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树林》灰夜雪

10、美馔

　　伍雪扉其实一向不太喜欢冬天。

　　她生日在夏天，从小就喜欢这个被雪糕、短裙和冰汽水填满的季节。小时候喜欢夏天，因为她喜欢白天在炽烈的艳阳下和发小一起疯跑，晚上天黑之后仍然可以出门在广场上玩，夏夜的晚风轻轻吹，她牵着朋友的手坐在喷泉边看星星，回家后做一晚上甜蜜的梦；长大后喜欢夏天，是因为她爱这个季节展现出来的勃勃生机，伏案写作业时偶尔抬头看看窗外，浓绿的树叶一簇簇，瓦蓝的天空上飘着大朵大朵洁白的云，蝉鸣透过窗子调皮地钻进她的耳朵，把明媚的阳光送进她心里。

　　冬天有什么好？冷冰冰的，连树木都光秃秃，没有绿叶的陪伴，树林看起来好可怜，只能把干巴巴的枝干伸向灰色的天——看到这样的场景，伍雪扉的心情往往都会低落下来。

　　冬天到了，跑操时，她穿上了新买的粉色羽绒服。她很喜欢这件羽绒服，因为它的帽子里没有充绒，而是像普通的帽衫一样是单层帽子，淡粉色的羽绒服主体和米色的帽子拼接在一起，效果很是甜美可爱。

　　付君皓看到她的新衣服，很是喜欢，过来用其中一根米色的帽绳三下五除二系了一个蝴蝶结。跑操的时候这个蝴蝶结随着帽绳上下翻飞，伍雪扉越看越喜欢。

　　自从第一次跑操开始，伍雪扉就经常在跑动的过程中偷偷看右前方的唐峰锐。唐峰锐在第一排右侧排头，伍雪扉在后几排，她对这个位置很满意，因为这样她可以随时随地不用回头就看见唐峰锐，看见她跑步时向后飞扬的卷发。

　　一头卷发被风向后扬起，那样的动态实在是非常、非常漂亮。在一次次默默的注视中，伍雪扉想要把自己的双眼化作最精确的相机，录下班长跑步时头发的样子。她希望很多年以后，她再想起这一幕时仍能觉得恍如昨日。

　　座位轮换过一回，伍雪扉现在身处中间四人大同桌之中，左边仍然是许如筝，右边则是李寄云，那个很爱和付君皓、唐峰锐一起玩的女生。

　　李寄云的学号是1号，也就意味着她考进来的时候是全班最高分。她很聪明也很刻苦，与伍雪扉这种有点小聪明就不爱努力的人完全不是一类人。也许就是因此，伍雪扉一直有点怕她，即使和付君皓关系很好，也依然不太敢跟她亲近或者开玩笑。

　　而且，伍雪扉总觉得她太精明了，以至于能看穿人的内心——她忘不掉李寄云的那句“我刚才看到我姐亲你了”，总觉得这个有点冷淡的女孩话语间有种莫名的意味深长。

　　旁边坐着李寄云，伍雪扉不敢造次，上课时规规矩矩的，连骚扰许如筝的次数都少了。下午地理课时她终于忍不住，偷偷地拿出零食想吃一口，结果背后一凉，一回头发现是李寄云在盯着她看。

　　伍雪扉顿感无比的尴尬，偏偏她在尴尬的时候脑子就会失去正常功能，于是她在脑抽的状态下拿出一块饼干递给李寄云：“牛奶味的，你……吃吗？”

　　说出这句话后她马上就清醒过来，特别想给自己一巴掌。可是李寄云只是打量了一下她，然后趁地理老师没注意飞快地接过了那块饼干，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塞进了嘴里。

　　她小心地嚼着，以免发出酥脆的声音，然后在桌子底下给伍雪扉比了个大拇指，意为“谢谢，真好吃。”

　　伍雪扉震惊，原来大学霸上课看到同桌偷吃零食不会斥责或制止，而是会选择一起偷吃？她有点懊悔自己的先入为主，虽然她永远不敢像骚扰许如筝那样骚扰李寄云，但是你既然也爱吃牛奶味小饼干，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高中生往往饿得很快，13班的学生们因此总是自称三楼饭醉团伙，一到饭点就化身体育特长生，全程保持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食堂。伍雪扉中午通常和王家玥或者郑葵毓一起吃饭，晚上则是和萧娅，她和她的所有饭友都能发扬三楼饭醉团伙的优良传统——说白了就是去食堂的路上跑得非常快。毕竟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人没必要和吃过不去，这一直是伍雪扉的“人生智慧”之一。

　　大食堂的烤鸭饭、牛肉拉面、五花肉拌面，小食堂的麻辣烫、石锅拌饭、重庆小面……伍雪扉下唇长了两颗痣，妈妈说这是有口福的表现，她也确实非常爱吃，从来没觉得一中食堂难吃过。她每天最开心的时刻之一，就是和饭友高高兴兴开吃，边吃边约好明天吃什么——吃饭毕竟是高中生为数不多的乐趣了嘛。

　　伍雪扉嘴馋爱吃东西，更爱和朋友一起分享好吃的。外地学生返校一般是下午从家出发，到学校后放下行李箱就直奔班里，食堂这会儿一般也不提供晚饭；所以周日晚自习下课后，从回到宿舍直到熄灯前，住宿的女生们常常凑在一起，分享从家里带来的食物。

　　伍雪扉的一个舍友几乎每周都会用保温食盒从家里带来妈妈包的饺子，全宿舍每人都能分到一个；对面江元戎的宿舍也会有人来串门分享吃的，有时候是炸鸡有时候是巧克力，当然最多的还是那款风靡校园的芝士味威化饼干；付君皓喜欢抹茶味，伍雪扉去一趟她们宿舍，往往能吃成绿嘴。

　　这个周日，伍雪扉从家里带了爸爸炸的小酥肉。她带了很多，三个宿舍走一遍，大家每个人都能吃上两口。下午两三点从家里出发，晚上九点二十才下晚自习，保温效果再好，小酥肉其实也已经凉了。但这些高中女生们凑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特别开心。

　　其实不管是饺子还是炸小酥肉，都是很平凡的家常做法，没有什么特殊的美味。但是这些食物承载着父母的爱，再加上与朋友分享时独有的乐趣和满足感，最终成为了人人喜爱的，最好的返校日晚餐。

　　虽然尚未选科，但学校已经开始物色竞赛生的人选。伍雪扉从小就想成为一名光荣的程序员（？），所以听到来宣讲的老师提到编程竞赛时，她欢欢喜喜地拉上同样决定选大理的王家玥，报名周四下午的体验课。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自习课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占掉，最夸张的一天，六节自习课被占到只剩两节半，伍雪扉笔杆子抡冒烟才勉强写完作业。一个晚自习课间她累得双眼发直，路过唐峰锐的座位时被一把抓住，唐峰锐看到她虚弱的眼神，不禁笑起来：“稀客啊。”

　　被唐峰锐抓住，伍雪扉终于恢复了一点神志：“我不是总来找你玩吗？”

　　“有吗？”唐峰锐真的思考起来，“这两天没有。”

　　伍雪扉打着哈哈说座位原因，座位原因，不远处传来一阵激昂的山歌声，她被班长抱着，竖起耳朵细听，发现是艾百舸把粗鄙之语融入山歌调调，百转千回，或许是在控诉作业之多、自习之少。

　　她越听越想笑，逐渐沉浸在脏话山歌中笑得难以自拔，唐峰锐也跟着一起乐呵，乐着乐着突然问她：“你是不是要去明天的编程竞赛？”

　　“哎？是的。”

　　伍雪扉还没想明白唐峰锐是怎么知道的，预备铃就响了。班长似乎有什么话没说完，但听到铃声，还是松开了她，拍拍她的腰让她回座位。

　　第二天正好是信息课和编程竞赛连在一起上，她们一个下午都能泡在机房。伍雪扉和王家玥遇到付君皓，才知道她也报了体验课，三个人坐在一起，等到体验课开始的时候，突然机房一暗——在这个节骨眼上停电了。

　　她们和老师面面相觑，老师只能无奈地笑笑。没有电脑，于是老师和一屋子学生在昏暗的机房里唠了一下午嗑。唠嗑的内容是正经竞赛生高中需要做的事，老师跟他们讲上冬令营、进省队、进国家队，讲一中走竞赛的学生大有人在，而且拿国一省一的也不少，伍雪扉听着，心里生出无限向往。

　　虽然她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拔尖，也完全没什么竞赛才能和经验，虽然她知道参加竞赛的过程很艰难，虽然她知道自己大概率还是会选大理，正常参加高考，但是听到老师讲这些，她还是感觉自己离那些金光闪闪的名词好近——当然，也许此生最近的时刻就是现在了。

　　下课回班的路上，付君皓掏出今天的化学作业。她们最近在学物质的量，三个人就一道与阿伏伽德罗定律有关的题展开了混乱的争论。伍雪扉的化学学得还可以，她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了，于是声势浩大地喊着“同温同压”，拼命地想把自己的思路讲明白，但是卡在这里不知道怎么描述，所以只能不停重复着“同温同压”，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她转过头想问另外两个人“你们懂吧”，结果发现王家玥捂着嘴把头转到一边去，付君皓笑得快岔气，学着她的语气没完没了地“同温同压”“同温同压”……

　　伍雪扉羞愤难当，特别想气势汹汹地给她俩一人一下，但是最后结果永远是声张势厉地跪下来求她们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