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饮光Lucem

27、027

　　次日，天还没有完全亮，路斐就爬起来了。
　　窗外的天空呈现着宁静的靛蓝色。寒冷的星光与高悬于头顶的亚提斯星永冻海的雪白反光下方，城市的轮廓初步浮现。城市背后的天际线上，则压着沉沉的一线橘红色曙光。
　　他的病房里已是灯火通明，人员来来往往，忙碌而安静。路斐坐在给他检查身体医护人员和等待汇报工作的情报局官员中间，低头看报告，神情专注，丝毫不受周围的影响。
　　新打的镇定剂和止痛药让他心绪平和，整个人看起来甚至有一丝安谧的氛围，就连因为愈合期剧烈的新陈代谢而过量溢出的信息素，闻起来都是安定感大于压迫感。
　　路斐的鼻子里还插着输氧管，但说话时，气息已经比昨日凝实多了，受伤部位也不再痛得厉害。他的体质比大多数Alpha都要好一些，医生对他肺部的恢复状况很乐观，认为不会有严重的后遗症，出院的速度也有望提前。
　　套房里，包括卧室在内的所有房间，都已经被征用成了办公室。助理从外面走进来，汇报道：“执政厅安排好了会议时间，在八点四十五到九点，一共十五分钟。殊执政官之后有额外的十五分钟可以听取报告，截止到九点十五分。”
　　“莫里斯不参与全程？”路斐问。
　　“斯图亚特执政官抵达了新的军区，上午还有其他安排。”
　　路斐默默在心中预估了一下内容和时间，点了点头。
　　看完所有报告，想了一会儿，他挑出其中几份，吩咐助理道：“这些发给执政厅，其余留下。”
　　八点四十五，会议准时开始。屏幕里，莫里斯一如既往地没个正形，跷着腿坐在舒适的皮质靠椅里，看起来丝毫没有为首都正在发生的诸事而烦扰。
　　那一面垂着金流苏的里亚斯旗帜倒是没出镜了，不知道是因为放得远，还是因为刚到新地方，没来得及摆出来。
　　殊勋则目光灼灼，带着挡不住的担忧。
　　路斐对他微微笑了一下，示意他放心。
　　看到屏幕里路斐插着管子、面色苍白的样子，莫里斯大感意外，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吹了声口哨：“我的天，路斐，你看上去好虚弱，殊执政官真该给你发抚恤金，你想要多少？他要是不给，我可以替你要。”
　　大剂量的止痛药打得路斐心如止水，此时此刻，他对莫里斯的话没有半点感动，全当耳边风。
　　他低着头整理手里的文件，随口道：“我要他最值钱的。”
　　殊勋笑了一声，慢悠悠道：“我身上最值钱的只有执政官的头衔，如果你喜欢，给你也无所谓。”
　　路斐听他语气不对，慢声慢调的，不是嘲讽，倒像是在故意逗弄谁。
　　他刚要接话，不料，却被莫里斯抢过话头。
　　莫里斯斩钉截铁道：“这个不行。”
　　路斐有些意外，终于抬起头，看向两人。
　　莫里斯神情严肃，而殊勋竟然隐隐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一时间，路斐也不知道是该先询问莫里斯在急什么，还是该先惊讶殊勋居然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怎么了？”他问莫里斯。
　　莫里斯满脸正直：“买卖官职违反帝国宪法。”
　　嗯，这话有理。
　　路斐想了想，又道：“那我买选票？”
　　莫里斯也想了想，点头：“这个可以，但还是不行。”
　　什么又可以又不行的。路斐莫名其妙，考虑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没有当场追问，但直觉里仍然觉得莫里斯的反应怪怪的。
　　他在文件背面草草记录下“莫里斯”“执政官”“选票”“殊勋”几个关键词，打算之后再问，反正他们这些政客，相互间交易的内容和目的无非也就那么几种，就算挨个猜过去，也总能猜中。
　　殊勋手指敲了敲桌面，主动拉回正题。
　　“路斐状态不好，长话短说。今早情报局的报告，我看过了，你认为是有人使用了大量虚假账号故意散播我的谣言，真实的舆情没有那么严重，是吗？”
　　路斐缓缓道：“到凌晨为止，是这样。早上最新的数据有变化，但从内容和数量上看，也不用担心，背后没有阴谋，让新闻部正常介入就好。赶在你遇刺的关头赚眼球，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的。”
　　他胸腹部还不能太用力，因此，说话时的声音又低又轻，这让另外两人不得不保持安静才能听清他的声音，尤其是莫里斯，这让路斐很满意。
　　但满意了不到一秒钟，莫里斯卷土重来：“他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说坏话了，这点小事还要你来查，真过分。”
　　殊勋直接无视莫里斯，接着问：“枪击案也在调查中。”
　　路斐答：“对。”
　　“我有问题，”莫里斯被无视也不恼，举手，饶有兴趣地问，“枪击者和发布谣言的人有关系吗？”
　　“目前认为没有。”殊勋代替路斐回答。
　　莫里斯摸着下巴，又问：“那和贩卖黑军火的呢？”
　　“有。”殊勋冷飕飕地看了莫里斯一眼，讥讽道：“莫里斯，如果你能仔细看看路斐发给你的报告，我想我们可以节省很多时间。枪击我和路斐的子弹，与首都郊区一座军工厂生产的军用子弹用了相同的工艺，只是没有编号，需要我提醒你吗？详情在对应文件的第四页。”
　　路斐轻轻咳嗽了两声，虚弱道：“别吵。”
　　殊勋和莫里斯像是磁铁的同一极，凑近一点就要互斥。直到现在，路斐也还是惊讶于这样的两人居然真的能达成某项协议，而且中间不需要任何人做润滑剂。
　　“噢，在这里，不好意思。”莫里斯“哗啦啦”翻起纸质文件，找到了殊勋说的地方，一目十行。
　　路斐直接默认殊勋已经向莫里斯讲过他们在下东区的经历了：“关于黑军火，我的建议是，以下东区的帮派为切入点，顺着线索去查源头。”
　　在殊勋指出阿德莱德是提供了黑军火消息的污点证人后，路斐也思考了一些东西。
　　矿产业与军工企业本就是一根链条的上下游，阿德莱德既然被称为“污点证人”，大概也和黑军火的贩卖源头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但不一定是要故意危害国家安全。斯图亚特家族已经是里亚斯顶尖的家族了，阿德莱德和莫里斯的关系虽然未必亲密无间，但据路斐看来，也没有家族内讧的迹象，不可能自我颠覆，所以，阿德莱德和军工企业那边，十有八九只是达成了一些利益交换。而现在，阿德莱德主动交出了这些证据，莫里斯也默许了自家兄弟的投诚，只可能是因为一点，那就是，殊勋可以提供更大的利益，而且，这个利益是莫里斯和军工企业背后的国防部与元老院都给不了的。
　　但路斐想不通的是，殊勋能给斯图亚特兄弟什么呢？
　　殊勋与莫里斯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来自第一帝国，并且两年后还要回去。难道是阿德莱德不满元老院这层出口代理商，想要让殊勋取而代之？这似乎能说得通阿德莱德对于元老院的出卖。可殊勋似乎对自己回到第一帝国后的前途怀有很深的不安和焦虑，莫里斯和阿德莱德又凭什么相信，殊勋有足够的能量，能牢牢握住里亚斯矿产业在第一帝国的进出口？
　　路斐感觉自己可能已经很接近真相了，但又缺少一些关键的环节来补全整个逻辑链，推导出最终的结果。
　　至于阿德莱德，路斐打算交给魏玛亲自处理，这就是魏玛要求他搞清楚的那个“原因”。没有阿德莱德的告密，地下世界也不会被执政厅如此关注，以至于现如今还牵扯到了魏玛身上。如果牺牲一个区区告密者，能换来局势的安定，路斐没什么不乐意的。
　　“查清楚源头后，把元老院也扯下水。利用黑军火牟利，还刺杀执政官，咳咳……元老院的好日子到头了。”
　　但当他说完，莫里斯和殊勋竟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路斐心下奇怪。这不是什么值得深思的事情，执政厅的枪头原本就对准的是元老院，殊勋遇刺，更是天降的好机会，相当于元老院直接把刀子递到了执政厅手里让他们捅。
　　这两人沉默得越久，他就越不安，习惯性地复盘起自己说过的话，检查有没有哪里不对劲，给两人暴露出了端倪。
　　然而下一秒：“滴滴滴！”
　　在路斐身旁，检测仪那原本四平八稳的机械监控音随着情绪的起伏，也跟着加快了频率。机械音急促地在房间里回响，将他隐秘的不安暴露无遗。
　　“滴滴滴”的响声让本就心里有鬼的路斐一惊。在思绪那一刹那的空白中，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殊勋。
　　殊勋却似乎把他的目光理解成了求助，朝他点了点头，眼神安抚，终于开口道：“不要紧张。路斐，你的提议很好，不过，我有一些别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