言，是永无止境的争吵，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她无助而小心翼翼的哭泣...

　　是羞辱，内耗，打压，谩骂...

　　她想象不出来，一个让人愉悦而想要购买的家，是什么样子？

　　会议休息的间隙，她去了一趟卫生间，蹲在四壁雪白的隔间里，她拼命的翻找着通讯录。

　　离开家时那种极致的空虚，又在她的身体里游荡。

　　又空虚，又虚弱。

　　她甚至顾不上手机里密密麻麻，压得她喘不上气的红色未读信息，急切的寻求她的精神安慰。

　　“乔治，晚上可以过来吗？我会早点回去的。”

　　消息如沉大海。
　　乔治不会回她的。
　　上次她临时爽约，他有一个月都不肯理她。

　　她脑子里回想着对陆月说过的话，‘睡服他’，真的可以睡服吗？

　　她和乔治就很合拍，从未闹过矛盾。

　　可她下午已经开口了，让他等自己一会，他都不愿意等...

　　黎雯想要点击‘删除’联系人，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和神经，她与乔治的关系，只是床伴而已。

　　她有点后悔在出租车上时，分心处理没用的垃圾信息，没有安排好夜生活，才会让自己这会陷入情绪化...

　　“张驰，晚上有空吗？”她找到了前男友。

　　消息发出去后，卫生间里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雯雯，好了吗？”
　　许姐的声音。

　　“哎，好了”，她合上手机，站起身。

　　“雯雯，待会万总请客，说耽误大家周末还来加班，我同意了，正好我们可以趁着吃饭喝酒，拉近一下关系...”

　　“许姐，我不想去”，她推开门，脸色有些苍白，“我实在太困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雯雯”，许姐拉着她的胳膊，凑在她耳边悄声说，“我跟小万总说，你是我公司的合伙人，你不去多不合适啊...”

　　许姐又检查了一下几个隔间，确定卫生间没有其他人，才大了点声音。

　　“你一个人回去也是无聊，放松一下嘛！你不是最喜欢帅哥吗？小万总看着多养眼啊！不比你追的那个什么，明星小鲜肉更好看？”

　　黎雯木着脸，她刚刚笑的太多，脸都僵硬了。

　　“雯雯，你也知道，我和万家有点亲戚关系，老万总做人念旧又厚道，我这种小公司才能跟着吃点骨头肉，不然人家那么大的公司，用的咨询公司和品宣都是业内一流的，就算盛世只是做软装的子公司，也不至于会找我这种小作坊不是？”

　　“万总顾念亲情，我和小万总终归没打过交道，他虽然客气叫我一声‘姨’，可人家正经小姨坐在人民大会堂里呢，我算哪门子姨，不过我姥姥和她姥姥祖上同脉而已，现在他主动请客...”

　　许姐还在喋喋不休着，黎雯脑子一片嗡嗡响。

　　“姐，你安排吧！”她声音疲倦。

　　如同坍塌的沙丘，需要靠近大海，需要海浪一遍遍冲击和舔舐，需要浪尖逼近沙丘底部，将她从上到下都濡湿个透。

　　接下来的会议上，黎雯浑浑噩噩的。

　　小万总要求严苛，但有一点好，他提的需求都清楚明晰，不会像平时接触的奇葩甲方，连自己想要什么都说不明白，全靠乙方自己猜反复改。

　　万禹宁简单提了自己的想法后，换他的助理在和许姐沟通，聊了些盛世想要达成的效果，盛世会在这块业务上的投入，能提供的资源支持...

　　黎雯坐在许姐边上，努力做出认真听的样子，其实一个词也听不进去。

　　万禹宁见她大红唇色淡了许多，雾感的唇瓣，碎着点裂纹，如同艳丽的玫瑰怠倦了，那点残破和血红，反倒多了点酴醾的味道。

　　随着她无意识的咬着下唇瓣，再松开，万禹宁的心，也一寸寸收紧。

　　这么多年了，她变了很多，这个咬唇的动作却没变。

　　以前大学公开课的时候，他也曾坐在她的斜后角，看着她饱满丰盈的唇瓣，咬紧又松开，一翕一合，被她咬的又红又软...

　　万禹宁喉咙发热，脑中回旋着她在楼道里的喘息声，‘睡服他’，‘男人没有睡不服的...’

　　她从哪里得来的经验？

　　比这个念头更可怕的是，他忍不住去想，如果男人可以睡服，女人也可以吗？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万禹宁忽然开口说，“大家累了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