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人（舞剧戏曲）》林西月

41、悠闲

　　晚上的演出，何韫青的表演又精进了。流转多姿，多了几分文气韵致，温柔深情，看得台下的观众为之动容，与她同喜同悲。

　　她在去化妆前，江平生叮嘱她，放轻松一些，不要再哭了。她郑重答应了，说自己尽量控制。但当她站上舞台的时候，跟着音乐成为那个名为管道升的女子，她就完全忘我了。跳完回到后台，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又是两行泪痕。

　　1号的上午，他们先去了莲花庄公园，去看一看她曾经拍的纪录片的地方。

　　江南园林的好处，就是可以休息的地方特别多，累了，可以马上找个地方坐下来。

　　他们坐在香樟树下休息，看着池子旁边的紫薇完全谢了，掉落了，何韫青有些可惜道：“现在还不是金秋，树的叶子都几乎没有黄，可惜了。”

　　江南最美的季节，大抵就是春天和秋天了吧。

　　何韫青指着池子上的石头说：“前两天我们在那儿拍了几场戏。”

　　“站在石头上拍？”江平生很是诧异地问道。何韫青点头道：“这些石头很大很平，又延伸到池子里边去，所以导演很喜欢。”

　　江平生看着水池，拧起眉头：“拍什么戏份？你没有在那些石头上跳舞吧？”他知道他们拍的是舞剧电影，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后背都不自觉发凉。

　　她扑哧一笑：“你想什么呢？我演的又不是赵飞燕，能做掌上舞。只是拍一些相处日常。”

　　江平生这才放下心来：“那你的舞蹈部分，是在哪里拍呢？”

　　“当然是平坦的地方，刚刚我们路过的那片竹林，等下去的苕上辋川、松雪斋、双亭、还有后面的小园子。走吧。”说完，二人起身，继续往里走去。

　　江平生很喜欢听何韫青说起她的工作和生活，还想多知道一些：“快拍完了吗？还去别的地方取景吗？”

　　“我觉得其实快拍完了。但是导演很不喜欢现在的景，说是要等深秋，再补一些镜头。比如黄透了的银杏叶，是她的最爱，一定要补上。”

　　这次拍舞剧电影，两位沈老师作为指导也参与其中，更是精益求精，绝不含糊。因此把拍竹林的戏份，定在了大竹海。

　　绿意盎然的竹林中，一阵风吹过，竹叶摩挲发出的声响，很是悦耳动听。舞蹈演员们在竹林里起舞，完全回归了自然，沉浸在竹子的清香中，周身都舒展开来了。

　　自由、舒畅，无拘无束。因此那一段的表演很好，拍了几条，都非常精彩的。

　　“这次拍，觉得哪里最难呀？”江平生之前没敢问，就怕让她觉得有压力。何韫青苦笑道：“其实都不简单。”

　　因为是舞蹈去演绎剧情，但不是在舞台上，舞台都是为了容易表演一些而设计的，但是现实的地面地板、布景就不一定了。而且，她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情绪，会被导演的“咔”给切掉，续不上。

　　她吐了口气：“还是舞台好，可以一气呵成，不用一直断断续续的。”她还是比较喜欢连贯一点儿的表达方式。

　　走过松雪斋，他们在鸥波亭里的石凳上坐下。东边水面反射的波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好生温柔。池子里的天鹅，悄悄地从西边游过来，像是要来听他们说悄悄话。

　　“好安静呀。”江平生原以为，假日这里人会多一些，但也没有多少人。临水的大雅堂，都没有坐满人。

　　何韫青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是啊。在大雅堂那里，点杯茶，坐上半天，什么事也不干，就看着池子旁边的树，还有这些天鹅游来游去，其实也挺好的。”

　　湖城推出了“国庆嘉年华”的活动，其中1号下午有湖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展示，主要地点就是衣裳街和古戏台附近。

　　看着古戏台柱子上的对联，尤其是下联“生旦净末唱吟世间悲欢”，二人感慨颇多，好像周遭的嘈杂都与他们无关一样。

　　江平生终于能在现场看何韫青之前说过的湖剧代表《朝奉吃菜》了。这是一段非常考验演员的无实物表演。

　　因为今天的表演有江平生想看的湖剧，何韫青还担心他听不懂，特意去问了文化馆的工作人员，今天的表演有无配字幕。幸好是配了字幕，不然她就要当起“翻译”了。

　　演出开始。

　　只见一位年纪偏大的演员身穿黑色长衫，登台亮相。他头戴黑色瓜皮帽，戴着圆框眼镜，鼻头涂得红红的，很是搞笑。

　　他开始了表演，一个人早上要吃八个菜：白斩鸡酱油蘸、湖羊尾巴、清蒸鲫鱼嵌肉（火肉香菇老姜香葱）、葱丝花椒白烩蛋、青壳螺蛳、盐水虾酱油蘸、金镶边白玉嵌（油氽臭豆干）、还有一碗汤（有粉丝）。

　　江平生听着听着，居然不用看字幕，也听出了“吃鱼先吃鱼头，鲫鱼头四两油”。

　　整个片段幽默自然，演员表演惟妙惟肖，节奏感很好，让人觉得他真的在吃东西，尤其吃鱼被鱼刺卡的那部分，实在是和生活中的表现一模一样。表演结束后，二人为台上的朝奉先生献上了热烈的掌声。

　　“真的太有意思了！”江平生冲着台上大喊了一声，“好！”

　　“我奶奶之前经常看这一段。”何韫青见他还很认真地在看着台上的演员，“怎么看得那么入迷呀？”

　　“我挺佩服他的，换我来，我可能到他这个年纪，也演不出这种效果。”

　　何韫青摇头笑道：“术业有专攻，你不擅长这一行当，他也不一定能唱你的行当。”

　　江平生道：“听他唱完，我都想把那些菜都尝一尝了，肯定好吃。”

　　“可以呀。你这几天每天吃两个，也就差不多了。”

　　演出差不多结束了，他们到旁边的展位去看看。江平生问：“你以前，会经常听湖剧吗？”

　　她摇头道：“听也是看一些录像，现场听的比较少。毕竟唱湖剧的不多。”

　　尤其是之前它处在一种自生自灭的发展状态中，传承出现断层现象。也幸好是在2011年，湖剧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8年夏天，第一届湖剧委培班成立，15位学生加入湖剧的学习行列，湖剧才有了一些起色。

　　“也是，现在的戏曲演出都少，更别说以前了。”江平生现如今更加明白了为何当初她们姐妹会去苏城学习昆曲，毕竟昆曲已经列入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的支持力度肯定很大。

　　到了晚餐饭点，他们并不算饿，于是就以休息为主挑了小西街一家环境比较好的餐厅。那家餐厅临水而建，还可以在船上吃。

　　他们点了个二人套餐，一份茶水、一份例汤加一份酒酿圆子和一盘九宫格湖城特色小吃。例汤是鸭子，老火慢炖，很鲜。

　　九宫格里的特色小吃每一样一种，何韫青都吃过，也跟江平生说，个人口味不同，有可能他不怎么喜欢，选他感兴趣的。

　　江平生尝了尝，猪手冻很香；酒酿圆子的味道也刚刚好；青团居然是咸的，菜干陷的；昂头兰的味道对他来说有点儿怪了，酸酸的，还带着些植物的腥味儿……

　　江平生吃得很满足，何韫青近来胃口不算好，看他如此大快朵颐，也有了胃口，二人又加了一些菜。

　　吃完后，他们走出来发现这家店隔壁的茶楼也是同一个老板开的。走上桥一看，桥头的树上坠着很多与江南有关的古诗词，发着光，一瞬间，便觉这小桥流水茶楼木船的雅致情调在夜晚更浓了。

　　从中午到现在，他们已经在外面逛了8个小时了，但江平生丝毫不见疲倦。

　　就算是假期，大家放假了，这儿也并不像是那种旅游热门城市般的人满为患热闹，而是刚刚好。

　　红色的灯笼挂在白墙黑瓦上，小巷里挂着五彩的灯，夜晚的黑暗中开出灿烂的明艳。

　　何韫青和江平生二人走过一个咖啡厅，她蓦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那小巷子的彩色灯笼。

　　“怎么了？”

　　何韫青仰着头：“以前，我好像来过这儿，这儿也有很多彩色灯笼。好像，又不是……”她有些恍惚了，记忆模糊而斑驳。

　　在咖啡厅旁，她竟然闻到青石板上的苔藓混着陈年木材的味道，像是一阵穿堂风，把几百年前的故事吹来，隐秘在夜色中，它无从诉说，只能化作味道，让她去猜、去分辨。

　　江平生还没有来得及接上她的话头，她已经收回思绪。“走吧。该回去休息了。”

　　“你明天还想去哪里逛一下吗？”何韫青看了一眼酒店旁边的梧桐，叶尾已经泛黄了。

　　“我其实可以不去的。你下午去大剧院那边，我跟你一起过去吧。”虽说湖城这座城市的确有很多值得探索的地方，但是江平生更想和她在一块儿。这才是他来这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