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夏之余》卯凉

3、大神

　　第二节课后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一般这也是各家课代表收作业的时间。

　　“组长们把昨天发的物理试题收一下。”

　　一位身材娇小，尖脸细长眼的女生站起身来，班里顿时哗然，一阵窸窸窣窣，纸张摩擦声，仅三人可闻的交流声像团乱线交织在空气中，嘈杂纷乱。
　　见此情形，她双手插在腰上，眼神犀利地环顾着四周收作业的动静。

　　神气十足的一名监工。

　　她从南边开始，挨个收缴并清点作业数量，若是有人不按她的指示行事，她就会行使她的权利，将未上交作业同学的名单记录在册，并交由任课老师处置。

　　余哀无所事事，暗自观察着班里的布局，看除了坐他旁边还有没有更好的去处。

　　三班的座位横排是按照二三二的布局来的，最南边的已经安排到后门处了，自然是再也挤不下一排新的，中间的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再排就单她一个，排到后面不美观，还压缩了班里的活动空间。
　　而这最北边，想要脱离现在的位置除了安排在最前面的垃圾桶旁别无他法。

　　整天面对着垃圾桶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臭气熏天，天热时还有飞蝇作伴，蚊虫相陪，想到这里余哀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吧，她承认比起每天面对装满垃圾的臭桶，她还是更愿意面对摆着臭脸的同桌。

　　作为局外人的余哀体验到了难得的悠闲与从容，她扫了一眼班里的兵荒马乱，却瞧见旁边的人气定神闲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卷。

　　哦，不对，准确来说，是只写了最后一道大题的卷子。

　　余哀双眼一聚，表情诧异。
　　紧接着，她看见他不慌不忙地开始往那些空白的括号内填答案，整个过程他只偶尔在图上勾勾画画两笔，下笔轻松地像是在做小学的加减乘法运算题。他的大题更是步骤精简得像个压缩包，寥寥几行就完成了作答。
　　从提笔到停笔，仅用时十分钟。

　　最后龙飞凤舞地在题头上写了个名字就算大功告成，大剌剌地递给了夏木杨，交完作业他就一副电量耗尽的样子，顺势埋头趴在桌上睡觉。

　　一顿骚操作下来行云流水，看得出来是个惯犯了。

　　惊讶之余，余哀觉得自己遭受了自出生以来的，史无前例的智商和精神上的双重碾压。

　　她心如死灰地想，若每天都要遭受一遍这样无形的侮辱，倒不如把自己的脑子打包打包捐给废品站来得痛快。

　　何柠还在苦哈哈地磨人，其实她向来不喜欢与这些拖着作业迟迟不肯交的赖皮子打交道。

　　她每次总要费点嘴皮子功夫，一次作业收下来收得口干舌燥，收得慢了老师那里还要责问，总觉得有包庇之嫌，她简直两边不是人。
　　想到愤恨处她免不了要发泄出去，提着嗓子数落跟前的赵典，“每次就你作业最难收，合着我这二十分钟的时间全让你给占去了，我现在就问你交还是不交？”

　　赵典：“······”

　　他正忙着奋笔疾书，笔尖都快擦出火星子了，自然是无暇顾及回答她。

　　何柠见他不搭理自己，气得嘴巴都要抿成直线了，在纸上草草写下“赵典”两个字就转身去收下一组了。

　　等收到余哀这组，赵典才火急火燎地赶着到她跟前交作业，各种好话奉承话说尽，“人美心善的课代表大人，您简直就是观世音菩萨在世，您行行好，行行好，收了小的我这份作业吧。”

　　何柠再生气也是个纸老虎，见他低声下气的卑微样子，又不能真拿他怎么样。
　　可等她刚想收下那一份作业，高了自己一头的人竟以退为进，又从她手里夺了一份。

　　“唉，这大神的作业，选择题最后一道的答案让我瞅瞅。”

　　眼尖地发现自己的答案和易晟旸写的有出入后，他随手就拿起余哀桌上的黑笔，顺势在她桌子上改起了答案。

　　何柠拧着眉毛瞪他，万般无奈地推他胳膊想阻挠他，娇俏的声音中满是愠怒，“不带你这样的，交作业无悔，哪里还有当场改的道理，你这人可真够厚颜无耻的。”

　　赵典被骂了也嬉皮笑脸的，“行行好嘛，行行好，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说话间也没将余哀的笔合上盖，直愣愣地就搁在了桌上。

　　光溜溜的笔身没了束缚，借着那股子后劲，无拘无束地在桌上滑动起来，一直滑到桌沿都没有停下来的势头。
　　余哀反应不及，她试图拯救的手还悬在半空就听见“啪”的一声响。

　　但这至多损毁笔芯头，推搡间赵典无意又踩了一脚才导致了她爱笔的阵亡。

　　“咔哒”一声脆响，余哀的心都在隐隐作痛。

　　这支笔她从初中起就开始用，直到现在第五个年头了，虽然中途她有尝试用其他品类的黑笔作替换，但是都不如这一支写得顺手。

　　总说笔也是有笔魂的。

　　她用了这么久，朝夕相处的，也算是一个并肩作战的战友了，还建立了四年深厚的革命友谊。
　　没想到如今革命还没胜利它就殉亡了。

　　反应过来后的赵典把它的尸骨残骸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余哀桌子上，歉声道：“这，真对不起啊同学，不小心把你的笔踩成这样，用它是用不了了，我赔你一个吧。”

　　虽然这笔的价格便宜，款式简单，可是余哀觉得它与其他笔都不一样了，就算是同款也不一样了，它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了。
　　她那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同她打下了多少江山。

　　心痛。

　　可余哀再心有不甘也不能表现出来，为了一支不值钱的笔计较，倒显得她这个人死板，还爱斤斤计较，她只得笑着回应：“没事没事，不用赔的，这笔也不贵，不用赔，而且我还有别的笔可以用，没事的。”

　　赵典本来也没怎么放心上，听她这么一说就潇洒地回座位上去了，独留她一人萧萧。

　　余哀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爱笔默哀三分钟的时间，下一节课的任课老师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讲台上。

　　来的是一位年轻稚嫩的女老师，一张巴掌脸白白净净的，未施粉黛，脸上丝毫不见久入教场的疲倦，眼中尚有未经尘世的清澈透亮。

　　余哀猜想这大概是位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的学生，没有老教师的老练成熟，也没有任何的教学经验。

　　但事实与她的猜想大相径庭，这位名为梁文洁的英语老师化工专业研究生毕业，在外企工作过四年，后面踏入教育行业也有带过一轮的经验了。
　　这些都是后来许霁月在茶余饭后零零碎碎透露给她的。

　　一堂课有一半的时间梁文洁都在用英语交流，虽然她会时不时抛射几个互动性的问题来提高同学的积极性，但是毫无波澜的声调，一走神就听不懂的外语，无处不在催动着大家的瞌睡因子。

　　课程才进展到一半，不少同学经不住知识的洗礼纷纷化身为倒伏的水稻——塌软的上半身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脑袋，一顿一顿地往前点头，几度就要栽倒在桌上。

　　就在此时，梁文洁提出问题正等着同学回答，安静祥和的班级内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声响，听起来像是蛙叫声。

　　“赵典！”

　　“嗯？”

　　被喊了名字的赵典从瞌睡中惊醒，不知所以地发懵。

　　神奇的是，蛙叫声停止了。

　　他的同桌一脸的想笑又不敢笑，脸都憋红了，深吸一口气后连忙用手肘碰他，小声提醒：“回答问题，老师叫你回答问题。”

　　他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却不清楚要回答什么问题，瞪着两个眼珠在讲台上胡乱瞅，嘴巴张开又闭上，活像一只呆头鹅，“哦，额，啊”。

　　不知道谁先开了个头，憋不住发出了一声哼笑。

　　全班顿时像开了口的汽水罐子，嘻嘻哈哈的笑声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一直溢到讲台上，快要把梁文洁淹没。
　　她忍不住也跟着笑，可心情复杂，又生气又想笑的。

　　保持着教师的职业操守，她还是率先冷静下来，维持课堂纪律，“Ok,let’s continue with the class.How do you understand the meaning of this word in the text?”

　　“额，”他沉吟片刻，故作深沉地盯着课本作思考状，但实际上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想好要去办公室喝茶了，最后灰头土脸地回了一个万能答案，“Sorry,I,I don’t know.”

　　“Don’t know？”

　　梁文洁听到这个回答紧抿着唇，苦笑着点点头，继续问：“Ok,who can help him?”

　　夏木杨不假思索地举起了手。
　　那一刻，赵典死灰般的眼里又燃起了火星。

　　他的回答清晰流利，口语中并不掺杂中式发音的死板，完全是英国人地道的口音。
　　大家不约而同地用艳羡的目光看向他，梁文洁也连连称赞。

　　“很好很好啊，夏同学的口语一直很不错，值得大家学习。两位都坐下吧，赵典你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还有啊，你得感谢人家夏木杨帮你。好，现在氛围活跃得也差不多了，大家就打起精神来，咱们开始讲这节课的重点了。”

　　余哀转校后的第一堂课上到这，体验都是很轻松愉快的。

　　唯一煞风景的就是她那睡了大半节课的同桌。

　　别的同学都只敢偷偷摸摸地眯着眼睛小憩一会儿，而她身旁这位可是结结实实地趴在桌上睡了大半节课。

　　一想到程冉对她的那些叮嘱她心里就犯难。

　　让她叫醒一个对自己凶神恶煞的人和让她拍老虎屁股有什么区别？

　　应该还是有的。

　　毕竟没人会无聊到无缘无故地让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高中生去拍老虎屁股。

　　显然是程冉高估了她的实力。

　　想到这她心一横，索性也放平心态，理性看待。既然他无帮扶之意，那我也无须尽监督之责，大家各相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