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不知名》清与沉

8、目光何处起雾

　　高一下学期的课程很快到来，96班所有学生在回到学习状态的同时，内心也藏着小小的失落，因为这次期末考之后，便是高二，而高二，就要选择读文还是读理，无论哪种选择，都注定会有一些人，再也当不成同班同学。

　　有一天，胡志拉着何夏到走廊尽头，问他读文还是读理。

　　“读文呗，你呢？”

　　“我要读理去，文科没意思。”

　　何夏笑：“哪没意思了，很有趣呀。”

　　胡志撇嘴摇了摇头：“这个思想那个内涵的，看见就头痛。”

　　“李梦婷呢？”何夏问：“她文综挺好，应该是读文吧。”

　　“对，我问过她了，她读文。”说到这，胡志望着远处的操场，眼神里全是思考。

　　良久后，胡志似乎在自言自语：“何夏，你说的很对，好感不等同于喜欢，我还是太俗了，我欣赏李梦婷，她漂亮，而且她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梦想，然后我就想，我有啥梦想没，后来想通了，我的梦想就是赚大钱，开豪车，什么儿女情长的，太影响我发财了。”

　　何夏点头：“我也只是觉得一见钟情这种东西，可能草率了点。”

　　“啥一见钟情？”胡志望着何夏，一脸疑惑。

　　“啊？”

　　“我认识她好多年了，没跟你说过？”

　　何夏突然懵了一下：“没呀，而且你们也不像认识好多年的样子吧。”

　　“嘶——可能是因为她以前不认识我？”胡志扣了扣脑袋。

　　何夏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书看多了，何夏的视力越来越赶不上正常人，日子久了，终于还是得了近视，便决定周末去配一副眼镜。

　　他先是找到韩语，问他有没有空，不过韩语摆摆手拒绝了，说是约好了帮张盈盈讲一套数学卷子。

　　待何夏要离开，韩语又说，干脆陪他去，卷子之后再讲也行。

　　何夏笑着摇了摇头：“反正都做了约定，别随便改吧，配眼镜而已，一个人够了。”

　　见此，韩语一脸歉意，说了句不好意思，便没再要求一起去。

　　何夏又问了问安小秋。

　　“哪天？”

　　“这个周末。”

　　“周末……”听到日期，安小秋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点了点头，别有一番深意说道：“哼哼，那就勉强陪你去吧。”

　　待到周末那天，何夏提前在校门口一家小卖部等着，这是和安小秋约定的地点。

　　他望着不断从学校大门出来的人，希望能从中看到安小秋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何夏电话铃声响起，来电显示安小秋，他以为是安小秋没找到自己，便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安小秋略带歉意的声音：“不好意思啊何夏，我不想去了，你自己去吧。”

　　你自己去吧？

　　何夏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冷的叫他发抖。

　　好像是过了很久的时间，又好像只是眨眼的一瞬，他回过神来，语气极为自然：“嗯，没事，那我就不等你了。”

　　挂断电话后，他开始回味刚才的苦涩。

　　理由仅仅是不想去而已吗？

　　他脸上突然浮现笑容，那是一种自嘲的笑，他笑自己为什么配个眼镜都要有这种小题大做的期待，他笑自己竟然会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不再去想这些，他准备独自出发，却在转身后的瞬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面孔矮着他半个头，挂着一脸笑。

　　“嘿，惊不惊喜，哇，你怎么笑嘻嘻的，我还以为愚人节会把你唬住呢。”

　　突然出现的安小秋，令何夏有些惊喜的慌乱：“啊……啊？愚人节？”

　　“今天四月一啊，愚人节诶，你不知道？不过看你一脸笑，你是知道我在骗你的吧。”安小秋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何夏。

　　一瞬间，何夏明白了一切，今天是愚人节，刚才只是安小秋给自己开的玩笑，而安小秋则以为自己那自嘲的笑，是因为猜到了一切。

　　他收起难过的情绪，故意装作一副疑惑的表情：“今天是愚人节？”

　　安小秋使劲拍了何夏手臂一下，笑道：“装的真假，你肯定知道。”

　　“假吗？”何夏笑。

　　“你一点都不会骗人。”

　　“被你看穿了。”

　　何夏不知道那天是愚人节，但他很高兴，有人第一次在愚人节骗他，他也有点难受，自己的情绪是否有些太过敏感？

　　之后，两人便出发前往眼镜店。

　　津城有一条河，名叫洛河，自东向西，将津城分为两个部分，何夏去到的眼镜店，便靠着洛河而开。

　　在眼镜店测完两眼度数后，由于镜片打磨需要时间，何夏便和安小秋先到柜台挑选镜框。

　　四周的玻璃柜台中，整齐放着一排排镜框，一眼看去，让人眼花缭乱，何夏从中挑选了一副纯黑色的镜框，拿在手里端详，又看了看价格，属于能接受的范围。

　　“这幅镜框好看，何夏。”

　　听罢，何夏望向安小秋所指的镜框，那是一副亮银色的镜框，线条与配色都要比自己看的那副精致。

　　他又望了一眼下面的价格，却比自己那副要贵上20块。

　　摇了摇头，他说道：“我觉得不适合我。”

　　安小秋有些惋惜，“是吗？我真感觉你戴上很好看的诶。”

　　何夏权衡了一下，工具这种东西，能用就行，便还是选了自己那副黑色镜框。

　　将镜框交给老板，两人暂时离了店，等待眼镜制作。

　　“没吃饭吧？”何夏问。

　　“没。”

　　“想吃什么？”

　　“咋，你请客？”

　　“我请，感谢你来陪我。”

　　“那……我要吃那边那家牛肉炒饭。”安小秋指着一家饭店，声音略带俏皮。

　　顺着安小秋所指，看见“牛肉炒饭”四个字，何夏突然有点心疼，牛肉炒饭，总归是要贵一些。

　　不过一想到刚才省下的钱现在有了用处，何夏又感到庆幸。

　　两人随即走进饭店，何夏点了两份炒饭，和安小秋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

　　何夏望着外面的车流发呆，安小秋凝视着何夏，突然说道：“何夏，我感觉你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何夏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心事？”

　　“以前才认识那会儿，我觉得你只是单纯内向，不过相处越久，我越觉得你有心事。”

　　安小秋一脸认真的模样，让何夏感到很心虚：“我……可能不善言辞，也比较内向，应该是你想多了。”

　　沉默了一会儿，安小秋说道：“没事，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但你想说的时候，可以告诉我。”

　　何夏点了点头：“会的。”

　　没多久，炒饭便被做好，端到了两人面前。

　　店外车流不息，时而带起一阵阵灰尘，两人低着头默默吃饭，没再交谈。

　　何夏一边吃饭，一边在脑海中重复刚才的对话：

　　“你想说的时候，可以告诉我。”

　　“会的。”

　　会吗？何夏问自己，结果答案是否。

　　他的心事是什么？在他看来，挺简单的，两句话便说完了：他比很多人缺爱，也比很多人缺钱。

　　他设想了一下，如果安小秋换成韩语，他会怎么做？那个镜框，他会说，有点贵了，没必要。这顿饭，他会说，省点钱，换一家。

　　但这个人不是韩语，而是安小秋。为什么对安小秋，他反而说不出口，为什么在安小秋面前，他不想展示自己的脆弱。

　　为什么和安小秋之间，自己感觉到有一层薄膜。

　　在一个人面前藏起脆弱，是否是尊严在作祟？

　　何夏希望遇到温柔的人，希望有人能走进他的故事。他觉得富贵太俗，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觉得功名太重，追逐起来最终会遗失自己。

　　可是没有富贵，没有功名，他有什么？他笨拙，不聪明，长得一般，又没有特长，家庭破碎，情绪还敏感，这样的自己，是否能够配得上他想要遇到的温柔？

　　跟这样的自己呆在一起，或多或少会有些不自在吧？何夏很迷茫。

　　吃完饭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两人离开饭店，走在洛河边，聊着天等待眼镜的制作。

　　安小秋走在前面，嘴里说着一些趣事，齐腰的长发束成一条马尾，被河边的风微微吹起，摇晃起来，一如旁边晃动的柳条。

　　何夏紧紧跟在安小秋后面，感受着微风的吹拂，聆听着安小秋的话。

　　“光头张真偏心，我感觉跟你差不多的答案，要多给你一分。”

　　“李梦婷那天跟我说，胡志和她表白了，她拒绝得很干脆，她说，作为学生，要先搞好学习。”

　　“感觉时间过得好快，这学期过了就高二了。”

　　蓦地，安小秋回头望着何夏，嘴唇轻动：“何夏，你读文还是读理？”

　　“我理综没文综好，你是知道的吧。”

　　“那你猜我读文读理？”

　　“读理？你又不偏科，读理的前途应该会好一点。”

　　“不，我要读文。”

　　“为什么？”

　　“我讨厌这样那样的公式，我讨厌那种答案被固定死的感觉。”

　　何夏沉默。

　　安小秋又继续说：“96班已经预定分成文科班，我们到时候肯定还是同学。”

　　“应该吧。”

　　“你还做不做我同桌？”

　　“做呗，你旁边风水很好。”

　　待到两人回到眼镜店时，眼镜已经做好，何夏付过钱，拿起眼镜，观察了一番，便戴了上去。

　　“噗嗤。”望着戴上眼镜的何夏，安小秋忍不住笑了笑：“有点呆诶，我就说我选的那个镜框好看。”

　　何夏无奈苦笑：“你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审美吗？”

　　“快来快来。”安小秋将何夏带出眼镜店，站在人行道上，随即退后数米，问：“怎么样，清楚吗？”

　　“看得很清。”

　　安小秋又退了数米，音量稍微放高：“现在呢。”

　　何夏也放高了音量：“还是很清晰。”

　　安小秋再次退了数米，大声问：“现在呢，还能不能看清我？”

　　“能看清！”何夏大声回答。

　　他能看清安小秋的脸，能看清安小秋的笑，甚至能看清安小秋眼角的痣，却看不清他们之间的薄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