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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庄姜】
有些人,生来便是煞星恶鬼。
而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在他羽翼未丰、初露锋芒时将他活活掐死。
起初我以为不过是个不成器、浑不吝的竖子,不至于内心阴暗扭曲。但后来,完儿哭着找说找不到他的猫,我牵着完儿笑道: “哭什么,母后陪你去找。”
刚走进御花园,远远便看到州吁拿着石头一下一下在砸着什么东西——
一团黑乎乎不成形的东西,浆汁迸溅,恶臭腥味四溢。
我心下猛然一凉,手不自觉紧紧攥住,完儿的小手被我捏疼,吃痛道:“母后,怎么了?我们快去问问弟弟有没有看到猫儿。“
我回过神,与戴妫对视一眼,她早已会意,蹲下身挡住完儿的视线:“公子,方才妾身似乎听到猫儿在凉亭那边在叫,妾带你去那边找找好不好? ”
完儿高兴地应“好”,急匆匆朝那边奔去。
我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一步步走过去。
州吁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惊喜地看着我。血浆溅在他脸上,他一脸无所谓地冲我笑:“母后,哥哥养的猫好不知好歹,居然敢用爪子挠伤我,我正惩罚它呢。”
我气得浑身发抖,只想打烂他这张笑脸。
“母后,孩儿做错了什么?”他捂着半边脸,竟然还露出一副无辜不知所以然的模样。
我又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力气之大,将他扇倒在地。
“不过是只畜牲而已,母后何必动怒?竟为了一只畜牲打儿子?”他满脸不解和委屈,随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向我身后走远的完儿,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闪烁着骇人的凶光,“都是因为哥哥告状!”
我怒到极点,抬高声音喉咙却十分干涩吃力,嗓音嘶哑地吼道:“还敢怨他人!夫子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怎么会作出如此凶残暴虐的事?”
“滚回你宫中,我再也不想看见你的脸!“
“母后我错了,求母后原谅儿子。”他匍匐在地,试图用他那双满是血渍的脏手抓住我的裙摆。
“滚开”我往后撤一步,忍住踹向他的冲动。
*
州吁成年之后,不再仅仅满足于对动物的虐待,其性情愈发暴戾凶残。整日里挥舞刀剑,对宫人非打即骂,在宫墙外更是闯下无数祸事。
可卫侯非但不觉得其行为有何不妥,反而视其为勇猛善战,深信他将来能为卫国开疆拓土、征战四方。因此对州吁的所作所为倍加纵容,甚至给他一个挂名将军的头衔当着,时常与之探讨兵法至深夜,毫无约束之意。
一时宫中流言绯绯,说卫侯有了换储君的念头。岁宴之上,卫侯端坐主位,州吁侍立一旁,谈笑风生,气氛融洽。完儿虽在一侧,却显得格外冷落。窈姬神色自得,不时向卫侯敬酒,仿佛在向满堂的人宣示他们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寒冬腊月,明明屋内炉火正旺,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冷意,直直渗透进骨髓,我手冰冷地几乎握不住笔,却不带一丝停留地舞动着,写下: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我命宫中乐师为《绿衣》①谱了曲,于宴会上弹唱,又不惜斥重金,广邀坊间善歌舞者传唱。词曲意蕴深长,歌声婉转凄怆,它迅速在后宫和民间巷陌流传开来,不多时便引起了朝中重臣的注意。
他们个个慧眼如炬,很容易便从字里行间读出了我对宠妾僭越、嫡庶失伦的暗讽。朝臣们接连上书进谏,纷纷劝告卫侯,警醒他对宠嬖、庶子的纵容溺爱,以及对嫡妻和太子的冷漠疏忽。
那日朝堂之上,素以刚正闻名的大夫石碏直言相陈:“臣闻爱子,教以义方,弗纳于邪。夫宠过必骄,骄必生乱,并以之逆!” 话音铿锵,满殿肃然。
一下朝,卫侯便怒气冲冲地闯入我宫中,二话不说就是一记狠狠的耳光:“你这个妒妇!身为夫人,你享有无上的尊荣和敬仰,母族势力强大,卫国子民亦对你爱戴有加。你不能生育,孤未曾介怀,还将戴姬的儿子交由你抚养。你拥有了一切,却为何连他们母子的一席之地也容不下?他们母子二人无依无靠,却对孤忠心耿耿,竭力侍奉。州吁这孩子,才干出众,将来必成大器,你非但不用心栽培,反倒联合朝中大臣处处排挤,真乃蛇蝎毒妇也! ”
我脸颊火辣辣地疼,竟有种想笑的冲动。那些如刀子般刺耳的话语,在我心头竟掀不起一丝波澜。我平静地凝视着他狰狞的面容,缓缓开口:“君侯宠妾灭妻,妾从未有过半句怨言。然嫡庶失序,尊卑颠倒,外人皆道是绿衣黄里,冠履倒置。堂堂卫宫之中,竟有此等礼制崩坏的行径,岂能不受到世人的口诛笔伐?”
我缓缓跪下,敛衽垂首,叩行大礼,声声高亢:“若再不遏止,必将引起人神共愤,国祚不安啊!君侯!”
他指着我,胸口因滔天的怒意而剧烈起伏,脚步踉跄,摇摇欲坠。
我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发现,他其实很老了,老得耳聋眼瞎、头脑昏聩。以至于失了心智,展现出无知小儿般的偏执与逆反,认为所有人都在同他和他心爱的女人、儿子为敌。而他偏要一意孤行,不顾是非曲直、礼法纲常,只图一味对抗带给他的虚妄胜利感。
此后,他非但弃多方劝阻于不顾,甚至将兵权交予州吁,命其领兵出征,以为他那英勇善战的儿子能帮他完成开疆拓土、雄霸诸侯的美梦。然而,卫国近年与诸国竭力维持着和平的关系,各诸侯国皆致力于休养生息,避免战端。平民百姓更是渴望安宁的生活,无人愿见战火重燃。
更可笑的是,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战神’儿子带兵攻打邢国却打了个大败仗,灰溜溜逃窜才捡回一条命。在多方斡旋下,卫侯不得不送走一个儿子去邢国当质子,以换取两国暂时的修好。
被送走的,正是六公子晋。他的生母苓姬从此发了疯。而窈姬在后宫树敌颇多、积怨已深,各宫早有人对她恨得牙痒痒。
在一次看似无意的闲谈中,戴姬语气惋惜地谈起神农氏尝遍百草,最终不幸死于断肠草的故事。她谈及这些外表娇嫩的小黄花,看似柔弱无害,实则内藏致命毒素,仅需几片嫩叶便足以夺人性命。
不久,窈姬在吃下一块她最爱的蜜饵后便突然倒地口吐白沫、抽搐不止。太医竭力救治了许久,然毫无回天之力。听说窈姬临终之际,神识十分清明,辨得出人却喊也喊不出,她应该是清醒地感受着剧毒在体内肆虐,受尽折磨后撒手人寰的,死时面容痛苦扭曲,久久合不上眼。
我本想设计保苓姬一条命,可卫侯发了疯似地命人里里外外彻查此事,一副恨不得拉所有人陪葬的架势。
苓姬也失了理智的防线,毫不犹豫地承认是她做的,她指着卫侯声声泣血地控诉:“她的儿子是君侯的儿子,我的晋儿就不是了吗?凭什么她儿子闯的祸却要我的儿子来承担?我的晋儿,那么懂事孝顺的孩子,他还那么年幼,却要一个人在异国做质子受苦!”
她蓬头垢面,嚎啕大哭:“君侯,你的心好狠,你既然那么爱她,怎么不随她一起去死!”
卫侯面目狰狞似厉鬼,眼睛猩红,狂怒地挥舞长鞭无情地抽打她身上,似乎不将她置于死地绝不罢休。
苓姬的绫罗在狂风暴雨般的鞭挞下撕碎,露出大片血淋淋的肌肤,皮开肉绽,触目尽心。她疼得满地打滚,绝望的尖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一代佳人此时如同狼狈的野狗般,无处可逃,任人宰割,高贵和尊严被她昔日敬爱的丈夫践踏得粉碎。
我实在看不下去,却也知道谁现在来劝阻都是死。
苓姬的老傅母扑倒在苓姬身上将她护住,目眦欲裂,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你这个昏君!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她死死将苓姬护在身下,直到两具躯体无声无息地交缠在一起。
可卫侯还是不肯放过,他的面容十分冷静,诡异的冷静。机械地、不带一丝感情地、一次又一次地挥动着鞭子,直到将尸体鞭打到面目全非,支离破碎。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目睹着这场惨剧。
尽管内心的恐惧几乎要将我撕裂,我仍逼迫自己睁大眼睛,保持清醒,不错过一丝细节地,注视着这一切。
我终于在这血淋淋的现实中,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
他不是我的丈夫,不是完儿的父亲。
他只是一个冷酷的裁决者,拥有着对权力和生死绝对的掌控。
窈姬虽蠢,可他实在爱惨了她。他的爱滋养她的愚蠢,灌溉她的蛮横,最终成为杀掉她的利剑。
可她拥有他全部的爱。爱到希望她那残暴荒淫的竖子来继承他的王位。
我不能寄希望于他良心发现。他的偏爱,只会随着窈姬的猝然长逝的愧疚愈发强烈,继而转移到州吁身上。
所以我只能杀了他。
他薨逝那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窈姬的离世而悲痛欲绝,以至身体每况愈下,疾痛缠身而亡。这点倒也不假,他的确伤心到食不下咽。
只是作为君侯夫人,我怎能坐视不理?自是日夜守在他榻前尽心侍奉,亲手喂他服下戴姬精心熬制的汤药和御厨巧手烹饪的膳食。即使他时常发脾气摔碗,我也只是默默命人清理,随后再奉上新的一份,极尽耐心温柔地劝慰,确保他每日所需的‘营养’无一遗漏。
我矜矜业业,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完美夫人,人前人后都无可挑剔。
他快死的前几天,我侍奉他喝完药,随后轻柔地为他擦拭嘴角溢出来的药渍,他突然回光返照似的,猛地攥住我的手,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眼中是我不曾见过的愧疚和柔情:“这么多年,也只有你陪在孤身边。”
我泪眼婆娑地回应:“君侯,你会好起来的,妾会一直守着君侯,不离不弃,直到您痊愈的那一天。”
随后,他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好多话,说起我们的盛世大婚,说起红烛之下,他揭开我盖头时的惊艳,说起我怀孕时他多么兴奋激动以及我落胎时他的悲痛,说起我们的完儿是个恭孝良善的好孩子,定会做个贤明仁爱、受百姓爱戴的王。
我被说得也有些恍惚,脑海中掠过那一帧帧画面,不禁热泪盈眶。
最后,他说:“州吁这孩子,性情是有些乖张好斗,然他本性不坏,只是在他母亲那没得到妥善的引导。你作为他的母后,定要多加管教,引导他走向正途。孤也将他托付给了负将军,让他先在兵营里磨练心性,将来建功立业,定能成为我们卫国的中流砥柱,成为完儿的左膀右臂。完儿呢,有你,有大臣们的全力支持辅佐,孤自是再无后顾之忧。”
我的心仿佛被千斤巨石碾轧而过,闷得喘不过气。恶心爬上心头,我不动声色地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出。
真是讽刺啊!本性残暴斗狠被说成骁勇善战,把废物垃圾视若珍宝,怕是狗都比他好驯化。
我简直忍不住要伏案狂笑出声。
我想我此时的表情应该是难以掩饰的厌恶。其实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并非我演技高超到他无法察觉,只是我们夫妻数十载,做的实在是没有情分。他既没有心思也没有足够的熟悉程度去感知我情绪的变化。
最终我还是扯出一个带着几分不舍的表情道:“君侯,别说这种托付的话。你会好起来的,你还要看着孩子们长大呢。”
一回到宫中,我便吩咐戴姬往死里加大剂量。
戴姬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瞬间无力地靠在她的肩头:“我一刻都等不了。我不想再伪装下去了,我真的累了,我要让完儿坐上那个位置我才能放下心来。”
她只是微笑着,一如既往地坚定且温柔:“好。”
① 郑玄在《毛诗注疏》中谈到:“此绿衣者实作褖衣。”另外还说:“绿兮衣兮者,言褖衣自有礼制也,诸侯夫人祭服之,……今褖衣反以黄为里,非其礼制也,故以喻妾上僭。”褖衣是古代“六服”中王后的礼服,在规格和衣服色彩上有一定的要求,郑玄认为《绿衣》中的“绿”其实是“褖”的误写字,因此他觉得,诗歌正是是以不合礼制的“绿衣”作起兴,展示了礼崩乐坏的背景下,“庄姜夫人”被僭位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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