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树林》灰夜雪

12、郁结

　　伍雪扉走进班里，发现艾百舸周围闹哄哄的。她走近查看，原来是一群人在围着艾百舸的绿色水杯，而这个水杯今天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是绿魔。”艾百舸指着他那个套着黑色抢银行头套的绿色水杯，非常自豪地介绍道。

　　头套的三个孔里露出三块绿色，效果分外诙谐。伍雪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不及吐槽艾百舸的起名水平，先怂恿他道：“哎你也戴戴呗，不过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买的这个头套……”

　　艾百舸大大方方地戴上了，他个子高大，配上抢银行头套确实有种劫匪的气质。接着，他强迫伍雪扉和付君皓也戴上试试，对于伍雪扉的试戴效果，他的评价是“不愧是猛男，眼睛再大一点就显得空洞，再小一点就显得猥琐”，而付君皓被迫戴上头套后，她的一撮刘海从右侧的眼睛洞里不羁地钻出来，逗得艾百舸和伍雪扉全都笑倒在地，无心评价。

　　自从座位又一次轮换，伍雪扉的周围换成了艾百舸和他的好哥们林达济后，她的生活就平添了无数的笑料。付君皓和唐峰锐也坐在附近，晚自习写完作业后，这几个人总会拿出一本六年级口算题册，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小学生pk。

　　林达济对这个“六年级”颇有不满，于是拿过来大手一挥，在“六”前面加了个“高”，“六”和“年”之间加了个“减五”，于是整体就变成了“高六减五年级口算题册”，总算跟他们现在的年龄相符了。

　　一切的起因是唐峰锐对自己不太高的计算题正确率心生不满，所以下定决定苦练口算。大家一人做了一页，艾百舸一个没错，唐峰锐惨烈地错了三个。

　　艾百舸猖狂地发出唐老鸭笑声，他自信斗败了班长，拿起题册到处得瑟，直到林达济不堪其扰，狠狠捏在他屁股上之后才老实。

　　晚自习下课后，伍雪扉正在等艾百舸他们一起放学，突然注意到后门边站着一个人，穿一件帽子上有巨大毛领的深蓝色羽绒服，而艾百舸指着那个神似爱斯基摩人的身影笑个不停。伍雪扉没戴眼镜，看不太清那是谁，于是她眯着眼睛，在艾百舸毁天灭地的笑声中一步步凑近，想要看清那张藏在一圈毛领之中的脸。

　　其实凑近到一半，她就已经模模糊糊地认出那是努力板着脸的唐峰锐，但是她装作失去眼镜后对距离感知产生了障碍，一边说着“这谁啊”一边继续向前靠近，直到她自己的脸也几乎陷进那一圈毛领里。

　　唐峰锐终于绷不住笑容，她在伍雪扉的鼻尖几乎碰上她的那一刻，唰地一下掀掉羽绒服帽子，结结实实地搂住伍雪扉的肩：“你认不出来是谁就敢靠这么近？”

　　伍雪扉直到她摘了帽子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被班长搂在怀里，亲昵地捋顺她因为静电而炸开的鬈发，心中暗暗祈祷自己的演技没有出现破绽。

　　第二天是周一，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降临。这是一场厚重的鹅毛大雪，早上去教学楼的路上，伍雪扉没走出几步，鞋底就附着了厚厚的一层雪，坠得她双脚格外沉重，还要当心在结冰的路面上滑倒。

　　升旗仪式当然也取消了，上午大课间，伍雪扉在讲台擦黑板。其实所有的值日任务中她最喜欢这个活，她有一套独特的擦黑板方法，可以让黑板光洁如新，毫无粉笔印和水痕——当然，这种方法的执行需要充足的时间，所以在这个不需要出去升旗的大课间，她慢工出细活地擦好了两块黑板。

　　洗抹布回来的路上，她遇到了接完水回班的付君皓。付君皓摸摸她因为在冷水中涮抹布而变得冰凉的手，先是表示下次要帮她涮，然后又气势汹汹地要求她在保温杯里泡枸杞。

　　伍雪扉深表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两个人拉拉扯扯回班，伍雪扉把讲台收拾好，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飞，飞，我跟你商量个事。”

　　唐峰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抬着头，用带着请求意味的眼神看着她。

　　伍雪扉被这个眼神蛊惑，迷迷糊糊过去了，乖乖地听着，恍恍惚惚就答应下来。元旦在即，今年高一的元旦晚会是13个班统一举行，学校给唐峰锐一个任务，让她帮忙找人做元旦晚会上循环播放的ppt，于是她找到了伍雪扉。似乎是怕伍雪扉不愿意，她又拽上了刚才还在跟伍雪扉拉扯的付君皓：“你俩一块。”

　　伍雪扉不认为自己表现得很擅长做ppt，也不知道唐峰锐为什么坚持要找自己来做这件事，班里同学那么多，一定有比我更擅长做ppt的人存在，为什么班长要找我？她试图找出自己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点：她没办法拒绝唐峰锐。

　　她并不是爽快的性格，遇到事情总会犹豫很久才做出最终的决定，可是看到班长请求的眼神，她脑子都没来得及转就丝滑地答应下来，虽然现在想明白了有点后悔，但是她更不可能再去回绝班长。

　　她隐约有点不舒服，感觉自己不仅被唐峰锐看透，还被利用了性格中的弱点，被迫承接下了她并不擅长的事。

　　不过，伍雪扉自认为是一个十分窝囊的人。即使感觉自己遭到了利用，第二天去报告厅上公开课的路上，她依然和唐峰锐以及付君皓走在一起。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南湖的冰层上也落满了白雪，伍雪扉和付君皓互相看了一眼，福至心灵，两人齐齐冲向湖边，作势要往下跳。

　　她们身后目睹这一幕的唐峰锐大惊失色，一边大喊着“哎哎哎猛男猛男”一边冲过来，抱住伍雪扉的腰把她拽了回去。付君皓只是冲了两步就停下，此刻在旁边做出怨念的表情：“你拉她不拉我。”

　　唐峰锐抱着伍雪扉的腰，听到此言嘿嘿嘿地笑起来。伍雪扉没有说话，她看着笑成一团的唐峰锐，努力陪她一起笑着，却难得地无法调动自己的情绪，深觉自己此刻的笑容必然是皮笑肉不笑。

　　幸好唐峰锐笑得都扎进她怀里了，没空抬头去看她的表情。

　　伍雪扉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倒霉，比如当她想亲近班长的时候，班长似乎总是和别人待在一起；而当她不太想亲近班长，自认为需要独处来捋清心思的时候，班长此人就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边，甚至有点阴魂不散。下午的心理课上，唐峰锐又坐在了她旁边，即使后来分成了不同的小组，唐峰锐依然坐得离她很近。

　　这节心理课是关于如何节约时间的，全班分成四个小组，每组需要最终推举出一个组员来分享组内节约时间的方法。轮到班长她们组时，一个平常颇为正经的男生站了起来，伍雪扉记得他是历史课代表。

　　历史课代表清了清嗓子，下一秒立刻开始语出惊人：“我们组对于节约时间的看法如下：1.上厕所会打断我们的学习节奏，于是为了少上厕所我们应该穿纸尿裤上学；2.合理安排每分每秒，比如1:01写作业、1:02睡觉、1:03看手机；3.劳逸结合，比如写一分钟作业看五个小时手机，适当放松一下；4.给自己留下犯困的时间……”

　　他还没说到一半，全班同学都毁天灭地地大笑起来，他们组的组员笑得格外厉害——其实在历史课代表起立之前，所有组员早已在艰难地憋笑。唐峰锐则边笑边一遍遍对身旁的伍雪扉强调着：“这里面可没有我的意见啊，绝对没有。”

　　伍雪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努力回了一个不那么僵硬的笑容。她不明白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班长何必向她解释这么多。

　　这周除了正常的上课，还多出来很多其他事情，比如历史公开课和演讲比赛的旁听，这两件事都是从实验班里抽人参与，伍雪扉很巧地都被抽中了。到了周五音乐课上，她终于有空，要开始和付君皓商量做元旦ppt的事。

　　老师先教他们唱一首叫《不忘初心》的歌，这首歌的调门比较高，伍雪扉喜欢唱高音，而她左右两边的唐峰锐和付君皓都选择低一个八度唱。

　　唐峰锐很自然地跟伍雪扉聊起来，她讲她唱男歌手的歌不用升调，又说起初中时念演讲稿，她的嗓音被当成男生用……伍雪扉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此刻她也不太在乎会不会被班长看出来了，她满脑子都在发愁怎么做好元旦晚会的ppt。

　　忙碌的音乐老师没教他们唱多久的歌就又有事，给他们放了一个音乐综艺就走了，还顺便叫走班长，不知道要去说什么。伍雪扉和付君皓坐在最后一排，现在可以开始商量怎么分工做ppt。

　　两个人对上眼神，伍雪扉满怀心事地叹了一口气。付君皓看到她发愁的样子，凑过去和她贴在一起，一边小声念叨着“飞”一边揉搓她，伍雪扉被碰到痒痒肉，姿态扭曲地笑着和她缠在一起。

　　于是唐峰锐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满脸震惊地说着“你们继续，打扰了”，作势要离开，伍雪扉突然一阵没来由的慌乱和心虚，与付君皓一起拽着她：“哎哎哎，别走别走……”

　　她们三个在教室的最后方纠缠在一起，动静惊动了前排的同学们，他们回过头来，三个人迎着全班的注视面面相觑，最后无法，只得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