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块小甜饼啊》朱雀十四

13、发布会

　　费礼实在是很特别。闻景悠的手越拍越轻。

　　世界上也有始终保有一颗赤子之心的成年人，虽然少极了，寥若晨星。但这样的人大多是千帆过尽仍然不改初心。

　　费礼不同，他很真诚，真诚得像是不染尘埃，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甚至没见过什么丑恶之辈似的，那样轻易就感动，那样轻易就自责。

　　他的家人大约把他保护的很好吧。假如要他独自去面对这世界上的明枪暗箭，那一定是个噩梦。

　　闻景悠只能祝他一路顺风顺水，或者至少要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发布会的场地是个问题，闻景悠看着蒋达思转来市场部总监的选址，瞬间头大了四倍。

　　都是一些酒店，露天餐厅，商场，非常普通，非常俗套。他倒不是追求新颖，只想要选择一个和企业文化更契合的场地。

　　闻景悠直接开视频会议和市场部总监对接。

　　“剧院怎么样？还能布置成各种氛围，舞美相关的道具器材也都有。”

　　那头一阵忙碌，叫下面工作人员去联系大剧院的负责人，一问，场地小了。

　　“闻总，剧院才多大啊，用来展示产品肯定不够。”

　　“邮轮呢？我以前以前在邮轮上约投资人开过融资会议，地方够大，也不错”。

　　总监在通讯录里翻译出相关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不料仍然行不通。

　　“那边说这几天江中水位暴涨，别说是邮轮，就连很多运输船只都被迫停运。我查了下官方公告，三天前发的，是不让行船。”

　　夜空里一架飞机闪着信号灯划过。

　　停机坪？人家让用吗？

　　闻景悠灵机一动，“你认识机场的人吗？能不能借用停机坪，够宽够大，够平坦，也够新颖，到时候还能在宣发上做做文章。”

　　“嘶——倒是有点不好办。这样吧，我亲自问问去，您等我答复好吧。”

　　“嗯，不行就用原先的，倒不必太过强求，最重要还是发布会本身。”

　　收了线，闻景悠才发现费礼睡姿大变样，已经躺成一只龙虾，侧着身子，四只手脚都抵着他。

　　这里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闻景悠在旁边说了这么一大截话，他也一点没有要醒的样子。

　　“真能睡。”闻景悠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笑意。

　　他拿不吊针的那只手把费礼拨正，这么睡下去会脊柱侧弯的。

　　可手附上皮肤的那一瞬间，费礼就像跋涉在雪山深谷间的疲惫旅人终于碰见了一堆烧得旺旺的火焰，双手并用扒住了闻景悠的手臂，叫他动弹不得。

　　真是奇怪，手底下的皮肤是一以贯之的热度，闻景悠的心也像被烧得旺旺的。烧得他不能移动，烧得他无法安眠。

　　闻景悠把被子给拉上，任由费礼以这个姿势睡着。

　　他本人则几乎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刚费礼醒来，揉完眼睛就发现了这一点。

　　“你的眼睛下面是黑的。”费礼跪坐在床上，膝行半步，拿手指去戳闻景悠的脸。

　　警报警报！距离过近！

　　闻景悠内心无声嘶吼。费礼膝盖蹭着他的大腿，是个极其尴尬的位置。

　　费礼的脸上睡出两道褶子，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造成的，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直勾勾盯着闻景悠，盯得他发慌。

　　“熬夜就是会这样的，熬夜不好，不好，不能熬夜。”慌慌张张移过脸去，闻景悠口齿不清解释道。

　　“为什么要熬夜？”

　　“因为——”

　　闻景悠试图用别的事情引开费礼的注意力。

　　“因为等我出院了要开个发布会，忙工作上的事情呢。还有一个国际人工智能大会，我呢刚好收到邀请，有两个名额。”

　　费礼不料话题跨度这么大，“人工智能是什么？”

　　“就是AI，用机器去学习人的思维方式，然后模拟人的行为，最终达到帮人类做事的目的。”解释得很浅显，闻景悠猜费礼还是没听懂。

　　“比如咱们家里那个扫地机器人，他就是人工智能的一个的应用，他不是人，但是可以模仿人扫地，帮人类打扫。”

　　闻景悠那个扫地机器人跟市面上的那些不一样，是个仿人形机器人，当然，模仿度不够高，做得蛮粗糙，看不太出来是人形。

　　这是前段时间开发它的友商送的，他本来放在仓库里没有用，哪知上回和阿姨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会面。

　　他没脸见人，向家政公司委婉表达了最近不用让阿姨来了，将这个吃灰的机器人拿出来用。

　　就用了一次，原因无他。那个“机器人”走得太搞笑了。

　　当时文静有按开开关，嘟嘟两声机器人启动，接着不受控制直接往前走起来，一步一摇。

　　模仿“膝盖”的部位伸不直，躯干为保持平衡向前倾斜，姿态诡异。由于四肢过于僵硬，它走的一瘸一拐的，步态究极缓慢之余，看起来像是骨折后复健的病人。

　　费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见这个机器人的行动笑到滑到地毯上，滚来滚去。

　　唯一的优点是工作能力不错，地扫得干干净净，不过扫个客厅花了整五十多分钟，是人类的十倍左右。这个是费礼作为监工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得出的结论。

　　当时费礼也问了那是什么。闻景悠颇为尴尬，不想让费礼认为，这就是机器人行业的真实水平，只说那是个机器。

　　同时心里好笑地想着，看见友商都是这种水平，他就放心了。纯粹为了碟醋包了盘饺子，但清洁这一个功能哪里需要这么笨重的人形来承担。

　　费礼似懂非懂，片刻后下结论，“我也是人工智能。”

　　真正不懂的是闻景悠，怎么就突然成人工智能了，不做小甜饼干了？

　　“啊？”

　　“嗯。”费礼自信点头。对啊，不是人类，能模仿人类，做人类的工作，那不就是他吗？

　　算了，你高兴就好。闻景悠发觉自己永远研究不透眼前这位的脑子。

　　“我是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参加人工智能大会。”

　　“当然啦！”当然啦，费礼要去看看有没有像他一样的人工智能。

　　出院是在早上，闻景悠把费礼送回家，然后自己开车去了发布会。

　　他的同事们都很靠谱，不仅拿下了停机坪，作为场地还布置的特别好，融合了潮流和科技，相当时髦，相当酷炫，相当赛博朋克。

　　很好。

　　闻景悠看着搭起的软屏幕顶棚想，上面是星空，一直以来照耀着人类的星空。

　　星空一直在天上，看着人类走出非洲，建立社会，发展文明，产业革命，一次次发展，鼎盛，消亡，重生，又再度兴旺。

　　他感慨万千，现在外头是大白天，但场地之内则妥妥是个漆黑的星夜。

　　人类也像这样，站在黑夜里，外头是白昼，只有破开障壁才能见到。

　　当年选择人工智能作为一生的事业，闻景悠也有类似的想法。人类终将走向宇宙，突破自身的天然限制，达到“超越”。

　　每一种技术都是在为这个亘古的目的添砖加瓦。

　　他也愿意用自己的青春，热情甚至生命，走在科技进步的路上，哪怕很有可能一事无成，毕竟他不是天才，即使是世间万物也有许多无法言明的阻碍；哪怕这条路有多长没人知道，长的话怕走不完，短的话也怕突然就走完了。

　　很矛盾，但他坚定走上了这条路。那是一颗年轻的心，一种纯粹的理想。

　　想着想着，闻景悠落下泪来。

　　原因只有他能知道，也只有他无法知道。

　　多年前席卷他的那股热流，突然从干枯的心窍里涌出，一边向上冲昏头脑，一边向下，麻木躯干。

　　他清晰的看见了当初的自己，年轻，勇敢，鲜明，一无所有。除了眼里闪烁着晶亮的东西，那叫作激情。

　　现在他已经失去了激情。

　　一阵呼啦啦的掌声讲他拉回现实，台上蒋达思已经做完了发言。

　　“尊敬的各位来宾，现在有请“宙”科技首席科技馆闻景悠先生带来产品介绍。”

　　突然就矫情起来了，闻景悠自嘲，果然还是不要太轻易去追忆往事啊。

　　抹干脸上的湿润，他又成了那个外人眼里的科技新锐，业界精英。

　　他的发言结构很简单。流程是：开场白——播放产品宣传片——做介绍——展示实物。

　　闻景悠稿子早就写好了，他按部就班讲解，是淋漓尽致的专业。

　　前两项分别是更新迭代的工业机器人和医用机器人，主要是做了技术革新，将冗余的部件融合，减轻了自重。

　　放在前面为了表示“宙”不会放弃这两项市场，他们会不断进步，以适应相关企业、工厂、研究所、医疗机构的需要。

　　第三项，本次发布会的亮点：首次面世的人形机器人“H1”，大名Human First。

　　这是个直白的信号，“宙”也将加入到方兴未艾的人形机器人内卷厮杀中来。

　　闻景悠介绍了基本参数，各部位材料，驱动方式，行走能力，语言模块与反应意识等，还播放了各项测试视频，用以力证H1的非凡素质。

　　“H1是一款通用人形机器人，售价为18万人民币没台，可以执行各领域多维度任务。比如——”闻景悠拖长声音，微微一笑 。

　　他走到台边接过工作人员递上来的拳击手套。

　　同时，另一边有了轻微的响动，一阵激烈而鼓舞人心的音乐之后，一个通体银白的细长形机器人以平稳的姿态和恒定的速度一步一步迈上台阶。

　　“哇——”

　　台下一片躁动，快门声和闪光灯此起彼伏。不论记者，从业者，还是博主，爱好者，纷纷拿起自己的设备拍起来。

　　人形机器人他们见的不少，这一两年各家公司都争着出品，属于热门中的热门，香饽饽中的香饽饽。

　　产品却不尽如人意——行动迟缓笨拙的有，平衡能力不佳的有，姿态丑陋的有，新瓶装旧酒、功能单一的有。因此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然而“H1”却打一开始就展现出一骑绝尘的行动能力，灵活不说，还很自然，它身上的机械感被设计者尽力抹去，远远看就是一个人在走路。

　　起码 他是个合格的人形机器人了。

　　更加大跌眼镜的是，闻景悠和机器人同时走到台面中心。他还是八方风不动地笑着，H1也用他的碳纤维面板展现出一个微笑。

　　下一秒，闻景悠手臂伸得头笔直，拳头当风而出，使足了力气，直指H1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