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巫·当归》掌灯立影

6、第六章 灵巫巫姑

　　巫咸手戴玉玦，持虬结的木杖轻点一下垂死挣扎蛊虫，“附加了咒术的索人蛊。”言罢，黑色小虫化作齑粉。
　　浅金光拢在身后，巫咸伸出手，胜寒迟疑仰望，眼前之人威赫神圣，不自觉覆上手，借其力与其平等相对。
　　胜寒迟钝地张口：“多谢。”
　　巫咸颔首，言：“随吾回灵山。”
　　胜寒回想来时知没有回头路，怀疑：“我凭何能去灵山登葆？”
　　巫咸走在前面：“你可知何为巫？”
　　胜寒跟在巫咸身边：“不知。”
　　巫咸袖口青红二蛇爬出，言：“巫者，善医蛊、能通灵、通阴阳、窥谶语，曾往返天与地。”
　　“而你，则是新生的巫。”
　　“巫姑。”
　　胜寒一愣：“什么？”
　　巫咸：“巫姑，你的名字。”
　　临近登葆，一步内，尽观牡丹、芍药、兰惠，药材之盛尽入眼底。巫溪水声潺潺，胜寒溯流而上，置身五大药山之中，顿感此身渺小，登葆雄踞，未必不可攀登。
　　山间小路，碎石铺垫，淡紫色花朵坚韧生长。
　　巫礼脚下生风，清风掠过她英气的容颜，声音从前面传来：“这里地处巫溪中上游，周围有大关山、万顷山、鞋底山、兰英寨山、林橦垭山‘五大药山’。今后，你要跟随我学习礼仪。我名巫礼，司祭祀。除你我外还有其余九位：首领巫咸，巫即，巫盼，巫彭，蛊医巫谋，巫真，巫抵，巫谢，巫罗。改日你再一一拜会、求教。”
　　深夜，胜寒整理着近来发生的事，繁杂的思绪在蝉鸣里梳理。
　　巫谋，也就是十巫之一，直接或间接参与了君子国乱局以及宣城疫情，不，巫谋是主谋，他在俯瞰全局。肃白说巫谋不会杀他，是否说明他们认识，肃白很可能同为巫觋，宣城时他的能力气魄非同寻常。胜寒不由联想，他是普通巫觋还是十巫，如果是寻常巫觋，巫谋杀他不会有任何影响，但记忆中肃白言辞肯定，如果肃白是十巫……
　　手掌盖住双眼，阻挡汹涌的泪意，身体浸在冷水一般，假如猎风作假，醒来不过梦魇一场如是多好。
　　彷徨间一件零碎小事炸开，宣城外送往灵山的信如今在哪？
　　雾蒙群山万壑，蝉雀齐奏，胜寒洗漱完毕，一道清亮声从门外传进屋内，“巫姑，走我们看热闹去。”这是巫真，是一位修炼得真的巫师，性格仿若她的名一般，活泼纯真，绘如春天之骄阳。
　　胜寒问什么热闹，巫真闪烁其词，神神秘秘拉着胜寒悄摸儿溜进神殿。神殿建在山腰上，倚靠一颗巨木，树干高耸如云，有百仞之高，其叶如芒，锐利而不可侵犯。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日中无影，风呼无响，阳光和雨水被葳蕤枝叶遮挡，置身黑暗似一种耸立云端的无形威慑。
　　静的一根细针掉落都能掀起巨浪的黑沈神殿，两个身影踮脚弯腰绕到后方，这角落既隐秘视野又宽阔，像是专门设来给人偷窥的。
　　巫真偷偷说：“高级别的审判巫首不允许小辈参与，这种场面我也是头一回见。”
　　吉金铸就的灯柱由下往上延伸出九条脉络，鲛油于尾端燃烧，胜寒打眼一看，这才发现火焰似是画在肃穆神殿里，与其融为一体，空间却静止了一般。
　　胜寒凝目抬首，高台上，巫咸站在枯木编织的座椅前，巫彭跟在左侧。两条小蛇懒洋洋的攀著。巫咸身后，黝黯空间里，淡华光彩流淌，一幅复杂庞大的壁画，胜寒想要看清，繁茂的枝叶花果、神秘诡谲的悬龙，神手中金色铃铛摇荡……还想再度窥探，壁画上金黄色的铃铛突然跳出，铃声震彻，一切隐去。
　　胜寒定在原地，眼睛无法视物。它在警告胜寒，刚刚是对她不敬的惩罚。
　　思维的空洞洞穿波澜不惊的虚妄，威严的审判者，淡漠低垂的双眼直接宣告了结果。
　　巫谋扭动手臂，血肉滴滴答答，脸上挂不住肉。他半撑在地上，唇线挑起，舔舐手骨上的粘液，看起来颇有一种妖治的美感，而他斜长上挑的眉眼一眼看去却是挂着嘲讽。
　　整个过程是寂静的，无声对抗下来只有胜寒显得无奈，半刻钟后终于能视物，还没仔细欣赏殿上森白骨架的凄凉，就被巫真拉着跑出去了。
　　一年来，胜寒巫术小有所成，此时，她背着药篓手拿锄头埋头登葆山西侧的圣泉峰上采药。金乌升至正空，胜寒停下来，在临近的泉水里捕了条鱼烤来吃，停下来脑子不自主地发呆，而这时的思维犹如盲头燕，不知道会把人带往何处。
　　胜寒咬下鱼肉，没有任何佐料竟意外的有滋味。想想自神殿审判后巫谋便再没有现身，肃白依旧生死不明，胜寒不是没有试着问巫咸，却只得一个敷衍回答。随着巫术精进，胜寒夜里总是召集灵体查问，什么也得不到，至于为什么停不下来，想来是为自己找一个借口，一个虚妄的念头罢了。
　　胜寒也曾请求出山，被巫礼一句：没有得到承认的巫觋没有资格出山无情驳回。如今胜寒已经许久未曾思念，他随着时间流逝而走远，尽管伤疤依旧，但胜寒乐观地自我开导，与其沉湎过往，不如怀著一些悲伤与遗憾走到应到的远方。
　　枕著手臂徜徉黄草秋光下，蝉鸣溪淙，如一场轻柔的哄乐，胜寒倾听著发出悠长的眠音。
　　在这个神巫妖鬼为主导的世界，凡人有如洞巢里的蚂蚁般渺小。巫师偏居一隅，天然敏感的预知力让她们早早预知到世界的主流的变迁，与多数异兽妖鬼独占山头各自为营的做法不同，巫师对待凡人的态度温和良善，如此勤劳平凡的人们围绕著神圣的巫溪世代定居于此。
　　说来，巫师长居登葆，在人们的传颂中登葆也叫巫山，巫师居住的山。巫山有十二坐山峰，很多都没有名字。胜寒走在溪水潺湲流过的白石上，红叶不堪寒凉秋风打扰簌簌掉落。驻足眺望，霞光与山峰接壤，恰似胜寒的生命来到了大荒世界，她命运的边界逐渐模糊。
　　小屋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黑色夜空倾泄下银丝微光铺满房头，推开咯吱响的木门，穿过门缝，屋内他微阖著眼，玄色绸衣映晃著虚弱的烛火，斜眸睁开，如醒觉的猫。曾经胜寒总是想逃跑，以为天下之大罅隙之多总有他找不到的地方，万般奈何，一条条人命让她认清了现实。此时此刻屋檐下，胜寒既恐惧又兴奋，面对巫谋的目光，胜寒想即使是恶鬼她也要把他焚灭！
　　透过窗纸火光从燃起至灭落耗尽了一旬又一岁。
　　第二日，胜寒拜会巫咸，辞谢巫礼，从此长居巫谋所在的无名峰。
　　窄窄的山路上，落日里灿金洒在五名连成珠串的巫侍身上，她们侧拿竹篮向下和胜寒相遇。
　　“巫姑。”
　　“嗯，你们手里拿的什么？”
　　“朱砂。”
　　“未曾听闻有邪祟祸患。”胜寒问。
　　“禀巫姑，这些要送往巫彭处。”
　　胜寒颔首，灿金转霞红的乌金眠落，滚滚赤珠流远。
　　巫彭。她要大量朱砂做什么？
　　书楼，十巫所有的藏书皆存于此，恰巧，这栋楼建于巫彭所在的峰头。
　　胜寒趴在桌子上，很是困乏，熬了一夜油，胜寒眯著眼，脑海消化堆积脚边的书。
　　“朱砂又名丹砂，有毒，极阳之物，平衡阴阳，辟邪化煞，安魂镇静，服用朱砂炼制的丹药，可往返循环，生生不息。”
　　往返循环，生生不息！虽说是杂记上所述，未必没有一定道理。
　　日殇月落，胜寒细细数来，这是她来巫山的第五年。
　　擦净书案，蓄上油灯，楼梯下来一个人，身材小巧，手上捧著一卷书，胜寒第一次见她是在神殿上，巫咸下第二人——巫彭。
　　“你夜夜来，这油灯怕是都要被你熬怕了。”巫彭浅笑。
　　“是吗？那我得好好向它道谢，”说着便做着礼朝油灯一拜，“油灯啊油灯，感谢您多年照拂了。”
　　“好了，它说不计较，倒是巫彭大人，怎么得了闲专门跑来等我。”胜寒撩起衣裙坐下。
　　书卷撂在桌上，手指把玩笔著，“还不是巫咸下令，让我想个办法向凡人传授采盐之术。”巫咸的脸皱成一团，像是要哭了。
　　“所以，不会吧，您等小人一天就是要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我……”胜寒放缓语气。
　　巫彭眯成弯月可怜一笑。
　　“好吧，看在你为我找书的份上。”胜寒拿过书道。
　　白日晴空，白鹿空灵的鸣叫回荡在圣泉林。
　　洁白灵鹿载着少女奔跑。衣摆飘摇，眨眼不见，远处的猎人揉了揉眼睛，仿若瞧见了仙女。
　　林间，灵雀追赶，在胜寒周身转了一圈化作字信，片刻消散。
　　胜寒习以为常，璀璨光辉照拂的森绿林中，宁静、祥和，她漫步其间，直至黑夜降临。萦绕白色光晕的鹿享受抚摸后溜进森林。
　　巫谋的宅邸，深深掩藏于山背里，质地阴冷，路边涌动的活水更衬得这儿的潮湿。胜寒诞于雪山，性寒，很喜欢这座宅子的布置陈设以及氛围，可惜现在还她不是这里的主人。
　　胜寒越走越急，如同刻不容缓的现状，神明的隐没以及留下的灾难，所有人都匆忙赶路，而巫谋猛地牵出病源。如今，芜秽蔓延之势势不可挡，即使派遣众多巫师去往山川四海，于野草般数以万计的生灵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说来残忍，人仙之裔君子国自最后一任国君被杀后，短短两年，国破民亡，人仙一脉就此断绝。
　　那一次不眠之夜的对话渐渐浮现。
　　“巫姑……还是阿寒好听，”巫谋在烛火对面，带著好奇的探究，“你……是什么人？”
　　“于你有价值的‘药人’，这个答案如何？”胜寒不觑。
　　“足够，可我还想知道更多，比如，你来自哪里……”巫谋手指撩过火光，脸藏着光后，被阴影笼罩。
　　“来自……”胜寒轻蔑婉笑，“为什么告诉你？”
　　“你一手经营宣城这个温房，操纵王室，不单单是为了人仙血脉吧！你在实验什么？我很好奇，百里宸从你那得到了什么，居然能撑过七日之限。”
　　“你看这光干扰了飞蛾，于是蛾偏离轨道不休止地扑向火焰。胜寒，你自以为正确的选择未必不是已靠近火源的飞蛾。”巫谋。
　　一间通体漆黑的石屋，匿于地下，通向它的潮湿的石阶上可以闻到泥土的清香。胜寒熟练地转动机关，“咔嗒”石壁关闭的闷响留在身后，轻掩鼻尖，巫谋这个疯子又搞什么，越发难闻了！
　　“去人间了？你身上的气味好臭！”
　　“去办点事。”胜寒面不改色，暗暗吐槽，狗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