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人（舞剧戏曲）》林西月

23、原谅

　　何韫青的眼睛越发的涩，语气也趋近哽咽，但她忍住了。

　　“她后来去了别的地方生活，现在过得还算平静。”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了刘观英老师，何韫青无法想象，她和妈妈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刘老师对于何韫青，不仅是知遇之恩这么简单，她救了何韫青。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我妈妈当时做的这些事情。”

　　“卢开彦，其实你最应该做的，不是替你母亲道歉，而是应该为你当初以我为理由拒绝去英国而道歉。”

　　何韫青清楚地记得，她转学过来是初二上学期，当时他读高二。他们是在艺术培训中心认识的，认识的第一天，他跟旁边的人说自己不想去英国，不想离开家，不想去陌生的地方，但不知道怎么跟父母说，他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父母的决定。何韫青听到了。

　　但是，他父母正式通知他要准备去英国的时候，他却以何韫青为理由，说自己要留下，和何韫青一起学艺术，一起考高中、上大学。

　　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女孩子，刚刚认识他一个多月，就被他拿来当拒绝父母的理由。这是当初的何韫青怎么都想不明白的，她从来都不觉得他们之间的情谊有多深厚。

　　诚然，她需要感谢他。她刚到艺术培训中心的舞蹈班，诸多不适应，他会从楼上的画室下来，帮她一些杂七杂八的忙。

　　在学校，他也偶尔会从高中部教学楼那边过来，给她解闷。

　　但无论如何，她对他的感情，都没有超过普通朋友，哪怕是把他当作一个重要的人，也只是在自己灰暗时刻，给自己温暖的大哥哥。

　　顺着时光的绳索，卢开彦也回到了刚见到她的那段时间。

　　她是个很特别的转学生，学期半中间转来的，期中考看分数的时候，初中部的前二十名里，有一个新面孔，而且还特别漂亮打眼，大家围着照片讨论了很久，还提到了她沙哑的嗓子。他路过听到了，心里留下了一点儿印象，后来在艺术培训中心见到何韫青，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那个转学生，和她打了招呼，果不其然，就是和脸不相称的粗哑嗓音。

　　卢开彦觉得这个形单影只的学妹，一双小鹿一样的眼里满是戒备，像是小猫到了新环境会不安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想要去帮她。不过她似乎不愿和其他人有过多接触，二人只算得上朋友。

　　和她相处越多，卢开彦就会忍不住想要去见她，会想她今天会去饭堂的哪里吃饭、会想她喜不喜欢小猫、会想班上会不会有人欺负她……有的没的都会想。当不小心听到她原来是学戏曲的，更是觉得她很不简单。于是更加不愿意去英国了，因为不想离开她。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喜欢上她了。

　　卢开彦没和何韫青说过自己的感觉，他其实也没有和父母直接明说，只是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了一些有关何韫青的语句，然后被母亲翻到。

　　他母亲很是生气，认为孩子是早恋，而不想去英国。卢开彦觉得自己的隐私被人窥见，恼羞成怒，也就顺着他母亲所看到的，和她对峙。没想到，他母亲竟然把责任全都归咎到了何韫青身上。

　　卢开彦理清了一下记忆，自嘲道：“我明白了。的确，是我错了。”

　　卢开彦把日记、争吵的事情一一说明，何韫青明白了前因后果。但现在明白了又能怎样呢？何韫青和她母亲受到的伤害，就能因此减轻吗？伤疤已然存在。

　　何韫青默然，看着眼前的卢开彦，像是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向那个十五年前的莽撞少年。

　　他当时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会给多少人带来伤害。

　　那个在风里无助的少女，现在仍然被困在冷言冷语和恶毒的眼神里。而他却完全不知情，潇洒坦然地走到了今天，走到了长大后的她面前。

　　可惜啊，她虽然长大了，但是内心似乎有一块已永远地停留在了豆蔻年华，再也无法发育成长。

　　“所以，我没有办法像是和校友叙旧一样和你说话，最好的就是两不相干。”何韫青觉得这话已经很客气了，说完，起身就要走。

　　卢开彦赶紧伸手拉住她，她转身甩开他的手，险些碰倒桌上的公道杯。他看着她冷漠的脸，缓缓站起来，朝她鞠了一个躬。

　　他认真地说：“对不起，韫青，我真的没有想到当时会是这样的结局。但是，我喜欢你这一点不假……”他自己越说越心虚。

　　他因为不想去英国，和父母闹别扭的时候，在切水果的时候走神，不小心划到一点儿手臂。他妈妈当时以为他要割腕，多件事情堆积到一起，她就爆发了，应该就是那时候，她不管不顾地去找了何韫青的家人吧。

　　何韫青看着他自己都不是很确定的模样，不知道该笑他可怜还是笑自己可怜了。

　　“卢开彦，年少轻狂啊！想说喜欢就说，完全不用想责任和后果。现在你再想想，这些喜欢，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吗？有什么价值、有什么意义吗？”

　　何韫青知道，无论是何种感情，都不应该被无端否定，她也不想这样去贬低他的感情，但目前她只想快刀斩乱麻：“你喜欢谁也许是你的事，但是你的喜欢……对不起，我不需要，也承受不起。我们都那么多年不见了，说喜欢，是不是有点太过虚假了？”

　　“韫青，你不要这样否定我的感情……”

　　何韫青舒了一口长长的气，稳住自己的心绪，不想再辩驳：“好。我觉得你只是来了多年前的一个心愿，和当年的我说一声‘再见’的。就此别过吧，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的了。”

　　卢开彦还愣着，何韫青伸出手，冲他做了个“再见”的动作，那是对曾经的他说的再见。

　　当他回过神来，何韫青早已离开。

　　茶也凉了。

　　卢开彦的事，梗在她心底十多年，如今，可算是能连根拔起了。

　　何韫青走到外边，慢慢走着，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往何处去，她只是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舒展了许多。

　　被云层挡住太阳慢慢挣脱开，给大地洒下更炽热的光芒。走在梧桐下的何韫青，身上落了几块亮晶晶的光斑。她感觉到一种欢喜，从心底慢慢滋长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难以名状的苦闷和苍凉。

　　她转过身去，朝茶室看了看，果然卢开彦就站在门口，看着她。

　　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朝他摆摆手。

　　再见，少年时的卢开彦，感谢你曾经给过我的温暖。再见，那个让我痛苦了这么多年的卢开彦，希望我们再也不会见。

　　张琳和徐子恒要到京北演出，提前一周在小群里和何韫青、江平生约时间，说演完让他们两个“地陪”带着逛逛、四个人一起吃个饭。

　　何韫青自然是答应了。江平生看到何韫青会去，二话不说也是回复了【欢迎欢迎】。

　　吃过饭，四个人就随便逛逛，张琳看何韫青的状态不是很好，总感觉她心里有事，有点心不在焉的，就问她是不是工作上有不顺心的。

　　何韫青摇头：“一直都这样。”

　　张琳凑到她耳朵旁问：“那是不是感情方面有情况了？”

　　“我不想想这些。这些对我来说都太虚无缥缈了。”这是她内心真实的话。她就感觉自己是没有根的浮萍，都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情况，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爱情，真的是迷人又危险。多少人憧憬它、向往它，为它前赴后继。有人在爱情中收获甜蜜、成长；也有人收到的是伤心、绝望。

　　张琳收起玩笑的表情，正色道：“你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可以跟我说，不然老憋在心里，多难受啊！”

　　何韫青感激地点头道：“谢谢师姐。我会的。”

　　“你哪里会？你只会一个人胡思乱想。韫青，你可以试一下打开一点儿自己。”张琳不敢说得太直接，两个人都停了下来，看向远处。

　　光影落在何韫青的脸上，温柔又冷漠。

　　因为有连云舒作为对比，张琳就更觉得何韫青现在的状态不算好，她希望何韫青能活得更加自在一点儿、更幸福一点儿。

　　“嗯。师姐你现在还‘恐婚’吗？”

　　“说实话，还是害怕。我有些担心结婚以后，要承担的责任就多了。如果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就好了，但是他家里催我们先订婚。唉……”

　　何韫青偏过头去，不解地问：“你的男朋友不是比你小吗？他不应该那么着急才对吧？”

　　“我原来也以为谈姐弟恋不会被催，没想到……”张琳无奈地摇摇头，但随即又笑了，“不过说真的，他虽然是比我小一点儿，但想问题、做事情都不幼稚，至少在我看来还行，不然我也不会和他相处那么久。”

　　何韫青看得出来，张琳的笑容里满是幸福，一点儿也没有掺假。张琳温柔地建议道：“你可以试一下姐弟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