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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住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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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景悠第二天一大早给费礼列了个单子贴在他房间门上,怕费礼不知道,详细写明了怎么去超市,怎么买菜,买多少菜合适,然后告诉费礼买他自己吃的就可以。
可他忘了,费礼不认字,虽然最近在努力学了,但文字的习得倘若不靠系统性学习是很难建立起来的。费礼的学习不仅是自发的,还是碎片化的,结果可想而知。
他拿起纸张,左瞧瞧右看看,举上拿下,对着光,打开灯,最终只是识别出几个超简单的字,比如“的”“一”“了”,全是无用信息。
他把纸糊在脸上,企图通过让文字离脑袋近点而成功获取里面的信息,和期末周临时抱佛脚把书压在枕头下的大学生别无二致。
“嗷呜呜呜呜呜——”发出一声沮丧的长啸之后,费礼决定去寻求帮助。
保安得知他的诉求,颇为惊讶,“你真的要在这附近买菜啊?这附近的超市可不便宜啊……”
费礼拍拍兜里的手机,告诉保安他有钱,“就去最近的超市。”
按着指的路来到超市,走在琳琅满目货架之间,费礼完全没在买菜,而是在看零食。
巧克力,啊,这个包装是意大利的一种,亨里克喜欢用这种。唔,还有法国的,中国人嫌这款太甜了。来一个试试吧。
半天过去,购物框里塞满了各种巧克力,薯片,酸奶,各类糖果,还有菜呢?
菜呢?
费礼有些汗颜,完全没在买菜。
他赶到蔬菜区,大部分品类剩余不多,但都还新鲜。按颜色红的绿的黄的乱买一通,费礼依然自信。
海鲜区大多数品类他都不认识,不知道买什么就随便选吧,费礼觉得问题不大。
拿回家切切剁剁,下水出锅,费礼还是没怀疑过自己的能力。
直到闻景悠脸色发绿地坐在餐桌前,难以置信地看向桌上那锅大乱炖,费礼才觉出一点不对。
他吸吸鼻子,“很香啊,颜色也好看。”
说罢托着脸看向闻景悠,问他:“你不饿吗?”
你不饿吗——你不饿吗——你不饿吗——
这四个字在闻景悠心间荡漾,从一个山头飘到另一个山头,来来回回,没有一个山头愿意接纳,让它停留。
他动了动唇舌,又盯了一眼眼前那锅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看起来不太对劲的食物。嗯,食物。
既然是食物,既然是冒着热气,煮熟的食物,那么吃一口也不会怎样的。
闻景悠夹了一筷子看起来比较安全的土豆,端详着上面附着的深色汤汁,反复给自己洗脑,土豆是不可能难吃的。
其实还真不难吃。
费礼在一旁期待地看着,眼睛跟打磨过的钻石似的,“怎么样?好吃吗?”
还好啦。“好吃。”
“嘻嘻——”费礼嘴角翘起。
“嘿嘿——”,断断续续的笑声,费礼捂着嘴角,他不想得意得太明显,要谦逊,谦逊。
“就这么高兴?”闻景悠放下心,看着费礼的表现又起了兴趣。
“当然!我还会做小蛋糕呢,以后会去烘焙店工作,我也是有价值的人。”
“烘焙店?怎么突然想去工作了,你恢复记忆了?”
“我一直都记得所有事啊。”费礼老老实实答道。
“好吧。今天去医院看看,如果医生说没问题,那你可以试试恢复正常的生活。”能独立生活的话,他也不用再收留他了,倒不是他厌恶,只是实在这个人实在太危险了,是个定时炸弹,放在身边总是心有戚戚焉。
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吃完了这虽然样子稀奇古怪,食材种类接近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形状乱七八糟,颜色看着像有毒,但味道还真不赖的一餐。
那是一种奇妙的平衡,很有可能少了某几个食材就会变得难吃,但由于这几种食材的加入,反而相互拉扯,均衡了口味。
饭后闻景悠开车载费礼去医院。
这里已经不排斥医院的消毒水味儿了,随着认知的增长,这个味道从不适,转变代表着干净和安全。
他配合医生的一举一动,规规矩矩进了CT室,拍脑部CT。接下来还有核磁共振,脑血流红外检测。
闻景悠坐在外边等。他的胃里突然一阵翻腾,像是好多气泡在里边咕噜咕噜,倒不是痛感。
闻景悠手捂着胃,他一直以来都挺爱惜自己的身体,饮食习惯不能算是不健康,但到底是工作太忙,又经常熬夜,胃部不舒服也是经常有的,应该和吃的东西关系不大。
忍了会儿,不适感渐渐消失,胃部平静下来。费礼从CT室走出来,闻景悠迅速掩饰住不适,领着他找核磁共振室。
然而费礼刚进去,闻景悠的胃就不配合了,先是针扎一样的隐痛,接着就是铺天盖地尖锐的疼。
疼痛像是没长眼睛,在腹腔内横冲直撞,左冲右突地游走。闻景悠闷哼几声,冷汗簌簌地落。
他想起身找人帮忙,可是根本做不到,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被疼痛抽走了,变成让他痛的力量。
他得去看医生,但是费礼……费礼怎么办。核磁共振时间比CT长些,闻景悠颤抖着勉力支撑,哪怕多一分一秒也好,等费礼出来,叫他跟着自己才行。
渐渐地,身体里全部知觉商量好似的,同时一溜烟儿消失了。闻景悠眼前模模糊糊,上下牙关打架,竟是抖得太厉害以至于啮合不上。
眼前是天昏地暗,坐也坐不住了,“咚”地一声,他头朝前扑倒在地。
这回是闻景悠住上了院。
费礼从核磁共振室出来时,外头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闻景悠?”没人应。
“闻景悠?”话音回荡在长长的走廊里。
费礼有点慌,他乖乖坐在原地等。闻景悠会找到他的,就像上次在江边一样。
这次自己可没有乱跑,是闻景悠在乱跑,他得向自己道歉。
闻景悠去了哪里,不是说就在外面等的吗。
费礼等啊等,眼巴巴看着不认识地病人一个个路过又离开,进去又出来,等到窗外的太阳都没有活力了。
直到一个护士风驰电掣地从他身边过,费礼却在走出两步后停下来,转身,双眼射出激光。
“你是不是叫费礼?你朋友晕倒了,现在刚醒,跟我走吧。”
闻景悠醒来时一看天色,甚至来不及听完他的病因,赶忙拜托护士去找费礼。
“一个男生,在核磁共振室附近。”
护士女士第一不喜欢他这种不听话的病人,第二她真是忙得飞起,哪有时间去找人,第三这描述也太抽象了。
但她正在攒人品,问清长相后还是替他跑了一趟。很容易找到了费礼,哪知她一开口说完,对方眼睛跟泉眼似的冒出一股水,居然哭了,看着怪可怜的。
“诶哟哟哟哟,没事没事,就是个胃溃疡,回去多注意点,好好养一阵子就好了,又不会死掉。”
对方红着眼睛点头,亦步亦趋跟着她走。
病房在住院部,这段距离很长,费礼心中七上八下的,他很担忧闻景悠的身体,那可是吃了他做的东西然后就病倒了。
“就这了,你自己进去吧啊,晚上有人查房,到时候她们会换药的。”护士女士挥挥手忙工作去了。
费礼轻轻抬手推开门,“吱呀”一声,闻景悠惨白的脸出现在面前。
他看上去快要碎掉了,正拿着手机打视频电话,声音沙哑:“看吧,真不是找借口,我住院了,胃溃疡,刚问了医生起码三天。你也别太担心,三天后我出院不是正好能赶上发布会吗?我会在医院病床上披肝沥胆,呕心沥血准备的,放心吧。”
最后一句明显是在开玩笑,但闻景悠实在没力气,脸上只堪堪挤出个弧度浅的苦笑,就这么僵在脸上。
费礼心里酸溜溜的,眼眶含不住这份酸楚,两滴泪咕噜咕噜滚下来。
他艰难地迈腿走进病房,不发出一点声音,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看着闻景悠。
闻景悠也看着他。
“嗯,医生要来查房了,我先挂了。”
“过来。”闻景悠招招手,“等久了,委屈了,这眼泪掉的。”
费礼摇摇头,“我把你害惨了。”说完哇的一声哭起来。头向上仰着,眼睛对接天花板,嘴巴张成新月形,特别像个小朋友。
闻景悠本以为自己突然消失,给他吓傻了,不料他是这样想的,心里慌了。
“和你没关系,是我平时不注意吃饭,胃才坏掉的。你那顿饭……很好吃。”
费礼闻言低头望着闻景悠,带着泪眼蒙眬抽泣两声,忽然再也克制不住,仰起头续刚才的摊——“哇啊啊啊啊”,吓得闻景悠差点拔了输液管跳起来。
只见费礼按自己节奏收起了吓人号哭,迅雷不及掩耳又恢复了平静。
他说:“很担心。”
“担心我?”闻景悠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像坨橡皮泥,可以随便揉弄塑形,现下就成了最软塌塌的形状。
费礼点头。
闻景悠把他拉过身前来,拿手掌拂过哭红的脸颊,拭干糊在脸上滚烫的泪,轻声细语安慰:“挂几天水就好了。”
费礼抬头看挂着的吊瓶,透明的药水一滴一滴汇入管道,一路蜿蜒扎进闻景悠的血管里。
“什么感觉,嗯……痛不痛呀?”
“不痛的,就想蚊子咬一下,然后就是凉凉的,你之前也吊过水,还记得吗?”
他不记得了,费礼摇摇头,那回他醒来只看见手上的伤口,不记得挂水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那……胃呢?痛不痛?”
其实是痛的,一阵一阵的痛。
“不痛。”闻景悠用笑容表示真的不痛了。
费礼有点犹疑,可是他都晕过去了,不痛吗?
这么想着,却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呵欠。
“今晚回不去了”,闻景悠挪动身子,拍拍移出来的位置,“你来这里睡吧。”
费礼脱掉鞋小心躺上去,生怕压着闻景悠的手和胃。
两片羽睫往下,眼睛闭上了,又挣扎着抵抗睡意睁开,看向身侧的病人。
“睡吧。”闻景悠轻拍费礼的背。
一颗揪着的心沉入了安静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