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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骑士(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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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十字纹的长筒靴、黑色紧致的皮质骑装、戴着手套的手抓着木质的长弓微微用力,手背上显现出骨骼的清晰纹路。
他还没有来得及藏好他手上的弓箭,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要隐藏,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她面前。
丝毫没有被揭穿后的窘迫,他只是维持着一向冷淡的表情,好像那个在中途一次又一次帮助她的人并不是他一般,但他现在的装扮和背后箭篓里空空如也的内里暴露了他的所作所为。
米拉贝尔很想冲他生气,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违背她的命令。
他知不知道这样一来,她信誓旦旦说的,要凭自己的双手夺得胜利,最后将手上的东西送给他的计划,从他暗中帮助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功归一篑了。
直面他时,她连想要发发脾气的心思都消弭殆尽了。
明明他手上的弓箭弦已然松垮着歪斜到一边,他却用这样的弓射出了一发又一发箭。
叹着气朝他找找手示意他靠近,在交出手上的东西时她还是低头打量了一番。
粗粝的剑身早已被磨砺到无法反射出她的面容,但她好像真的透过它,闻到了被积压百年尘封的战场上的飞灰与血液。
她将它递到厄尔的面前:“这个,是送给厄尔礼物。”
“我说过,要给厄尔最好的,巴纳德纳大人用过的剑应该不赖吧?。”
米拉贝尔俏皮地调侃。
厄尔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这把剑上了,毕竟他深知小姐为了参加这场围猎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姐为了这场围猎,拿起沉重的弓箭,在骑上比她的身躯还要高上许多的马匹,一次又一次地摔下,然后又咬着牙若无其事地爬起。
重复不断的练习下,她娇嫩的手心不知被弓弦磨出多少水泡,因为骑马而磨损掉腿侧的皮肤,疼痛使她在走路时都开始一瘸一拐。
“我可以帮助小姐。”
他不止一次这么提议,都被她强硬地拒绝。
所以,是为了赢得公爵大人的青睐吗?
还是为了在这场围猎中大放异彩、夺得头筹?
再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制造和西里尔少爷一起的机会。
厄尔猜测着,不过无论是多么荒唐的愿望,他早已下定决心要为她实现。
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愿望是为了他。
巴纳德纳大人是所有骑士都憧憬着的对象,就连厄尔也不例外,他曾用过的物品不是被收藏镶嵌在橱窗里,就是被竞相辗转流动到位高权重的贵族手里。
巴纳德纳大人的剑于他而言自然是奢望至极的东西,于小姐而言仅仅是一柄废铜烂铁罢了。
“您可以选择更好的东西。”
那些珍贵的珠宝戴在小姐的脖颈上一定很好看,那些漂亮的衣裙穿在小姐身上一定能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那些镶嵌着碎钻的舞鞋在小姐脚上一定能跳出更优美的舞姿。
“你是在嫌弃我给你的礼物了?”
厄尔还未反驳,米拉贝尔干脆直接地抛给他,他下意识地接过。
“嫌弃也要给我憋着,这可是本小姐努力换来的,你要给我一辈子带着它。”
手下的剑刃是如此锋利,触碰上它的那刹那胸口就被刀口划破,剑身冰凉的金属芯化成暖流从他被破开的伤口中沁入缓慢流淌。
他动了动嘴唇,方才还要再说些什么,远处破开一声惊叫,他反手拉开剑,将米拉贝尔护在身后。
尖叫过后是更多此起彼伏的呼救声。
米拉贝尔不由靠在厄尔的身后,揪紧他的衣服。
厄尔尽量维持着和她挨在一起的姿势,身后的身躯在发抖,他只能将手上的剑握得更紧。
“我去看看。”盲目的等待并不是办法,权衡利弊后厄尔决定先前去探探路,米拉贝尔贴着他紧跟着也要一起上前。
厄尔回头,脸上满是不赞同:“危险。”
“我要和厄尔一起。”
可怜兮兮的语气下厄尔最后只能妥协,安全起见,他主动拉住了米拉贝尔的手腕。
手才触上她的手臂就被她不满地挣脱开,她的手“啪”的一下抓住了厄尔的手,在确定两人紧紧交握在一起后才满意:“这样不是更安全了吗?”
厄尔的手反射性地抖了抖,即便和小姐连近距离接触的经历都有过了好几次,但他这次却格外不自在,无法主动挣脱便只能闷声走得更快。
还未走出几步,远处便聚集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少女。
她们在见到带着疤痕阴沉着脸的厄尔,第一反应是惊恐地逃跑,好在米拉贝尔适时跳出去安抚。
几番询问后米拉贝尔才了解了刚刚发生的前因后果,就在方才一群刺客冲出袭击了皇子们。
他们残忍地将皇子带来的手下全部残杀,之后就开始追杀皇子,在惊慌逃窜下,二皇子塞德里克和大公的女儿罗克赛娜一同在杀手的追堵下失踪了。
国王陛下这段时间本就身体抱恙,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气急攻心,镇定后立刻派出了一大堆护卫,扬言誓死要找到他们的下落。
出了这样的乱子,她们自然被吓得不轻,见到厄尔他们下意识以为是来取他们性命的杀手。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西里尔的脸,直觉告诉她这骚动可能与他普利特家族有关,而她好像知道二皇子和罗克赛娜的藏身之所。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非常强烈。
晃了晃脑袋,她甩开奇怪的想法,突然出现的杀手已然被皇家的护卫镇压下来,可人心惶惶的围猎场现在依旧乱成一团。
这可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让厄尔名正言顺消失在他们斯温伯恩家的机会。
虽然早就做好了要将厄尔送走的准备,但是她没想到这个机会会来得那么快。
在安全将几位小姐送离原地后,对米拉贝尔突如其来的决定还一无所知的厄尔牵着她仍在尽力地四处查探。
“厄尔。”米拉贝尔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因为她的亲近而僵硬的背部,闷闷地出声。
“你带着这把剑,现在就离开吧。”
趁着他还未反应过来的功夫,米拉贝尔果断绕到他的面前,再次重复了同一遍话:“带着这把剑,离开吧。”
厄尔几乎以为听错了。
“离开?”
“我会安全地带您离开这里的。”
他斟酌着字句,一字一顿。
米拉贝尔摇头:“我要你离开我,离开斯温伯恩的庄园,不要再回来了。”
是因为害怕吗,在这样危机的场合下,曾经狼狈地倒在布莱兹身下险些丢掉性命的他还无法获得小姐的信任。
“我会保护您,完好无损的。”此时此刻他有些恼怒自己话语的笨拙。
米拉贝尔摇摇头,她无法与厄尔解释她预言一样的梦境,只能对他再次下令:“我要你现在就离开,避开人群,避开我的父亲,从现在开始,你不再作为我的骑士了。”
“您无法信任我?我可以为您献上性命。”
米拉贝尔毫不怀疑厄尔话语的真实性,但她明白,厄尔嘴上的为她献上生命只是为了履行所说的职责罢了,况且她的目的并不是让厄尔盲目送死。
“我不需要你的性命,我要你好好地保护好你自己。”
“厄尔,听我说,我想让你离开斯温伯恩家族的桎梏,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未来你不需要再为谁奔波卖命,不用再做任何人的骑士。”
她刚刚趁着靠近厄尔的那刻已经往他的荷包里塞满了纸币,有了这样一大笔钱,足够厄尔在外的吃穿饱腹了。
厄尔可不明白米拉贝尔的良苦用心,他只知道他在这一刻被她抛弃。
他早已习惯用骑士这个枷锁套牢自己了,他可以为主人而活,为主人而死,他虚无的十几年间漫漫,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的存在才有了意义。
小姐与他想象的主人不同,她不止把他当作普通的骑士,更是将他看做一个人,一个叫厄尔·芬克的人,而她需要他。
现在,她却冷漠地要他离开。
沉默在他们之前漫延,谁都没有再主动开口打破这僵硬的气氛。
到最后还是厄尔先妥协:“我,先送你离开。”
他握紧手中的长剑,剑鞘包裹着剑刃,但刀子穿过它好像深深地刺入他的手心,一顿一顿的痛。
“米拉贝尔小姐!”远处传来西里尔的呼声。
“不需要了,有西里尔会陪着我,他会保护我的。”
“是因为普里特少爷吗?”
“因为有了他,所以您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您喜欢他?”
他明白,普里特少爷将会成为今后与小姐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他也早已做好了接纳普里特少爷守护他们两人的决定。
只要还能再守护在小姐身边,他能够为此做出任何事。
米拉贝尔想要辩驳,但此刻争论好像毫无意义。
就算她告诉他,她并不喜欢西里尔甚至厌恶他又能如何,厄尔无法将她从这可悲的家族联姻中抽出,袒露心声只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米拉贝尔此刻的沉默在厄尔的眼里变成了默认。
他最后深深看了西里尔一眼。
“祝您幸福。”
然后提着那把剑转身就走。
厄尔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米拉贝尔呆愣愣地望着,只看到他转了个拐角身影便如消逝般没了踪影。
脸侧冰冰凉凉的,抹了一把她才讶异自己竟然流了眼泪。
但现在不是她感伤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此刻西里尔呼喊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近,眼下只剩下米拉贝尔一个人,安全起见,她应该立刻返回去找西里尔,但直觉却驱使她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有什么在指引她,告诉她那条路上会得到她所想要的。
凭借直觉她向一条隐秘的山路而去,越往下走,面前豁然展现出一个山洞,黑漆漆的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
站在在山洞的外围,她似乎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声音。
随着她越发的深入,她能很清楚地听出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她方才循着声音踏入,一支凌厉的箭朝着她的面前扫过,沿着她的侧脸,直直地插进她背后的石头缝间。
她不得不停下来。
借着外面的一点亮光她才看清,面前的人竟是消失不见的塞德里克和罗克赛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