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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火祭亲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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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奚伏跪陛下,额头深埋。
“奚,今年该十五了吧。”
“回禀父君,再过两月儿臣满十五。”
“宣城芜秽,百姓需要一个交代,不能说出真相,为避免舆情沸腾搅乱民心,奚你出面给他们一个解释。”
“奚,你是我国的希望,拥有最完整的仙脉,绝不能为他人所得。”百里宸少有这般失态,一声声高起的言辞下,他的愤怒无所遁形。
百里奚相隔万里看着高高的王座,看清楚了那愤怒之下的嫉妒、不甘以及毁灭一切都决绝。
“父亲。”百里奚跪着的膝盖有些发冷,不可置信,披在肩上的沉稳坚韧滑掉,露出孩童般的迷茫,渴望的希冀被残忍打碎。
百里宸背对奚,负手而立,面对紫檀漆金椅。
空荡荡的姬和殿,漏刻的水滴声在百里奚的耳朵里无比清晰,一滴一滴,久到膝盖麻木,百里奚脱力地撑了一下地面,随后重重把头磕下,沉闷三声足矣响彻百里宸耳边的三声。
百里奚大声道:“臣,叩谢君恩。”
这夜漫长无边,短小如梭,灰衣宫人打着瞌睡,百里奚身形颤颤地走了出来,彼时晨光熹微。
“君上,臣告退。”百里奚心中默念。
百里奚凝望著街道边那些无比熟悉的面孔,如今竟如此陌生。
污秽,罪恶,与过往所有美好纯洁相悖的词语,一个一个随唾沫吐出。
灰白木屑之上奚面容模糊扭曲,火光谩骂里,他始终沉默,最纯净的血脉开始燃烧,当晨光洒满洪荒大地火光熄灭,人群渐渐散去,一场潦草闹剧终于结束,而刑台上什么也没留下。
有个人在哭泣,他是百里奚随手救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奴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受人尊敬的殿下会被处死?太多不解,只能不断地呢喃:“殿下,殿下。”
高高的宫门沐浴在朝晖中,昨夜诏书急下,宫车惊起狂风,领路的宫使小步哒哒哒迭起,胜寒不得不走快些。
到了姬和殿外,宫使垂着头进去禀告。
“神医,胜寒姑娘。”
一个身着灰色宫衣的内侍踮着脚,声音小如蚊蝇,却足矣听清楚,“宫廷有变,还请速速离去。”
云朵扫过晨曦金光,光线霎时暗淡。
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庄严肃穆的宫殿訇然洞开,再看去,那灰衣宫人早已不见。
宫廷有变,胜寒细细咀嚼,这话是什么意思,百里奚谋反了?不可能。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
“前日怠慢了二位,今日之宴也算为两位接风,莫要拘束。”百里宸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胜寒思索着,没有留神,动作慌乱慢半拍的举杯,还好高座上的那位全身心关注肃白。她有些犹豫,是否能信任周围的一切。黑暗的经历让胜寒足够谨慎,掩下探究的眸光,假装饮酒。
别喝。
肃白的声音如此清晰,胜寒谨记他的叮嘱,装作享受了这场丰富又诡异的早膳。抬目,想穿透某些物质看清御座上的人,他似乎在有心拖延,他想看到什么,在等待什么。看起来,他有些不耐烦了。
空气凝滞,气氛越压越低,空荡的宫殿这一刻像是吃人的虎妖,让人不寒而栗。
君王显然不会放他们离去,如何脱身,又如何顺利的逃离偌大的王宫?不如,杀了他!胜寒打了个冷战,这可怕的想法让她恐惧,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她只杀过一人,按肃白的说法身染秽病的人不算人,任何人见到它都要对其进行处决,这是灵山十巫定下的法则。十巫近似于神,传达自然讯息。
白色灵力化作锋利小刃袭向王座,洁白涟漪打在在座所有人眼中,打碎凝重而压抑的沉默。
百里宸愤然站起,这一击没有造成伤害,却激怒了上座之人。
“你怕是要造反!”语气威严低沉,极力忍耐着。
“君王身上有一股腐败之气,我只是在验证,”肃白缓缓起身正视道,“君,是否还可以称为人。”
暗潮汹涌,风雨欲来,胜寒似乎明白了一切。
百里宸越来越愤怒,险些压制不住。这里没有侍卫,宫人也退下了,只有两个贱民,百里宸无法控制他的杀心,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一重一重,闷雷般的吼啸,从殿后传来。胜寒全神戒备,目光紧盯百里宸身后。两只虎,一左一右,遁在阴影中,两双壁绿色瞳燃幽火,贪婪、狠厉。
百里宸立在虎后,二虎伺机上前,光亮里橙色凶狠的虎眼将猎物紧锁,迅猛弹跳张开利爪犬齿使出致命一击,欲把胜寒二人拆吃入腹。
胳膊传来剧痛,带倒刺的舌头舔舐嘴角鲜血,它既兴奋又愤怒,猎物美味却一再逃走。胜寒躲避老虎的攻击,侧踢柱跃起,狠狠踩断虎脊,灵虎发出哀嚎,召出骨剑。猩红的血从剑尖滴落,骨剑捅穿虎头,灵虎再无一丝生气。
肃白与灵虎缠斗,施展咒术将其困在咒术里不得动弹。
局势逆转,“不、不可能!”百里宸冷汗直流,不可置信的喃喃着。他拔出佩剑,直抵肃白面门。
“放肆!”
肃白拨开停于眼前闪烁寒光的利剑,无情又慈悲,“君,你很令我好奇,凡是沾染秽气者皆六日而亡,你却残喘至今,这让我很困惑。不过,你逃不了。”
肃白洁白的灵力化作绳束绑住百里宸,纯净的灵力进入他体内。百里宸蜷缩在地,黑色双瞳转为白色,肃白的神情愈发严肃。
“天地为鼎炉,日月为水火……三昧真火。”炽热阳炎燃起,伴随着几声哀嚎,大殿高处,百里宸化作虚无。
吃人金殿,一白一灰,并肩而立,灵虎低嚎。
“哒、哒、哒。”水滴落下,像在提醒。
掌心温热,有人牵着她的手,疾走。
人言翻涌,穿过人群迷雾,胜寒看见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少年,她见过,在城门口,一身白衣头戴金冠,腰佩玉剑。他好像越来越远,重现眼前的是火中死去失力垂下的头颅和升腾起的灵魂。
愤怒不甘的呼喊,手掌冰冷粘腻,红色,凋灰的世界里,那抹红色格外瞩目,胜寒不停地眨眼,为什么那么模糊,用力地擦拭双眼,黑暗地牢里,墙外日升月落,一日又一日,胜寒靠着墙,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胜寒。虚空中传来轻声呼唤。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从此降落。有灵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谋、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上天入地。
巫者,通阴阳,游走虚幻华胥梦境,以事鬼神。
“又一位巫师诞生了。”遥远的登葆山中一双深邃的眼睛悄然睁开,右手的青蛇见她醒了,舒展了下身体,顺着她的手臂爬了上去,看起来把胳膊当成了个不错的支架。
“好了,”摸了摸青蛇的头,“我们也许多年没有出去了。”
胜寒。
“谁?”胜寒握紧骨剑。
百里奚。
胜寒警惕扫视地牢四周,应当是早上了,可地牢没有窗户,依旧黑暗。眼前恍惚了一下,一抹蓝色越来越清晰,不断地跳跃,鬼火吗?不消她多想,光芒渐渐灰暗,凝成半透明的人。胜寒愣在原地,他的样貌没有被大火改变。
“你……死了。”胜寒恍然开口。
是,我死了。然后,我看到你们,抱歉,把你们卷进来。
“原本就是这样,我逃不掉。”胜寒转移了视线,疑惑道:“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为何,我能看见你?”
透明的少年蹲下来,我也不明白,传言巫者可通阴阳,见常人所不能见,或许在登葆山能解答你的疑惑。当务之急我要带你离开,我熟悉这里的一切。
“我跑不了,”胜寒抬起手臂,“这恶心的虫子还在里面,我跑不了。”
百里奚愧疚地低下头。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胜寒眼神有些闪烁,“你,有回王宫吗?”
百里奚不语。
胜寒想触碰却忘了百里奚是魂魄,摸了个空,僵在半空。
我知道,是他咎由自取。只为私利伤害一城百姓,因果相报而已。百里奚语气哽咽。
“他也杀了你。”
是我愚昧,明明已经发现了端倪,却还是信任他。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人是会变的。”
嗯。眼神微黯。
“不是要带我走吗,我可不认识路。”胜寒忽地站起,语气中可窥浓烈的不甘,“百里奚,我还是想再试一试。”
百里奚眼睫煽动,轻声应答:好。
不会有人在体验自由后放弃,死并不可怕,坐以待毙才是。
金光飘洒,穿透百里奚没有任何杂质的灵火,他与胜寒于林间并肩奔跑。森绿里,百里奚的身体淡得几不可见。
踩过泥土上的枯烂枝叶,胜寒陡然停下脚步,流淌的风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我忘记了,今天是我死后的第七日,胜寒,我没有办法陪你一起出去了,抱歉。
“为什么你和肃白总是喜欢说‘抱歉’?”眼泪无声滑落,晶莹的泪滴穿过百里奚的手掌,他想为她拭去泪水,终消失在此时,“为什么你们死在我面前,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啊!”蚀骨的疼痛,宛如无数小刀利刃在身体里游走。潮湿的泥土上泛起雾气,胜寒不停挣扎,沉重地坠入幻境,枝枝叉叉的林间有一个背影。他穿著灰白衣衫,像极了……
“肃白……”
“别走。”
背影越来越远,密丛挡住了胜寒,淹没了她的呼喊,时间和空间胡乱交错,让她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与此同时,一条通体碧绿锦红竖瞳的蛇蜿蜒至胜寒身上,潺潺的嘶嘶声渐渐唤醒了她的神智,青蛇盘绕,胜寒毛骨悚然,体内的蛊虫也不安分,蠕动地爬来爬去似乎急切的寻找一个出口,不多时,青蛇一个突击猛地咬向胜寒的脖子,胜寒挥手阻挡,手上被咬出两个血洞,青蛇歪歪脑袋有些疑惑,但没有继续攻击,吞吐蛇信子发出嘶嘶声,蛊虫好像寻到了方向,沿着手臂,一条粘腻蠕动的黑虫从血洞里爬出。
青蛇张开嘴准备吞下这条恶心的虫子。
“过来。”一道女声响起。
泥泽雾面围拢,胜寒看去,衣尾银丝嵌缀,朱砂染就的古老长袍上云雷交辉,围拢着神秘自然的气息,胜寒警惕着生人,戒备道:“你是谁?”
“吾名巫咸,长居灵山登葆,乃十巫之首。”
声音亘古悠长,宛若钟磬。胜寒下意识捂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