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树林》灰夜雪

11、孟冬

　　怎么能冷成这样，谁允许的！

　　每天早晨的上学路上，伍雪扉小帽一戴帽绳一系，把自己的头部裹成一颗光滑的米白色圆球，冷风扑面而来，即使戴着口罩双手插兜全副武装，到班时她仍然会冻得话都说不利索。

　　艾百舸看到她这幅魂都给冻飞了的样子，总是会毫无顾虑地哈哈大笑。最近他给伍雪扉起了个新外号——由于伍雪扉的羽绒服颜色过于粉嫩，艾百舸称之为猛男粉，连带着伍雪扉这个娃娃脸齐刘海的女子都被他叫作“猛男”。

　　看到伍雪扉又一次魂不守舍地走进班，刘海被吹得四处飞扬，形成一个相当不羁的发型，艾百舸好笑地问她：“猛男，还活着不？”

　　唐峰锐顺手摸到伍雪扉的手，果不其然冰凉冰凉的，她心情颇佳地把伍雪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这小冰块，哈哈——正好班里暖气太大有点闷……”

　　班长的手和脸颊都很烫，她翻来覆去地贴伍雪扉冷冰冰的手，干燥温热的嘴唇偶尔似有若无地擦过她手上的皮肤。

　　她身上似乎永远都这么暖和。伍雪扉的手逐渐回温，她看着班长像个亲人的小动物一样蹭她的手，不禁这般怔怔地想。

　　高中生活永远都是忙忙碌碌，很快第三次月考如约而至。考习惯了好像也不觉得九科有很多，晚自习伍雪扉甚至还有闲心写写日记。现在，她已经学会用很简略的语言很有灵魂地记下每天发生的事，也已经能很坦然地把唐峰锐写进日记里。就比如现在，她埋着头吭哧吭哧写着：考试first day，政治大砸。考完去找班长玩了，她正躺在后面的人的桌上，见我来了就伸长胳膊摸我的脸，awsl（嚎叫）语文第一次写考场议论文orz，看我能得几分……

　　“写啥呢？”

　　伍雪扉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胆量。当日记里的主人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还要探头探脑来看她写的东西时，她差点吓得把笔和活页本一起甩飞到天花板上。

　　“啊啊哈哈哈哈是班长啊，稀客，稀客……我，我写点、呵呵呵，写点随笔……”伍雪扉费劲浑身解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几乎把自己手心掐破，装作漫不经心地合上日记本放进桌肚，再假装十分自然地拿起桌上的水杯，“突然好渴，我去接点水喝哈，班长拜拜。”

　　伍雪扉落荒而逃，给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回头看看被撂在原地的唐峰锐是什么反应。从后门出了班，她看到付君皓蹲在外柜前，伸长胳膊努力地在里面寻找着什么。

　　“找啥呢哥？”

　　付君皓有点轻度近视，此时正在找寻那副被她随手丢进外柜的低度数眼镜。她回手掏，掏不到，于是气急败坏地开始以一种十分诙谐的语气骂街。

　　伍雪扉倚着后门框笑得很猖狂，付君皓看见她笑，就换了一种很机车的港台腔继续骂街，这种腔调令伍雪扉想起了一位台剧看多了的初中同学，一瞬间笑得更厉害了。

　　她笑着笑着差点扔掉手里的水杯，此时她才绝望地意识到，这个透明的水杯里明明还有整整一满杯的水。也就是说，她刚才是一边声称口渴要去接水，一边拿着满满一杯水跑了，而这一切，包括她拙劣的演技，全被唐峰锐看在眼里。

　　伍雪扉愁容满面地走回班，特别担心被误会讨厌班长。她明明那么喜欢，喜欢到跟班长说句话都慌慌张张的……

　　等等，喜欢……？

　　她一时间方寸大乱，终于一个手滑，摔了水杯。

　　可怜的水杯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附近几排的同学都回头看。杯盖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伍雪扉僵硬地拿起拖布想要清理地上的水，还是路过的班长帮她一起收拾。她羞愧难当，始终不敢抬头看唐峰锐一眼。

　　这下，跟她初中三年的旧杯子算是寿终正寝，前段时间爸爸给她买的新水杯可以正式上岗了。

　　第三次月考结束后，成绩很快出来，伍雪扉的英语单科考了班级第一年级第二，作文更是得到了19的高分（满分20）。江元戎夺走她的答题卡，大张旗鼓地在班里传来传去，看到的同学都要喊一句“牛b”，许如筝更是激动地声称：从今往后要做伍雪扉一个人的舔狗。唐峰锐最后把伍雪扉的答题卡拿在手里看，边看边评价：“这不得19分谁得19分？啊我胃开始疼了……”

　　然而其他科的情况并不太乐观。伍雪扉的数学和物理砸得很常规，政治砸得不出所料，地理也没有考太好。想起选科她就发愁，家里人都推荐她选大理，可是这样选，她以后一定会在物理上吃大亏；可是其他科她也没有特别突出的优势，地理确实比物理要好一些，但是发挥相当不稳定。

　　伍雪扉拿着九科答题卡，郁闷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整理着。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变笨了，作为一个学生，在自己的本职工作方面竟然如此窘迫——十五岁的她，第一次产生了如此深刻的自我怀疑。

　　“飞，你怎么了？”

　　伍雪扉带着沮丧的情绪抬起头，看到的是唐峰锐关切的脸。

　　听完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讲述，唐峰锐轻车熟路地安慰着。她一科科分析伍雪扉的成绩，帮她权衡利弊，却又不替她做出决定，还是把最后的选择权交还给她。

　　“其实如果只是冷静分析，我不该说下面这些话；但是站在好友的角度，我想对你说一句：如果有的科目实在考不好、不想选、折磨你，那就不用再为它纠结了。”

　　伍雪扉发觉自己又在被班长照顾，她立刻有些惭愧起来：“其实，其实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些，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拿来麻烦你真是很……”

　　唐峰锐干净利落地做了一个“我知道，不要再说了”的手势：“我和你聊这些是我自愿，没人能强迫我。”

　　“……说到最后一切还是看你自己。没事，你就想，还有一个月呢，万一这一个月你打通任督二脉，突然成为爱因斯坦呢？别这么愁容满面的，来，抱抱。”

　　唐峰锐朝伍雪扉张开双臂，给她一个结实有力、稳稳当当的拥抱。

　　周一，伍雪扉迷迷糊糊被闹钟吵醒，听到舍友拉开窗帘，突然兴奋地大喊：“下雪了！”

　　像是下了一夜好大雪，窗外变成银装素裹一片新世界。大课间升旗仪式和体育课全都取消，伍雪扉发现雪层下的路面也已结冰，非常好滑，即使摔倒了也有雪垫着，一点也不疼。

　　这是今年冬天第一场雪，同学们都很亢奋。在去报告厅开表彰大会的路上，唐峰锐左手撑着付君皓，右手把着伍雪扉，高高兴兴在结冰的地面上往前出溜，三个人凑在一起，笑闹声驱散了雪后的寒气。

　　“我又想选大理了。”唐峰锐没头没尾地对伍雪扉说。

　　伍雪扉拿不准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在这种时候，她一般会选择大脑空空地去看班长，这次也不例外。于是，她看到了那双早已熟悉的黑眼睛，目光被额前散落下来的头发遮去一部分，却仍然专注、真诚，无论何时都如此引人注目、令人神往。

　　她想起昨天晚上放学后，唐峰锐被一帮叽叽喳喳的女生簇拥着走——那应该是她初中就认识的同学，而伍雪扉和付君皓跟在后面，无奈地看戏。一个女生取下自己的兔子耳暖，戴在唐峰锐头上，咯咯地笑起来，唐峰锐顶着浅黄色的可爱耳暖回头，笑着看了伍雪扉她们一眼。

　　确实很可爱，虽然似乎和班长的气质不太相符，但是她在我眼里怎么样都可爱——只是……

　　伍雪扉的心恼人地聒噪起来。

　　与唐峰锐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就越发觉自己贪心不足，不仅希望那个人的目光多停留在自己身上，还不愿看到她和别人亲亲热热待在一起。她当然知道唐峰锐是个受欢迎的万人迷，尤其在小女生中更是混得如鱼得水，初中她就名声在外，高中更是声名鹊起，簇拥着她的人永远只增不减，而且那些人大部分都比她伍雪扉有资格多了。

　　伍雪扉时常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明明她们才认识几个月，她的视野却已经被唐峰锐占据了太多。这种没来由的好感和冲动让她心慌，这份没资格的占有欲和嫉妒心令她心烦。她从前懵懵懂懂，在人际交往方面一直都是以诚待人以诚动人，一个直球打过去爱咋咋样不行算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让她在交朋友这方面费尽心思，却仍然担心没有好结果。

　　“啊我有点难受……”她对付君皓郁闷地诉苦。

　　付君皓对这其中的弯弯绕全然未觉，听到她的抱怨，立刻抖擞威风道：“谁惹你了，哥替你揍他。”

　　伍雪扉有点哭笑不得。她羡慕起付君皓这样坦荡洒脱的性格，仿佛遇到什么事都能始终保持那份可贵的无忧无虑。这种时候，付君皓确实是一款很值得倚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