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人（舞剧戏曲）》林西月

22、往事

　　何韫青应倪爱原老师的邀请，到她的新家做客。倪爱原老师是之前艺术培训中心的主任，很关心何韫青。

　　多年不见，倪老师几经搬迁，搬到了京北。何韫青根据倪老师给的地址到了之后，按下门铃，开门的竟然是卢开彦。

　　何韫青先是眼睛微微睁大，愣在门外，反应过来后想转头就走，但是卢开彦拉住了她的胳膊。

　　“是韫青到了吧？”倪老师的声音传来。卢开彦马上回答道：“对。”何韫青不得不停下脚步。她瞪了他一眼，她的眼神好像在说：你为何还是阴魂不散。

　　倪老师走到何韫青跟前，她出于礼貌，赶紧变换表情，微笑着打了招呼。

　　“老师，好久不见。您家里还有客人，要不我改天再来吧！”轻轻的一句话，很直接和倪老师传达了，她并不想见到卢开彦。

　　倪老师心里跟明镜一样，假意忘了他们之间的事情，道：“这是哪儿的话，来都来了，先进来，我们慢慢聊。”

　　“来都来了”，这话何韫青以前就不喜欢，现在更加不喜欢了。

　　倪老师伸手拉住何韫青的手腕，往屋里带，作为学生当然只能顺从地走了进去。她整个人都像是刺猬竖起刺、河豚吹起气一样，全身戒备的状态。

　　“之前让你到沪市演出的时候抽空看看我，你都没有去。这次要不是我说直接去京北歌剧舞剧院看你，你是不是都不打算来看我呀？”

　　何韫青被这略带责怪的话语问到了，鼓鼓的气一下泄了一半，她不知道怎么作答才好，只好用陪笑脸的方式：“没有、没有，是当时的安排比较满。”

　　“来了就好好陪我聊聊。”倪老师这话未落音，师丈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催倪老师过去调味了。

　　倪老师赶紧说：“你们先坐着，我先去放调料，待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何韫青把礼物放下，但人没有坐下。卢开彦见她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都不太敢说话。但她的眼睛直直看了过来，他不得不说些什么。

　　“你放心，你不想和我说话，我不会吵你的。”

　　何韫青听到后，把脸别过一边，随后想到可以去厨房帮忙，就赶紧朝厨房走去。

　　这一顿饭，何韫青坐在卢开彦旁边，吃什么美味佳肴都品不出味道来。幸好倪老师和师丈理解她不太愿意说话，更多是和卢开彦聊，她就默默当个隐形人就行。

　　从卢开彦的回答中，何韫青知道了他在国外的这些年真的不容易，但也很争气，在艺术领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无论她有多么不想见到他，多么不想和他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关系，她都不会对他的绘画造诣有半点的贬低。

　　吃过饭，师丈很贴心地让他们三人聊天，自己去洗了碗。何韫青想帮忙都被婉拒了。

　　本以为她可以完完全全当个隐形人，可以半神游状态，但没想到卢开彦和倪老师聊着聊着，说到自己未来的规划时，忽然朝向她这一边。

　　“韫青，我定了，在京北发展。”

　　这话一出，何韫青一下都没有回过神来，反应过来后，她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你在京北发展与我何干，更何况我也不在京北。

　　“祝贺你，期待你有更多精彩的画作。”何韫青这话，官方、客套。

　　卢开彦听出她的冷淡：“好啊。以后我有画展，就请你来看看，给些指点建议。”

　　对上他含笑的眼睛，何韫青有气无法撒的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胸口闷极了。她在内心告诉自己，不能乱了阵脚，没必要再和他纠缠，就说道：“我看不懂画。”

　　卢开彦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何韫青已经抢先开口，对倪老师说道：“老师，很抱歉，我还有事，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下次有空，我再来看您。”

　　倪老师到底是过来人，知道何韫青现下已经是如坐针毡，自然不好再留她了。

　　“好，韫青你有空就来，我非常欢迎你来。走，我们一起下楼。”倪老师这话，像是让卢开彦也随何韫青一道走的意思。

　　“不用老师您送，我自己先走就行。你们继续聊。真的不用送。”何韫青站起身，走到倪老师旁边，“老师多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再见。”

　　待倪老师点头答应后，何韫青就笑着、轻快地走向门，走了出去。

　　轻轻把门关好，她那颗悬着不安的心可算是能落回原处了。

　　看着电梯显示楼层一点点靠近，她感觉时间过得是如此缓慢，要不是这是十楼，她也许都直接走步梯下去了。电梯门一打开，她就立刻迈步走进，然后迅速按下1层和关门键。她做完这一串动作，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头无力地垂下，长舒一口气。

　　就在电梯快关门的那一刹那，却又打开了。何韫青见状抬起了头，是卢开彦站在电梯外，左手拦住电梯即将合上的门，右手按住电梯外下楼的按键。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他走进电梯：“我送你下去。”

　　还没等何韫青发作，他补了一句：“倪老师让我来的。”何韫青太阳穴突突在跳，看向和她并肩站立的人：“你果然还是那个最听老师、家长话的‘乖孩子’。”

　　卢开彦当然听出了何韫青是在讽刺他当年，没有接话，就是安静地看着电梯的显示键。

　　“韫青，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呢？”这话，低不可闻，何韫青以为自己听错了。

　　“其实都是陈年旧事了，你如果真的不想知道也没有关系，但是我觉得你好像心里有那样一根刺，如果不拔出来，可能它会一直在。”

　　何韫青听到“一根刺”这个词，顿时明白了自己看到他的反应，像极了一个戒备的刺猬。

　　没错，她的确心底有一根埋得很深很深的刺，纵然看不见，但是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刺痛她。

　　明明不见血，却那样疼。

　　卢开彦见她没有直接拒绝：“旁边有家茶室，很安静，我听老师提过两次，我们去那里吧。”

　　茶室是新中式风格的，卢开彦为了让何韫青完全的放轻松，要了一个半开放的包间。

　　点的是熟普洱，用的是紫砂壶。卢开彦倒也不急，慢慢等水沸腾了，泡了两泡茶。

　　水汽蒸腾，茶香萦绕开来，何韫青的心也稍微静下来一点儿了。

　　卢开彦给何韫青倒好茶，自己也喝了一杯。茶汤柔润、入口顺滑。“我们两个认识的时候，才十几岁吧，一晃都十多年了。”

　　卢开彦看着对面的何韫青，她的容貌其实和十多岁时差不多，只是多了岁月的沉淀，更有气质了。

　　何韫青不接话，听他怎样说。

　　“其实我不是想去英国的。”这话，卢开彦当年也说过。

　　“是我父亲，他骗我说，只是去参加一个夏令营，活动结束就回来。但没有想到，去了那边，就不能再回来了。

　　“去了那边，我没有了通讯自由，和国内近乎失联了，他们不让我和国内的朋友联系，想要和谁打电话，都要跟他们申请。”

　　这些，何韫青都知道。

　　“所以，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真相’？”何韫青见他好像接下来没有要补充的。

　　卢开彦点了点头，何韫青冷笑一声。

　　“这些我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见到我是这样的态度？”卢开彦很不解。

　　一道闪电，从十几年前的夜空劈来，震天动地，何韫青整个身体都被劈成了两半，伤口淌出的血，足矣染红她整个青春。

　　卢开彦不知道怎么形容何韫青现在看向他的眼神，有不解、有怜悯、还有凄苦和苍凉……像是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伤人于无形。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有这样好的父母。”笑着说的，却为什么这么苦呢？

　　卢开彦拧着眉问：“韫青，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何韫青凄然笑道：“其实以现在快三十的心境去看，那件事可能没什么，但是当时不同。”那时候，世界那么小，就是目光所及，就是学校、亲友。

　　“你当初其实早就知道自己会去英国，但是却不敢自己跟家里说，非要借着我的由头，说为了我，不想去英国。你妈妈找到我妈妈，说的那些话有多难听，让我离你远一点，让我转学。

　　“我妈本想维护我，但是身体很虚、精神也很弱，心有余而力不足。学校的老师、培训中心的老师，应该是被你妈妈收买了，都站在她那一边。

　　“我被各种闲言碎语包围，整个人就像是被诅咒一样，每天不得安生。还有人到我外婆那里去瞎说，说我和我妈都是水性杨花的人。害得我外婆听多了，也误会我跟我妈妈，一气之下竟然晕倒，医院住了半个多月。

　　“我舅舅舅妈因为这件事，和我妈妈的关系就越发的糟糕，一直吵架。我妈妈无端端听了那么多骂声，抑郁了，两度轻生。”

　　卢开彦越听，心里越发凉，他从来没有想过，当年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那你妈妈现在还好吗？”卢开彦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