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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卓家之祸 ...

  •   定昌殿内。

      浓烈的香料简直就要把整个宫殿熏入味。重重的绸缎垂下来,将大殿填满,又被酒液打湿,倒显得斑驳。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余无意间碰到的酒壶、盒子会发出一些微末的声响。

      再走近些,那香料就被张牙舞爪的血腥气吞噬殆尽。数十个尸体横在地上,周围的绸缎全部被染成暗红色。

      地上积起一大摊血洼,还有尸体在源源不断地喷涌鲜血,将那血洼越冲越大,越汇越多。

      乐正冶躺在那血洼里,眉目带笑,面色却灰白青黑,脸沾染上的血迹显得极其诡异。

      就像会在夜晚爬起来吸食人血的尸怪。

      “你在做什么?”

      乐正冶猛地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才放下戒备,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淅淅沥沥的血从他衣服上滴落,抬脚后就是一地的血脚印。

      乐正冶只穿了一件里衣,那里衣极大极长,像极了人类误穿大神的绫罗,野鬼披架着天幕行路。

      蔓延的血迹是修罗河道里的厉鬼刻纹,他是诞生于地狱的野魂,象征着世间最大的苦厄灾祸。

      “阿姐?我啊,感觉有些冷,本来想找人取暖的,可惜我不喜欢他们呼吸出来的味道。然后我又一想,哎!血肯定也是热的,那我要血就是了,为什么还要他们呢?”

      乐正冶语气温和,脸上表露出的困惑像极了虚心求教的小孩,与之前暴戾的样子大相径庭。

      卓司农吓得几乎想撞剑自绝,和这样的人认罪,他是疯了吗!有帝如此,他留在丰和不就是待宰羔羊?

      谢家何其聪明!可笑他们还在虎口夺食,别人早早就已经计划着逃命,好福享后生了。

      乐正窈虽说见过乐正冶的疯病,却也没想到他已经疯成这样了。

      堆积起来的血洼,几乎没有半点人性的眼睛,连她看了都发指。在她有生之年,第一次对她这个弟弟产生极大的恐惧。

      乐正冶把一旁的虎毛裘披上,淡声道:“来人,喂食。”

      侧门被推开,一队侍卫鱼贯而入,把那堆砌的尸体抱起就往后面走,锦缎被掀开。里面露出来的东西让乐正窈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只见一个两人高的笼子里关着一只油光水滑,体型硕大的老虎。那老虎的头靠在爪子上,盘在一边,显然还在休憩。

      在他休憩的一边堆着好些尸体,全部都只吃了肚腹和内脏。侍卫打开一边的窗口,拖出那些尸体,又将新尸体塞进去。

      那老虎被惊扰了睡眠,也只是尾巴一甩,又继续打盹。

      乐正冶颇有些自得道:“阿姐你看,他们总说城外有虎作祟,但只要他们吃饱了,根本就不会作祟伤人。我是对的。”

      乐正窈扯着笑道:“是啊,你是对的。阿姐有些时候没见到你,现在见你倒觉得比上次精神些。”

      乐正冶洗了洗手上的血,拉起乐正窈坐在一边,“是呀,近来我感觉轻松不少,好多事情也想通了。阿姐押来的人是怎么回事?”

      乐正窈撇了一眼卓司农,示意他快说话。

      可卓司农哪里敢开口,他现在吓得大脑空白,连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衣服湿了一遍又一遍,别说乐正冶了,就连他也觉得阴风阵阵。

      乐正冶见他煞白的脸,一下子没了耐心,偏头问道,

      “不喜欢舌头?”

      卓司农闻言狠狠一抖,用力地咬了几口脸颊上的肉,直到满嘴流血才唤回来他的声音。连忙回道:“罪,罪臣新得了一味丹药,有安神之效,想来献于陛下……”

      乐正冶一下来了兴趣,召侍从把一排又一排的丹药呈上来。乐正冶起身把丹药一颗接着一颗地往嘴里丢。

      乐正窈被他这种不要命的吃法吓到,一把拦住他的手。自从上次的药包用完后,乐正冶就开始大肆地寻找炼丹师和丹药。

      也许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要有人扬言可制长生不老丹的,就被请进来炼丹,好吃好喝地供着。

      结果乐正冶最后吃得吐血,连人都认不清。无奈之下乐正窈用了风令配的药。

      如今的思维清晰的乐正冶倒像是

      回光返照。

      乐正冶觉着这些丹药颇为无趣,不怎么期待地吞下手上的银白色的丹药。

      死寂的血液开始奔涌,沉寂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青白色的脸上晕起了血色。兴奋的神经在战栗。

      突然萌芽的生机就像给纸人点的眼睛。

      “不错,当赏!谁弄出来的药?朕要重重地赏!”乐正冶心情颇好地搂着一个侍女坐回去,靠在她身上轻轻吸气。

      乐正窈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问卓司农,“卓大人可是不会回话?不是还有事要交代?”

      卓司农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乐正窈,终究是下定决心道:“是罪臣手下的一个炼丹师钻研所得,可惜那人已经……已经死了。”

      乐正冶一把抓住丢在一边的剑,走上去噗嗤一声地将剑没入皮肉。

      “说点朕想听的。”

      卓司农强忍下肩上的巨痛,颤声道,“但,但微臣留有丹方,若是得高人炼丹,必定可助陛下长生康泰!”

      乐正冶闻言笑着把卓司农扶起来,“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卓司农忙道:“那丹方就在铜门城,由药堂的管事存着,是那炼丹师身上搜出来的。罪臣这就去唤人献来。”

      乐正冶微眯着眼睛,嘴角要扬不扬,问道:“你说你是罪臣?”

      卓司农忙又跪下,回道:“罪臣没能第一时间献给陛下,是微臣之罪!实在是因为那炼丹师极其可恨,一直不肯交出丹方。”

      乐正窈怒地一拍,简直按捺不住想冲上来把他杀了以泄心头之愤。他怎么敢忤逆自己的意思!莫不是真的以为自己不会杀他?

      乐正冶的身上的皮肤渐渐升起绯红,呼吸也变得急促,浑身冒着热气,身上突然有了无尽的力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有罪,你确实有罪!而且有大罪!”乐正冶笑得前俯后仰,恶狠狠地咆哮,

      “你是不是以为,一颗丹药就能控制朕?你以为朕是任人驱使的傻子?”

      “朕是皇帝!是天子!你这么个卑微的臭水沟里的贱种,怎么敢打朕的主意!”

      乐正冶一边叫嚣,一边用剑从他身上剜肉。卓司农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剧烈的疼痛让他只顾得上满地哀嚎打滚,逃开落下来的刀刃。

      乐正冶不满他的乱动,又似是突然有了神力,一脚狠踹上卓司农的头,咯嘣一声就没了生息。

      乐正冶偏偏头,喃喃道,“你想害我,你想害我,你怎么敢来害我……”

      淌血的剑不断剥刺皮肉,带出新的血来,那血肉模糊的躯体刚开始还会微微弹动,最后也就变成一副骨架。

      乐正窈见状,勉强打了招呼,便急切地逃离定昌宫。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快完成自己的计划,在乐正冶彻底疯掉之前。

      乐正窈风风火火地回到宫里,迎面碰上了风令。乐正窈一下扑倒在风令怀里,抓着他的衣襟道,“风郎,你会帮我的吧,你一定会帮我的吧!”

      风令被她这突然的状况弄得一愣,旋即想起应该是她被皇帝刺激到了。敛下眼中的情绪,嗯了一声。

      任府。

      任无涯执棋叹道,“卓司农去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息,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谢玄都对弈回道,“今日卓家恐又是一门惨案。”

      “你可了解我们这位皇帝?”

      “不甚了解,谢家卷案里提之甚少。”

      任无涯笑了一声,“谢家自然知之甚少,谢家族老自诩正直之士,自是不屑于记这种事的。”

      “咱们这位皇帝,是舞女所出,又诞在冷宫里,可怜那舞女死得早。年幼时身边就没有了庇护,周围又全是些疯人,平日没少受欺凌。”

      “最后被折磨得要死了,发疯砸死了他的乳母,吃了她的饭食。先帝偶然目睹全过程,夸了一句,‘此子有血性,肖我!’”

      “先帝纵容子女相残,皇子大多相互算计死了。他作为唯一的血脉被立做太子,没过多久就成了皇帝。也没人教育管束,最终养成了敏感暴戾的性子。”

      至于长公主乐正窈,也无非是住得偏远,离冷宫近,救了几次乐正冶罢了。

      谢玄都这才明白,为什么当时韩程一事谢家会遭大祸。

      谢家不算隐秘的动作让皇帝察觉到异样,可他却不懂这是什么征兆,索性寻个理由全关起来。

      可惜谢家一心想要离开,没有顾忌这些。终于引得皇帝大怒,让谢家付出了代价。

      是夜。

      丰和城内的一处宝地,突然起了大火。整个宅子的每处木料都寄生着烈火。高涨的烈火疯狂地掠夺燃料。

      乐正窈看着院内被虐杀的人,心里终于松快了些,侍从婢女痛哭流涕地抓着乐正窈脚下的石阶,央求着公主放过自己。

      卓家的女儿自己抹了脖子,不愿被玷污也不愿苟活。卓家的公子也算有些血性,卓府内三十多人的府兵和门客,佩剑与之拼杀,企图杀出一条血路来。卓母抱着两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趁着打开的空口逃了出去。

      院子里的尸体被引燃,有些躲在其他地方的人被拉出来推进火堆里。尖锐的嘶吼声和咒骂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卓家的几位公子最终死在了门外的踏跺上,望着那逃掉的身影。二房三房也没留下什么活口,余下还留有命在的多半也就是流放了。

      卓母心乱如麻,脚上踏着的地也变得像食人怪物的口腔,手上护着的婴孩是卓家最后的希望。

      喉咙里不断泛起血腥气,呼吸的空气变成利刃划破她的喉管,越发沉重的身躯即将倒下,死亡的号角已然吹响。

      终究是体力不支,一个凸起来的小树根就可以把她绊倒。就算是倒下时也紧紧地护着身前的两个婴孩,用自己的身体缓冲。

      刀刃相接的声音催促着她赶紧站起来,喷血的场景迫使着她救下两个幼童。

      狠了狠心,卓母挣扎着站起来,背上的伤让她不住地抽气。一瘸一拐地滚落到一个草丛下,泪水不住地往下流,滴落打湿襁褓。

      她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出于私心,她吻了吻两个幼童的脸颊。刚把他们藏好,背后就响起了刀刃入体的声音。

      一个士兵直挺挺地倒下,巨大的伤口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

      卓卧石还是那副样子,黝黑,上衣还是那样随意的系在腰上,包着一个大剑鞘。

      卓卧石把重剑插回剑鞘,把那两个孩子抱起来,“阿娘,走!”

      卓母哭笑着摸了摸卓卧石的脸,“阿娘能再见你一面,已经很知足了,这两个孩子,一个是你幼弟,一个是你三房叔叔的幼子,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呢……若能活下来,一个叫幸,一个叫运吧。”

      卓卧石没吭声,一手抱住那两个婴孩,一手扛起卓母就往马上翻。飞扬的尘土混着泪水回到土地里。身后此起彼伏的痛呼与不甘也葬送在了泥土里。

      卓卧石不敢停歇,一匹马跑了一天一夜,甚至跑死在了路上,才终于到达那个隐蔽的院落。

      卓家毕竟经商,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只是没想到此处这么快就被用上,也没想到来人只有一个汉子一个老妇人两个婴儿罢了。

      家巷一祸,谁家孤儿嚎哭?

      谢玄都又落一子,“原以为舅舅不在乎别家生死,没想到竟也会动恻隐之心?”

      任无涯回落一子,摇摇头道,“只是卓家命不该绝罢了。卓卧石回丰和徘徊多日,卓家也非蠢钝之族,个中缘由皆是定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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