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类有尾巴》桐叶长

4、第四章

　　万禹宁的声音清润低醇，悦耳好听。

　　可黎雯方才跑神了，他此时陡然开口，就像大提琴猝然绷紧琴弦，黎雯心跳也蓦地一下子拔高，下意识回头去看他。

　　他们的目光，在静默中交汇。
　　黎雯看见他黑漆漆的眼睛里，藏了一个幽深的黎明，那样暗，却闪着晨曦的光。

　　不像乔治的眼眸，蓝得如同瑞士的湖泊，让人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裸｜体的倒影。

　　想要滑进他明亮的水波里，死在暴烈的夏日的闪着光的湖里，死在能够得到他激烈喘息和勃发的灿烂午后。

　　黎雯想念乔治。
　　她的外耳廓还回味着，他舌尖留下的热与麻。

　　“黎小姐不舒服吗？”
　　万禹宁看出来了，黎雯脸色苍白，虚弱极了，如同走在这座钢筋大楼里的一缕游魂。

　　笑得很虚浮。

　　“没有睡好而已。”
　　黎雯微笑着回答，“谢谢万总关心。”

　　她确实没有睡好。
　　身体的每一寸疲累，都在叫嚣着乔治的爱抚。

　　“那我们去吃本帮菜吧，比较清淡...”

　　小万总绅士体贴，和他的父亲老万总一样，很有人情味。

　　黎雯笑着恭维，“有万总这样体贴的老板，真是福气！”

　　她不是许姐的员工，可万禹宁以为她是，下意识去看许姐。

　　黎雯也意识到，这句话显得情商很低。

　　在老板面前夸别的老板，是更好的老板，颇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嫌疑。虽然她隶属东吴，和两边都没啥关系。

　　但她不能站出来解释。
　　许姐很默契的接口道，“我也想做万总的员工”。

　　她拍了拍王助理的肩膀，开着玩笑，“等我公司开不下去了，我就来和你竞争助理岗位，万总长得这么帅，我不要工资还倒贴...”

　　那个王助理出了办公环境，状态也放松下来，“姐，你给我们打工人留条活路吧...”

　　许姐哈哈笑起来。

　　周末的傍晚，整座大楼都很空旷，穿过铮亮光洁的走廊，是八楼的公共休息区域，巨大的落地窗外悬着昏黄的落日，在光滑可鉴的大理石瓷砖上，镀上梦幻泡影般的金色光芒。

　　整座大楼都是万盛集团的。
　　八楼拨给子公司盛世做软装设计方面的业务，而开创新的家具品牌则是软装方向的新探索。

　　这么多年来，国内家居的高端市场，几乎全部被国外品牌包揽，用户听过意大利米诺提，法国罗尔夫，提到高端家具都是意大利纯手工，法国原装进口...

　　而享誉国际的新中式家具品牌，几乎没有。

　　如果万盛想要做起来，除了新中式本身要融合现代生活，还需要完全成熟的文化土壤。

　　而国内目前的土壤，显然还不成熟。

　　黎雯并不看好国人自己搞品牌，因为她眼见太多有情怀的企业家，砸钱搞研发搞创新，最后都是出身未捷身先死。

　　原创品牌穷的叮当响，抄袭仿造者赚得盆满钵满。

　　这就是国内品牌的现实。

　　而小万总，走进直梯后，黎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金字塔里长大的年轻人，有着优渥的家世，良好的教养，国外养出来的天真，是该回来吃吃创业的苦了。

　　黎雯看着他立在那里，不知怎的，想到了浅绿色的杨桃，味道寡淡，散发着植物的甘洌清气。

　　你永远不想咬一口，可愿意摆在盘子里，看它堪称造物主恩赐的完美结构，看他几乎能够透视内部的对称纤维。

　　每一处经脉和肌肉都有条不紊，恰到好处...

　　尤其是黎雯站在他身后时，他从短短发际到耳根之间的纤薄皮肤，在她的注视中，慢慢显现出绯红的颜色...

　　太美好了，一种不知人间险恶与无聊的，甚至冒犯到黎雯的美好感。

　　“黎小姐在想什么？”
　　出电梯时，他忽然问她。

　　没有问她在看什么，而是问她在想什么。

　　黎雯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在纤柔的眼睑处，勾勒出沉思状。

　　“我在想，像万总这样手握一座商业帝国的人，周末都要来加班，我这种每个月还要还信用卡的人，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黎雯只是信口胡说，王助理却笑着调侃，“我们不努力，还不上贷款，小万总不努力，可是要回万盛继承家产的...”

　　老万总虽然病了，可万盛这么庞大的集团，并不会因为董事长的缺席，而完全停止运转。

　　小万总这个节骨眼上回国，就算选择拿子公司创业，明眼人也心知肚明，集团交到他手里，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出了大楼，看着大厅的喷泉和室内花园，以及草间弥生的圆点艺术雕塑，小万总作为这幢28层大楼年轻主人的实感，才真的清晰起来。

　　羊水真是一道分水岭。
　　300万买了一套房子，就压得黎雯心甘情愿当孙子。

　　而面前的英俊男人，刚回国就能拿几个亿玩自创品牌，玩砸了还能老老实实回去继承家产...

　　黎雯承认，她嫉妒了。
　　最可气的是，他都已经这么有钱了，周末居然还要跑来加班。

　　这帮子比她还拼命的有钱人，会让人生出努力无用的绝望感。

　　黎雯看着司机将车开了过来，停在大楼门口。许姐也是开车来的，黎雯想要和许姐坐一辆。

　　小万总却忽然说，“我还有些方案上的创意，想要和黎小姐聊一下！”

　　他很绅士的替她开门，黎雯只能和他坐一辆车。

　　车上只有三人，司机在前面开车，她和他并排坐在车后。

　　黎雯没有心情聊工作，幸好小万总坐上车后，就拿出手机在处理信息。

　　黎雯舒了一口气，也点开工作群，看看有没有遗漏的消息。

　　张弛回微信了。

　　张弛：我老婆今晚在家。
　　张弛：你等我先哄睡老婆。
　　张弛：我晚一点就去找你。
　　张弛：你的漂亮外国玩具腻味了？

　　黎雯：你结婚了？
　　张弛：对啊，上个月结的。

　　黎雯早知道他烂，没想到他这么烂。

　　点击‘联系人头像’，点击‘删除联系人’，出现提醒‘将联系人张弛删除，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万禹宁抬头，看她熟谙的选择了‘删除’。

　　整个动作没有半分犹豫。
　　灯光在她柔美的鼻翼上，勾勒出起伏的微芒，那双唇是过分靡丽的，脆薄眼皮下包裹的双眸，却蕴含忧悒，眼睑下方是青色的疲惫。

　　他不知道短短几年，她经历了什么，才会明明嘴巴在笑，眼睛却在哭。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的那股子朝气，全部流失了。

　　她像个性感的艳鬼，酒色之辈贪图她的身体。

　　若是撇开性，他看见她如骷髅，皮肉正在消失。

　　可万禹宁还记得，读大学时，她是跆拳道社团的副社长，还一手创办学校原先没有的心理咨询社。

　　开学第一天，室友在寝室里兴奋的分享福利。

　　“哥们，真的劝你加入我们社团，我们副社长是大三的学姐，身材有料，超性感。”

　　后来，几个室友常常分享‘艳福’，讨论格斗中不小心抱到她的手感。

　　他对这个话题感到恶心，却忍不住开始关注她。

　　小太阳一样的笑，蓬勃有生机，尤其是身体，充满了常年运动的力量感。

　　是怎么回事呢，瘦成现在这副样子？

　　她显然没有休息好。
　　眼底是积年的乌青。
　　她删除那个人时，面无表情。

　　那个人是谁呢？
　　两年前删除自己时，也是这副样子吗？

　　万禹宁看着她坐在那里，盯着手机，似乎在等什么重要消息。

　　她有时会出现局部躯体僵硬化，她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

　　黎雯没有等到乔治的回信。
　　她觉得自己在枯萎。
　　她同时感到后悔。
　　她不该抛下乔治的。
　　她一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唯一的安慰是，小万总不算讨厌，说吃饭就单纯只是吃饭，不会在饭桌上聊工作，也不会搞喝酒应酬这一套。

　　他选择的饭店很安静，氛围很温馨。黎雯忍不住去想，这就是他说的家的感觉吗？

　　恍若家人在一起吃饭，没有寻常应酬的绷紧感，每个人都很自洽。

　　黎雯起初还不适应。
　　但他有一种对场面负责的气质，有一种让别人沉静下去的能力。

　　尤其是他那种享受吃饭的样子，让黎雯放弃了扮演气氛活跃者。

　　她安心喝完小半碗甜汤，又吃了半条清淡的鱼。

　　薄荷味的鸡尾酒，也安抚了她的烦躁。

　　吃完晚饭后，天色彻底黑了。

　　小万总问了许姐和她的住处，许姐住在她的反方向。

　　他于是礼貌的提出，刚好和她顺路，可以送她回家。

　　黎雯居然不反感。
　　她记得，他车里的气味，是她大学时喜欢的香水味。

　　“这个味道，我以前也很喜欢。”
　　重新坐上车后，黎雯决定在结束应酬的最后时刻，表现的积极点，给客户留下更好的印象。

　　万禹宁却问，“现在不喜欢了吗？”

　　黎雯想了想，违心的说，“还是很喜欢，很甜蜜的香味。”

　　万禹宁于是知道，她不喜欢，觉得味道太甜腻了。

　　那她现在喜欢什么呢？

　　到她家门口的小区时，她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了，冲着等在小区门口的男人招手。

　　“乔治，你没带门禁卡吗？”她推开了车窗。

　　万禹宁看见她白皙耳下的小痣，因为兴奋红殷殷的。

　　叫做乔治的外国男人，沮丧的摇了摇头，“下午脱衣服的时候，可能掉在床上了。”

　　夜风猛灌进来，吹得万禹宁眼睛痛。

　　他看见那个男人，白的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