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人（舞剧戏曲）》林西月

36、小憩

　　二人看着对方，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昨晚他们“不欢而散”，现在还能要怎么办才不会尴尬呢？

　　何韫青现在头脑昏沉，无法多想其他的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是排练，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何韫青和江平生的目光对上，她只颔了颔首，算是打招呼，然后就跟着大家开始排练。

　　这一次，何韫青把自己完全打开一般，跳出了不一样的风格。

　　热烈、极致。

　　得知丈夫要纳妾时的愤怒、悲伤、迷茫，再到思量后灵光闪现的惊喜、写下《我侬词》时对二人感情的笃定，再到和丈夫重归于好的恩爱幸福。

　　太不一样了。

　　林述哲都像是被她带动了，更加的投入。

　　这一段舞，说长也不算很长，但是情绪的转换太多，层次也比较丰富，不能太单薄。

　　这一回，何韫青情绪的表达大开大合。而她的力量、技巧毋庸置疑，所以呈现出来的，就是一段酣畅淋漓的动人爱恋。

　　定点，灯暗，接着该是演员退场，准备下一幕。

　　何韫青却还在原地，是林述哲见她没迈步，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

　　一到后台，一旁的化妆组成员就给何韫青递上纸巾：“韫青，擦擦吧。”

　　“嗯？”何韫青还有些发懵，似乎还在戏中，看向那个女生时，视线却是越发模糊的。

　　“你脸上的眼泪……”

　　何韫青这才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潮湿。

　　她眼眶中的眼泪，刹那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无声地往下落，惊得旁边的人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交流着，现在要怎么办。

　　沈虹、沈远这时候走过来，沈虹温柔地笑着说：“让她好好宣泄一下，没事的。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说完，轻轻拍了拍她背。

　　“挺好的，没想到你还可以跳成这样。”沈远的赞扬让何韫青的眼泪更加止不住。

　　“抱歉……我不是……”跳到流泪，这是第一次。何韫青很是羞窘，加上刚才跳得实在是卖力、投入，现在脑子糊成一团，无法思考。

　　“别不好意思，有突破是好事。你先自己去静一静。”沈虹给她一记坚定鼓励的目光，何韫青又哭又笑地道了声谢，赶紧冲了出去。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眼里的泪水好像怎样都流不完。

　　她躲进洗手间里，想要平复心绪，但密闭的空间却让她透不过气。后台现在是不能去的，人太多了。

　　去观众席中间靠后的位置吧，那里现在肯定是没有人的。

　　她悄悄地走进去，去对上了正在转头起身要离开的江平生的目光。

　　她怎么在观众席？

　　江平生边想，边向她走去。

　　何韫青来不及折返，就他叫住了。“韫青，你怎么在这里？排练结束了吗？”

　　何韫青摇头：“还没有。”

　　江平生听出来她本就沙哑的嗓音更加哑了，带着浓浓的鼻音。他看见，她的眼睛有些红，舞台妆化得比较浓，她的全包眼线都快花了。

　　“怎么了？”江平生问得很小心，很是担心她被欺负了，“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何韫青知道他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没有。”

　　“真的没有吗？你不要怕，你要是被欺负了，告诉我。”江平生有点不相信，追问道。他脸上坚定勇敢的神情，让何韫青一怔。

　　她好像稍微平稳一点儿的情绪，又翻涌起来了。

　　心头和眼眶酸酸的、胀胀的，身子似乎支撑不住这些情绪，要化掉了一样。

　　泻，真的让她泻出去了，但她好像又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些黑暗和痛苦。

　　何韫青凄楚的模样，让江平生心都乱了，他双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搭上她的手臂，关切地问道：“韫青，你别吓我……你这是怎么了？”

　　何韫青嘴唇微颤，他在等她的回答，却只等来了摇头。江平生又急又慌：“你不说，我就去问他们。”说着，松开手，就往台前走去。

　　何韫青拉住他的手臂，险些被他带着摔下去：“不是——我只是有些难过，缓一下就好。”她急急地说完这句话，胸口起伏着，眼泪又往下淌。

　　江平生转过头来，看到她两行泪，呆住了。

　　何韫青拉着他在旁边坐下，不引起工作人员的注意。

　　“我真的没事，只需要安静一会儿就好了。”何韫青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本来只是想自己静一静的，完全忘了江平生来看自己排练，现在还在这儿。

　　“你如果要离开，就先走吧，抱歉，我送不了你。”何韫青心里其实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但是又不能直说，像是在下“逐客令”一样。

　　江平生深呼吸了两下，才说：“你放心，我不吵你，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就当我不存在就行了。”他温柔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何韫青泪眼婆娑，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

　　她露出一个笑容，示意他不用担心。江平生缓缓抬手，轻柔地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没关系，你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里。”

　　他的手，宽大而温暖，抚在她的潮湿泛红的脸颊边，舍不得离去。

　　何韫青似乎也在眷恋这样的温暖，脸不自觉地往他的掌心倾斜。

　　江平生这才记起来自己口袋里有纸巾，赶紧掏出来，给她擦眼泪。何韫青应该是哭懵了，反应很慢，任由他给自己擦泪。

　　“你累不累？排了这么久，应该累了吧？”江平生看她神色倦怠，“要不然你眯一下吧。我待会儿叫你。”

　　何韫青瓮声瓮气地回：“好，十分钟后叫我。”说完，就闭上眼，向另一边靠去。

　　江平生见状：“靠我这边吧。没事。”

　　何韫青本想睁开眼拒绝，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地紧闭着眼，装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谢谢”后，轻轻地靠了过去。

　　台上在排其他单元的舞蹈片段，台下前几排观众席坐了好些工作人员，大家都忙碌着。

　　她静静地倚靠在他的肩头，呼吸一开始还有些重，因为刚刚哭过，鼻息还不算通畅。但一分钟过后，就平静了许多。

　　江平生保持坐姿，不敢动，生怕她不能好好休息，或是弄乱她的发型，只能用余光去看她。

　　他们离得这么近，他看到她微翘起的鼻尖，平日里觉得有些锋利、孤傲，现在这个倾斜的角度看去，竟然有点儿可爱。

　　二人周围很安静，江平生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他希望可以保持这样再久一点儿，如果他们能这样一直下去，那该多好。

　　只是，时间的脚步从来不曾停歇，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分钟了。

　　何韫青脸上的妆容难掩倦色，他舍不得叫她起来，但是却不得不这样做。

　　“韫青，韫青，时间到了。”他轻声唤醒她。

　　何韫青缓慢睁开眼，花了大概十秒钟苏醒。

　　“我刚刚好像睡着了……”

　　十分钟。

　　在他身边，她竟然放心地睡着了。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江平生却没有听出何韫青的言外之意：“你太累了。今天排练到什么时候？结束就回去睡觉吧。”

　　何韫青垂下眼眸，点头道：“嗯。你有其他安排，就先走。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江平生来湖城之前，就同何韫青对过时间安排了，他原先想的就是今天下午回京北，也知道她没有办法和他一起吃午饭。

　　“好。那你待会儿记得吃午饭。”江平生知道，排练忙起来，很多演员可能会吃得很少、甚至不吃。

　　何韫青起身：“好。你到了京北，跟我说一声。我先去后台了，一路平安。”

　　“好。你跳得很好。放轻松一些。”江平生给她肯定和鼓励的笑容。何韫青也回以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尔后向前走去。

　　刹那间，何韫青转过身，快步走到江平生面前，伸手拥抱了他一下。

　　“平生，谢谢你。”

　　说完，快速地松开，转身跑向了前方，往后台走去。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自己内心恐惧的一部分。

　　江平生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何韫青就已经到了后台。

　　这个拥抱，快速得似乎没有发生过，像是他幻想出来的一样。他很是懊悔，自己没有回拥她。

　　这个年轻的男子久久伫立在原地，细细思考，她的感谢，就像是再次的拒绝。

　　他看向舞台，却没有等来她的再次上台，而是暗红的幕布拉了一大半，工作人员调试灯光和道具。

　　如水一般的灯光，洁白柔和，他的心也如此，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觉得有些轻飘飘的，无处可依。

　　这一次说完“再见”，何时才能再见呢？

　　他们离得是那样远，她又刚刚拒绝过他。他或许都没有和她当普通朋友的机会了。

　　但是，这么喜欢的人，怎么甘心只和她做普通朋友呢？

　　但不甘心又如何呢？要怎么做，才能真正走近她呢？

　　或许，真的要好好想一想了。

　　彩排结束后，何韫青把自己今天的一些心得体会，写到备忘录里。这是进步的体现，她要好好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