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戴妫】
完儿在众望所归之下,登基为卫国之君,成为第十三代君主。姜夫人,也随之荣升为国母太后。
随着一桩心事的了结,姜夫人终于得以舒解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
然而,她对州吁的憎恶之情却未曾有丝毫减轻。州吁背后有手握兵权的负将军,这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头,令她寝食难安。
一日,完儿前来请安,姜夫人便趁机向他进言:“此子狼子野心,若不早日铲除,必将成为君侯的心腹大患!”
完儿自幼秉性良善淳厚,深受周礼教义熏陶,听到一向敬爱慈和的母后这般说着‘打打杀杀’的话,还是对自己的弟弟,不由地楞住了,不过他还是恭敬地回答:“儿闻六顺之道,乃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儿岂敢违背天伦,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姜夫人一时语噎,似乎触及了什么旧事,脸色僵硬,佛袖离去。
母子之间一时闹得不甚愉快。
私下,夫人十分黯然神伤地对我说:“当年卫侯是如何冷待我们,将那对贱人母子捧在心尖上的,完儿难道一点都不介怀吗?完儿不知我心中苦楚,若非做了他口中那‘大逆不道’之事,只怕如今你我的境遇,连想都不敢想。”
我轻声劝慰道:“完儿的性子你再清楚不过了,心地仁厚,没半分邪念。他这样的性子也是我们的悉心呵护教养下形成的,总比那些个逞凶暴虐之徒强。你如此逼他,只会适得其反。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闹得母子失和,实在不值,何苦呢?”
姜夫人忧心忡忡地叹道: “唉,我就怕……这样的淳良仁善,终有一日会害了他。“
我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抚: “别怕,如今我们的完儿已是一国之君,夫人大可高枕无忧,何必对一介竖子耿耿于怀,非要置之死地而后快。”
一提起州吁,姜夫人的黛眉便紧蹙起来,显得十分烦躁:“他天性恶劣难驯,不仅继承了他母亲的愚蠢蛮横,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残暴和嗜血,内心阴暗扭曲至极。我有感觉,他一定不会安分,若不除掉他,我心难以安定。”
我感受到她的手一片冰凉,心中一阵疼惜,忙暖着她的手道:“他如今在负将军手下,负将军为人忠诚刚正,御下有方,想必州吁在他手中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不得不说,先君寄望于负将军磨砺州吁的意志与品格,倒真是为他精心铺了一条路。
可惜,州吁显然没领悟到他父王的良苦用心,仗着自己的王室身份,非但不听从负将军的教导,反而屡屡顶撞,一再触犯军规。
士兵们顶着烈日挥汗如雨,刻苦操练,而州吁却把军营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日日醉生梦死,带着妓女和一帮狐朋狗友在自己的军帐里厮混,夜夜笙歌,吵得人不得安宁。甚至肆无忌惮地抢占军中物资,大摆宴席,自己顿顿酒肉,好不奢侈快活。军中生活本就艰苦,这下士兵们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原本最是肃穆清明的军营,在州吁的折腾下变得乌烟瘴气,纪律荡然无存,弄得军中上下怨声载道,士气一落千丈。
负将军背负着先君托付,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训练的军队毁于一旦。负将军也是个有血性的,面对州吁一而再、再而三的胡作非为,终于忍无可忍,依照军法处置州吁,以正军威。然而,州吁毕竟是先君的血脉,现任国君的弟弟,负将军终究无法痛下杀手,一番军棍惩戒后,将他逐出了军营。
被逐出军营的州吁,更是没了约束,像一只脱缰的野马,四处游荡,践踏农田,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成为了民间的笑柄和毒瘤。人人避之而不及,更让王室的颜面无光。
大臣们参他的折递了一份接一份,堆满了完儿的案几。完儿在众议下只得剥夺了他的封号和封地,命他闭门思过了一段时日后,还是给他安排了一个“有名无实”的职务,让他至少‘有事可做’。
这番处置已是极为宽容,没想到州吁从此心中更生怨怼。一次宫宴醉酒后,他竟趁着月黑风高时,盯上了宴会中途离席如厕、只带了一名随行宫女的姬妾。待被人发现时,那姬妾昏迷不醒,浑身是伤,赤条条地躺在竹林深处。
可怜那豆蔻年华的姬妾,遭受奇耻大辱,在绝望中选择投井自杀。
此事一出,宫中上下无不震怒。我气得全身发抖,我的一生都被困于规矩森严的宫中,也从未听过如此腌臢龌蹉的行径。
这些年,我的手不再干净,无声无息地带走过几条人命,却头一次动了用天下最残酷的极刑将人活活折磨至死的念头。
完儿也是罕见地暴怒,他终于明白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就是个烂到骨子里、无药可救的坏胚。
然而,深植于心的手足之情和兄爱弟恭的周礼训诫,如同无形的枷锁,终是让他难下死手,只是下令将州吁发配到国外流亡,永生不得重返故土。
可我知道,姜夫人是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的。自他踏出卫国国境的那一刻起,便有无数个潜伏在暗处的赏金刺客齐齐动身,保证让他死无葬生之地。
*
这日我正和姜夫人喝茶吃点心,便有宫人低语来报,称已将其首级带回,询问是否需要过目。
我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一只匣子随即被呈上前来。
我心惊肉跳,手心不自觉地渗出了冷汗,已经预感到即将看到的一幕。夫人脸色也是一片煞白,身体微微颤抖。
匣盖一启,一股熏天的腐臭味扑鼻而来,我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倒向一旁,疯狂地呕吐起来。
正值酷暑,尸体腐烂速度极快,而从边境到朝歌城即使快马加鞭也需耗时数日。因此当尸首最终呈现在我们面前时,已然是一副毛骨悚然的景象。
匣中的首极布满了刀砍的痕迹,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蛆虫遍布,在腐肉上肆意蠕动着,令人作呕。
我用手帕捂住鼻子,强忍着再次涌上的恶心,硬着头皮仔细辨认。说实话,面目难认。
姜夫人皱着眉,命宫人清理掉那些蛆虫,“他小时候舞刀弄枪的经常摔伤,我记得他左额上有条长疤痕。”
宫人清理掉后,左额上果然有条若隐若现的疤痕。大致瞧着,这模糊的五官轮廓也于记忆中的州吁相符。
宫人又呈上了他那血迹斑斑的衣物和随身配饰,我们看了一番,心里确认这个作恶多端的祸害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结果。
可是十四年后,这个本该长眠于黄土之下十四年的人,却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厉鬼,带着满身的怨毒与仇恨,重返人间。
率领着一群与他一般嗜血如命、残暴无道的亡命之徒,眼中燃烧着杀戮的狂热,一路从城外杀至宫门,直至至高无上的大殿上。
这些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贪婪蛆虫如一股肆虐的风暴,在他们冰冷无情的屠刀和铁蹄之下,一路都是死亡、硝烟与流血的痕迹。
而那个杀红眼的厉鬼,立于大殿之巅,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犯下了人神共愤的滔天罪行——弑杀了他的兄长,卫国的君。
我的儿子,我的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