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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骑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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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透过少年双瞳孔涣散、毫无焦距的双眼,那空洞、死寂、麻木到令人窒息的情绪……
那血与肉的战场满片的红、剑与剑摩擦碰撞将人与人搅乱发出嘶鸣的画面转瞬间在脑海中冲击般迅速过了几个来回。
这个人……
米拉贝尔下意识上前抓住他的手,他仍保持着握着剑的姿势,也未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仍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
她却因为碰到剑柄被冰冷的触感吓得松开了手。
他耷拉着眼皮,黑黝黝的瞳仁像是父亲长年摆在桌角已经被虫蛀腐蚀到烂掉的木钟里的钟摆,机械般“嘎吱嘎吱”地转了一下,看向布莱兹。
他好似没有发现米拉贝尔的存在般,一手摩挲着剑柄自顾自地对布莱兹说话:“训练,我要继续。”
见他转身就要走,米拉贝尔下意识指着他:“他!我就要他!”
布莱兹愣了一愣,他私以为娇贵的米拉贝尔不会喜欢厄尔这样的孩子——一个冷淡至极总是将剑挂在嘴边阴暗孤僻的孩子。
即使他有着极佳的天赋,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
米拉贝尔话音未落,厄尔早已拐了个弯进了骑士营地里,被无视的米拉贝尔只能生气地剁了剁脚加重了语气:“布莱兹,我就要他!”
布莱兹自然不会违背米拉贝尔的意愿,几天后,米拉贝尔如愿看到自己卧室的门前直挺挺站立着的、沉默的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的少年。
只瞥了一眼,米拉贝尔就嫌弃地移开视线。
她不懂几天前的自己为何会对这个少年如此执着,也不懂为何在看到他的那一眼就能确信,他就是那反反复复折磨着她的梦境的主人公。
米拉贝尔本想就此无视他,她明白就算再如何不满也不能撒娇地向父亲央求再换一个骑士,这对于始终娇惯着她的父亲来说也是过于任性的要求。
更何况她对一件事耿耿于怀——那就是梦境的真实性。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宽厚温和,在马车行进匆忙的途中都能软下心肠给路过的平民施舍面包的父亲,怎么会这样残忍的将一个为他奔波效命,忠诚到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骑士轻飘飘地赐死。
这一切都太过于荒谬,无论是真实到历历在目的梦,还是梦境里绝望到让人窒息的画面,从她见到这个少年的那刻开始,米拉贝尔觉得自己迟钝的大脑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垂下眼睑吹着茶杯中氤氲的热气,蒸腾的气体不一会就在空气中消散。
磕着桌角一下又一下,没一会,在她的指示下那个少年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长长的衣衫下摆拖过她卧室铺着的柔软的地毯,留下淡淡的灰渍,腰间松垮配着的剑因为碰撞发出沉重又刺耳的嗡鸣。
光是这一点米拉贝尔又克制不住地皱紧眉头。
他脸颊一侧过长的头发将他映衬得越发阴翳,那暗沉的瞳仁下的黑色沉积在一起,嘴唇崩成一条直线,叫她更加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但米拉贝尔却奇迹般能轻易读懂他此刻的心情——毫无波澜。
就像那个梦里一样,一个像是被剥夺了感情的奇怪的人。
她更加反感了。
她甚至透过这个人的身影看到了那血色漫天的红色战场,他也仍用这样的表情无情地手刃着一个又一个生命。
鼻尖仿似闻到浓重的血腥味,米拉贝尔的胃里一阵翻腾,突如其来地涌出一股反胃感。
她嫌恶地捂住鼻子,见少年还要上前,她指着门口大喊:“滚出去!”
他的脚步一顿,听话地又收回步子,两三步之间就消失在面前。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不见,米拉贝尔才稍稍顺了气。
她随手叉起桌子上摆着的糕点送到嘴边,下一秒险些吐了出来。
“真难吃。”米拉贝尔不耐地将剩下的糕点搅合在一起。
“小姐,这是今天麦克唐纳家的小姐送来的赔礼,说是为上次的事道歉。”一旁候着的女仆适时开了口。
“伊芙……”米拉贝尔气愤地咬咬牙。
要不是因为她,她现在怎么会有这些烦恼,她早就想报复她了,现在伊芙可是正好给她提供了一个消遣的乐子。
她脑袋一转,就让女仆备好了纸笔,用鹅毛笔随意地在信纸上快速地涂涂画画了一番,在涂画的瞬间,一个绝妙的主意在她脑海里开始成型。
哼着欢快的曲调,她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光是想象到脑海里的画面,她有些迫不及待地仓促地完成了手上的杰作。
将信纸包装完好,米拉比尔拉开房门在原先看到他的角落里找到了想要找到的人。
“喂。”思考了许久发现她还不知道这个少年的名字,不过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她扬扬头叫了他一声。
对方只是转了下眼珠看向她的位置。
虽然很不满这个人的态度,更对他的印象不渝,但米拉贝尔联想到接下来报复的一环也能让这个人吃瘪,她又高兴了起来。
“喂,作为本小姐的骑士,本小姐给你第一个任务好了。”
米拉贝尔伸长手挥了挥手上的信封,在他面前晃了晃:“听好了,把这个信交给麦克唐纳的二小姐——伊芙·麦克唐纳,只要你做到了我就在父亲大人的面前褒奖你。”
“这个任务不难吧?”米拉贝尔说着眨了眨眼,见他只是接过信再无其他反应,她撇撇嘴。
“不过,交信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我要你在见到伊芙小姐的时候把她那碍眼的长发剪掉带给我。”
伊芙有一头显眼又漂亮的红色长发,谁都知道那是她最珍爱的头发。
看少年接过信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米拉比尔弯了弯嘴角。
这本来就是她的一个无法完成的恶作剧,她仅仅只是想看到伊芙慌乱的表情,想让这个让她不高兴的少年吃吃苦头。
另外米拉贝尔也想借此让他知难而退,让他知道要想做她斯温伯恩公爵家小姐的骑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每次见到她都会自觉离她远远的。
然后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少年在她面前摊开手,火红得像是火焰般跳跃着的红发,如丝绸般从他的手中蜿蜒盘绕在左手臂一圈又一圈,但比红色的发丝更加刺眼的是他流着血的右手。
“给。”
少年感知不到痛觉似的仍直愣愣地伸长左手臂:“头发,红色的。”
他右手的伤口沁出更多鲜血,很快在他的位置下浸成一滩。
“你是笨蛋吗?!是傻瓜吗?!”
米拉贝尔无法形容她此刻的惊愕,伊芙是侯爵家的小姐,在侯爵家的庄园是被层层护卫簇拥着的高贵的小姐,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骑士。
正常人光是看到侯爵家的小姐抬起头颅,侯爵庄园的护卫瞪瞪眼就该知道退缩了,他怎么能就这么无畏地剪掉侯爵小姐的头发,躲过侯爵庄园里护卫的刺杀,然后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来到她面前,仅仅只是因为她过分的玩笑?
厄尔显然无法理解米拉贝尔此刻一惊一乍的反应,他只是稍稍抬了抬一侧留着鲜血的手,她就气呼呼地叫来公爵府的医生来为他包扎。
厄尔看着一直攥紧在手中的红发就这么轻飘飘地从他手里脱落,也没有从米拉贝尔得到一点施舍的目光。
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在表达了要将信亲自交给伊芙小姐后,他捧着印有漂亮火漆的信封递给她,将信件递出时手上好似还残留着信封上若有若无的清香。
他摩挲了一下指腹。
伊芙小姐昂着脑袋轻轻嗤笑,周围的护卫并未将他看在眼里,他们对于他这个看着只有十二岁的少年放松了太多的警惕心,所以在他利落地闪至伊芙小姐身后用刀锋划掉她的长发时,他们只是愣愣地听着她下意识的惊叫。
在反应过来跨步拥上前时,厄尔随手甩开左手的剑刃迎着对方长而锋利的剑,将自己的右手当作肉盾任由那长剑刺穿他的手臂。
顷刻间手臂上捅出了血窟窿,剑与肉相连的地方有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喷溅的血液洒在他的脸上,四散到面前执着剑的护卫身上,对方被他的自杀式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便趁此机会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剑身脱离他的手臂时他还能看到上面残留着他的肉渣。
现在却被白色的纱布围着一圈又一圈,看不清晰了。
厄尔抬头,对面的米拉贝尔小姐好像很生气,这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情况。
他试图动动受伤的手,对方就“噔噔噔”地凑到他面前。
“你这个笨蛋!”米拉贝尔同样无法理解这个人,刚才戈斯医生说,若是再将剑往里插入几分,他的手臂在今后将再也无法抬起。
奇怪的表情。
米拉贝尔小姐似乎在说话,厄尔思考着,定定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位小姐与他相处的任何人该有的反应太过于不同,在他的认知里,所有人看到他身上的伤口都应该是高兴的。
他身上的伤口越大,流的鲜血越多他们的笑容就会绽放得越发灿烂。
父亲母亲会兴奋地赞扬他,认为这是他刻苦的勋章。
同龄的孩子会恶意地耻笑他,因为他们就是这些伤口的罪魁祸首。
骑士营里的人只会漠然,因为他们身上有着太多同样的印记。
都不是像她那样,惊惧中透着焦虑、气恼中带着担忧。
“只是伤口。”厄尔怀疑这位温室中的小姐有着过于匮乏的常识,想了想解释了一句,但显然米拉贝尔会错了意思。
“你是想要讨好我吗?用这种拙劣的计谋?”
“喂,本小姐可不需要那种,为了讨好本小姐而做出豁出生命事情的废物!”
并没有想要豁出性命,只是在被许多人围困的情况下,这是他权衡利弊后得出的结论,主动出击舍弃一只手臂可是受伤最轻的后果。
但他并没有选择说出口,因为布莱兹骑士长将他调来作为米拉贝尔小姐的贴身骑士,唯一的一点要求就是要随时为米拉贝尔小姐付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