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人（舞剧戏曲）》林西月

21、困境

　　二人吃过饭，去地铁站的路上遇到一家店，何韫青看着橱窗里的一个摆件，脚步就停了下来。

　　“要去看看吗？”江平生看到何韫青并没有跟上来，转回她旁边，看到她正在看这个小摆件，是个可爱版的古风公子，身着蓝色长衫，手持折扇，笑意盈盈。

　　何韫青指了指，然后抬头问道：“我觉得这个挺可爱的。你觉得呢？”江平生点头：“是挺可爱的。”

　　“走，我们进去看看吧。”
　　走进去看了一圈，里面的摆件都挺别致的，不是批量生产而是手工制作的，每一个都比较独特。

　　何韫青对比了一下，果然第一眼看中的那一个最合她心意。

　　走出店门，何韫青把袋子递给江平生。江平生一脸疑惑地看向何韫青：“给我吗？”

　　她嫣然一笑：“是呀！生日快乐。”

　　他又惊又喜，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之前在苏城的时候，不记得是谁提过。刚刚吃完饭的时候我已经想起来了，但是两手空空，没好意思提。”难怪何韫青一路走过来都留意看路边的店，以往只是用余光扫而已。

　　见江平生还没有接过，何韫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是不是嫌弃我随便找了一家店就给你买，所以不想收呀？”

　　江平生赶紧否认，连忙接过：“不是不是，我只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那就收下吧。这是师姐送你的，希望师弟以后能有属于自己的周边公仔。”何韫青说这话时，路灯落在她眼睛里，闪闪亮亮的，诚挚的语气丝毫没有掺杂其他。江平生对上这一双澄澈的眼眸，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师姐和师弟……

　　“谢谢你。我很喜欢。”江平生晃了晃神，才找到合适的话语和语调。

　　感谢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只不过，她不知道这喜欢是何种喜欢。

　　“真的？”何韫青一个挑眉，假装不相信地问，表情有些夸张，少见的活泛可爱。

　　江平生心口一跳，险些说出不该说的话：“真的，我很喜欢。”

　　他的心底说的是“真的，我很喜欢你”。

　　何韫青得到肯定的回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加油，等到以后你有周边，记得送我一个。”

　　现在的戏迷越来越年轻，很多追着主办方制作周边，也有很多联名款。

　　江平生若有所思，谦虚道：“以后的事谁也预料不到，我就先好好学戏吧。”

　　那晚回到宿舍，江平生把那个小公子拿出来看了又看，都不知道把它放在哪里才好。直到室友回来，他才赶紧藏到抽屉里。

　　“什么好东西呀？”

　　“没什么，就一个小玩意儿。”

　　“我看八成是妹子送的，所以才这么宝贝，都不给我们看。”

　　江平生岔开话题：“你们不是说有球赛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别说了，那个球赛根本不好玩。”

　　“对了平生，今天是你生日对吧？你怎么没提前跟我们说呀？之前不都是宿舍一起出去吃饭的吗？你自打从苏城回来就很反常，快说，是有啥情况了吗？”

　　江平生摇头：“哪有什么情况，是你们先跟我说今天有球赛，我才想后面的农历生日可以和你们一起过。”

　　“那你今天去哪了？和谁过生日了？”室友认真看江平生的脸和眼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江平生笑道：“去见了个朋友，但是也没有过生日。我没有提是我的生日。”

　　“那要不要现在出去吃宵夜？”

　　江平生赶紧拒绝道：“别了，现在太晚了，明天还有早课。我农历生日肯定一起吃饭。”

　　“那就说定了。”

　　卢开彦的突然出现，让何韫青晚上没有睡好，做了一个梦，早晨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晕沉沉的。

　　早上练功的时候，何韫青就觉得自己的状态不是很好。热身都找不到感觉，气息也不是很稳。

　　负责的老师们却在今天突然“袭击”，让何韫青跳了两段舞。何韫青也只得硬着头皮跳了。

　　一段舞蹈是含情脉脉、娇俏、欢喜的，一段是失落、悲伤甚至绝望的。

　　舞者在跳舞的时候，应该是完全沉浸在舞蹈中、角色的情绪中的，但她这一次居然分神了。她居然在舞蹈的过程中，从练功房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纤细的，孤落的，似乎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在此一般。
　　她在审视舞蹈时候的自己。在不该有此动作的时候，莫名地这样做了。

　　几位老师就坐在不远处，何韫青本次的表现，他们尽数看在眼里。

　　“韫青，你自己说说，你刚刚这两段舞，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康老师总是以学生自己反思为开头，给何韫青不小的压力。

　　何韫青实话实说：“我觉得跳得很差，没有进入角色状态，所以跳下来哪儿哪儿都不对。”她刚刚跳完，所以脸颊上泛着红，但是唇色却是白的。

　　“你这几天都有练习这部分吗？”

　　何韫青点头：“有，只是经常进入不了状态。”

　　几位老师交换了一下眼神，由金主任发话：“韫青呀，你其实还是老问题，眼神没有戏，总感觉很迷茫。如果是角色需要你迷茫还好，但是前面那段表现李清照动心的舞，你的眼神就没有那么到位。如果不是我们知道剧情，单是看你的舞蹈，我感觉不到这个人物当时的情感状态。”

　　“而且这一次，你的动作技巧也没有特别到位。”任老师丝毫不会顾及谁的脸面，动作技巧本身就是何韫青区别于其他人的优势，如果都不能把这个优势最大化，那选她担任女主角B卡的可能性很低。

　　还有两位老师没有说话，向何韫青投递去的也是稍带可惜的目光。何韫青的“绝望”不是绝望，不充分、不极致。同样的，她的欢喜也很难到极致。这个问题，一直存在。若是不那么重要的角色，她还能通过动作技巧掩盖过去，但是现在不行。

　　跳李清照这个人物，不行。

　　何韫青心越发的沉，她觉得自己更加真切体会到了，自己和舞蹈，无法真正“心灵相通”。

　　舞蹈之神就像是和她在玩捉迷藏的游戏一样，或者说她像是那只驴，神明给了她那一个一直悬在她跟前却永远触不到的胡萝卜，给她一点儿甜头，引着她向前走，但无论如何，她都走不到彼岸。

　　金主任见她脸色越发的难看，也不再给她压力：“韫青啊，还有时间，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什么就和几位老师多沟通沟通。”

　　康老师起身，走到何韫青身旁，拍拍她的肩道：“我昨天刚看了你拍的湖城宣传片，里面你演得挺不错的，你再找找那种入戏的感觉。”温暖的手掌像是给她发着汗的肩背，注入了一股暖流。

　　“是的，也别一直泡在练功房里只知道对着镜子练，可以看看有关的历史故事，看看其他的舞剧，找找感觉。”任老师对何韫青也算是有所期待的，因此给了她一点儿建议。

　　金主任连忙点头：“对，明天给你放一天假。你就先不要来院里了，去看看展、看看演出都行。”

　　德高望重的师长们对她既严格又慈爱，让何韫青鼻头一酸，险些落泪。这几天的情绪堆积到一个高峰，她快抑制不住自己喷涌而出的眼泪了。

　　“好。”
　　“我们先走了。你等下也收拾一下，早点走。好好感受，下回肯定会有进步的。”金主任带着几位老师离开。

　　何韫青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阳光从窗外漏进来，光束中，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浮动着。她就像是这些渺小的尘埃，在这个浩瀚的宇宙中，孤独地存在，孤独地舞蹈着。

　　看，那些尘埃也有伙伴，但是它们相隔得那么遥远。

　　何韫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拾好东西，走出来的。她像是丢了一魂，游荡在这世间。

　　往外看，行人步履匆匆，各自奔忙。他们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第二天一早，她6点多就醒了，也没有再睡的想法，所以就起来去了公园。

　　公园里有晨练的老年人，还有三五个孩子，围在一起玩儿，爷爷奶奶在不远处陪着。

　　有两个小女孩边唱边跳，听着好像是《老鼠画猫》，歌词唱道：“胡子要画翘，牙齿一个也不能要……”她们的脸上满是笑容，童真可爱，走过的人看了心情都好了许多。

　　蹦着、跳着，孩子的舞蹈虽然随性、带着些笨拙，但胜在天真自然，那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多少成年人都羡慕的呀！

　　至少何韫青很羡慕，她看着看着，嘴角也跟着微微扬起，却胸口一滞，神情怅然。

　　她问自己：我在练舞的时候，有过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吗？我真的喜欢舞蹈吗？

　　何韫青坐在假山旁，早晨还是有些凉，这些问题一出，她马上打了一个寒战，觉得自己周身发冷。

　　这十五年的记忆，慢慢地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舞蹈，有着很大的魅力，很多人为它前赴后继。

　　但是，何韫青好像至始至终，都没有在舞蹈中感受到过自己。她一直都是在感受技巧、感受角色，唯独没有感受到过自己，哪怕只是一次。

　　或许这就是她的症结所在吧！没有真正和舞蹈建立起心灵的联系，所以她也很难演绎好角色。这样看来，舞蹈并没有辜负她。

　　如果说，何韫青对于舞蹈没有感情，那她就不会付出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了。舞蹈，让人喜欢，它给舞者带来的东西，也让舞者为之着迷。何韫青喜欢舞蹈，但是没有到那种觉得自己是为舞蹈而生的程度；她喜欢舞蹈，更喜欢舞蹈带给她的。

　　因为在舞台，所以被关注，所以被赞美。

　　俗世中，能有几人能不喜欢别人的称赞呢？那些掌声和鲜花、那些带着艳羡的眼神，有几个人能真正拒绝呢？

　　舞蹈，给了当时最需要肯定和支持的何韫青以希望，甚至还给了她更大的舞台、更多的观众。这已经足够让何韫青心怀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