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人（舞剧戏曲）》林西月

38、原由

　　何韫青快步走到江平生跟前：“你怎么来了？你住哪里？”他没说过要来看预演。

　　“来看你演出。住你们酒店旁边。”江平生把花递给她，“祝贺你演出成功。”之前没想过要来看她演出的，因为学校那边的安排很紧，但没想到，两位老师前后脚生病，无法上课，江平生就有时间空出来了。

　　“谢谢。你翘课啦？”何韫青之前听他说这个周末是有两节大师指导课，很重要，所以没有办法来看她演出。

　　江平生赶忙解释：“老师生病了，所以我这个周末才空了出来。”

　　看他不像是骗人的诚恳状，她才点头道：“那就好。”

　　走出门外，晚风轻柔，拂过她的脸，吹散了一些疲累。

　　“你要吃点东西吗？还是点外卖送到酒店，直接回去休息？”江平生知道她上台前基本上吃得都不多。

　　何韫青半晌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还以为她是在纠结，没想到，她现在处于半神游的状态，似乎没有听进去刚刚他问的问题。

　　“韫青？”江平生抓住她的手臂，何韫青对上他疑问的目光，还有些懵。

　　她现在又累，又兴奋。心跳有些快，但整颗心，却仿佛变得很柔软，想要拥抱些什么。

　　拥抱？

　　何韫青想到后台的那个拥抱，耳后迅速泛上一抹热。

　　“平生，谢谢你能来。”何韫青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生分”地跟他道了谢，这让他心里咯噔一跳。

　　“刚刚弄脏你的衣服，洗衣机洗得掉吗？要不要用卸妆水先把搓一下？”何韫青看向他胸口的位置，的确有些彩妆的残留，还因为有泪水，皱巴巴的。

　　“没事，大不了就换件新的。这衣服也不贵。你现在感觉好点儿了么？”江平生担心她的情绪还沉浸在剧里难以抽离。

　　何韫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皮：“不好意思，见笑了。其实我以前不这样的……”

　　“不用不好意思，你跳得特别好，真的。”

　　何韫青看到江平生真挚的眼神，心口的跳动加重了一拍。

　　夜幕、晚风，他一双闪耀着光芒的眼睛这样看着她，怎能不叫她沦陷呢？

　　何韫青就这样看着他的眼睛，忘记去道谢、去回答，忘记了所有所有。

　　直到听到江平生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我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是管道升看赵孟頫的眼神，不是何韫青看林述哲的眼神。”何韫青想了想他们之间的差别，脸上发烧一般，眼神闪躲，不敢去直视他的眼。

　　“你……”何韫青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去回答，而是用一记眼波，告诉他，不该说这样的话。

　　江平生立马意会，却“有恃无恐”，道：“哎！我说错什么了吗？”

　　何韫青竟然无法反驳，不想理他，直接往前走。

　　送花，很浪漫。但是抱着花走一路，这可就有些费力气了。

　　所以何韫青才想着快点找个地方，把肚子填饱。

　　又是她常吃的，老板都认得她了，问她是否照旧。她给江平生点了店里的招牌。

　　等上餐的时候，何韫青随口问起：“那你这回待多久？”

　　“明天。”江平生脱口而出，看到她脸色陡变，赶紧找补道，“是我自己想来的，没事，你不用有什么负担。”

　　何韫青嘴唇微动，但没有说真正想说的话：“先吃吧。”吃完了，我再告诉你，我的心里话。

　　夜渐渐深了，他们吃完，都快十一点了，也该回去休息。二人打了车回去。

　　下车后，何韫青对江平生说：“陪我在这里坐坐吧。”两家酒店隔得虽然很近，但也有一片绿化，有一汪池水，边上有座小亭子。

　　“嗯？”江平生觉得何韫青应该很累了，要马上回去休息才对，怎么这会儿想在下面坐一坐呢？

　　“你明天不是还有演出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何韫青看向他的眼睛：“我有话想对你说。不过，可能我要先问你几个问题。”

　　江平生呼吸莫名一滞，难怪他觉得今晚何韫青对他的态度不太一样，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

　　难道是……

　　他不由得往他希望的方向去想。

　　路灯昏黄，柔和的灯光落在她的眼睛里，泛出一层迷幻的雾，看得他着了迷。

　　“好。”

　　走向亭子的这几步，江平生其实有些僵直，心跳也不是很规律。他陡然担心起来，是不是他贸然来找她，让她觉得有负担、有困扰了。

　　何韫青其实也一样，她只是强装镇定，一直在心底对自己说，冷静、淡定。

　　“谢谢你能来看我演出。”

　　这话落到江平生耳朵里，有点儿在发“好人卡”的感觉，他想都没想就打断何韫青：“是我自己想来，你真的不用有压力。”

　　何韫青看他一脸又急又担忧的神情，心里揪了一下，有些酸酸涨涨的疼。

　　“这些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承担。”江平生越说，越觉得自己好像不占理，没那么硬气，眼都微微往下垂，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平生，我想问问，你说喜欢我，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这个问题，是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

　　“我……”

　　江平生心里有很多想说的，但是话到嘴边，似乎那一句都不对、不合适。

　　“你不用紧张，你不用给我一个所谓很好的回答。你就说你最想说的，最真实的想法。”其实，紧张的是她自己，她的咽喉像是有棉絮堵住一般，发音困难，气息也有些不稳了。

　　江平生望向她的眼睛，眼底有浅浅的笑意，他平复了一下心绪，稍微找回了些语言组织的能力。

　　“我也不知道，应该先说什么才好。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的感觉，我会很开心。我想要想要靠近你，了解你多一些。”

　　何韫青听到这样的回答，悬着的心，落了一半。她很害怕，听到“你长得很漂亮、很有才华”这类的回答。

　　因为，在文艺圈的人，见过很多美人，好看的皮囊数不胜数。

　　她很美、很有才华，什么都不用做，就足以吸引他，也足以吸引很多异性。

　　太突然的、太浓烈的感情，不由得让她质疑甚至有些紧张、害怕。因为来得快，就像是潮水涨潮一般，退得也快。

　　她对待感情，本就恐惧、谨慎，所以她不会轻易动心。她会提醒自己，抽离一些，走出来看一看，这样的感情，是否只是如泡沫一般，在阳光下可以闪耀一些梦幻的光泽，但不久之后，就会消失殆尽。

　　碳酸饮料能让人获得快速的满足感，不就是那些带着气泡的液体第一口在唇舌间蹦跳、破裂，带给人的刺激和享受吗？

　　她警惕这样的快感。

　　见何韫青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江平生一下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后背竟泛起了点点凉意。

　　这样的目光，平静的审视，像是要把他的心看穿一般。

　　他想着，反正在她面前，自己的心意早都被她知晓，如今，只是让她能相信。但因为什么，她不敢相信。所以他在纠结，他心里，信心与挫败感在斗争。

　　夜，真的很安静。不远处的汽车驶过的声音，灯影晃动，他的呼吸都变得重了一些。

　　“我觉得可能还因为你能理解我。”

　　江平生将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抬眼看向何韫青，二人心跳皆漏了一拍。

　　“或许这是我自作多情吧，但我心里真的是感觉得到，你理解我。”

　　说罢，露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垂下眼眸去，不敢看她。

　　不知为何，说出喜欢，都不会让他觉得害羞，但是现在，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要冲破胸腔一般。

　　理解。

　　这个词，像是一根羽毛划过心口，酥酥痒痒的。

　　让她预想的所有的话语，毫无用武之地。她想了想，用稍微轻松的语气说：“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比你大几岁，经历的事情也比你多，这些理解，只是前辈的理解。”

　　“我知道。”在他身边的前辈不少，但是她不一样，他就是很想亲近她。

　　“在我心里，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每个人都不同，怎么可能一样？何韫青本想“反驳”，却忍住了。

　　“平生，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江平生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惊喜地说：“当然！”

　　何韫青看到他激动澎湃的样子，心底涌起些酸胀感，眼眶也开始有些发热。

　　“你先听我说，好吗？”

　　江平生立即重重地点头答应。

　　“这些话，我想了很久。你的喜欢，让我感到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只是，我们之间，有太多的阻隔。我们不在一个城市，以后见个面都难。另外，我比你大那么多，我的舞台生涯，都快结束了，而你的舞台生涯，都还没有开始。我们之间，很难有未来……”

　　“韫青，我……”

　　“你先听我说完，好吗？”何韫青神色坚定，江平生不得不把话咽回去。

　　“你现在还可能觉得一切都不是问题，因为你很年轻，看事情都是满怀希望，任何困难都能解决，可以坚定地认为‘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但是，两个有那么多差距的人在一起，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以后会遇到很多很多的问题。现在你自然觉得这些都不成问题，但是等到热情褪去，那些鸡毛蒜皮就显得特别碍眼，靠什么去维持、靠什么去跨越地理上、心理上的差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