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饮光Lucem

28、028

　　口吻听起来像是哄小孩子，路斐面上笑了笑，内心却十分尴尬，只想切断了检测仪的电源，关掉那烦人的“滴滴”声。
　　深呼吸——目前做不到，肺破了个洞。在屏幕外看不见的地方，他手里的钢笔深深戳进文件的纸张里，捏得指尖泛白，一直到笔尖抵到桌面，戳不动了，才放开手，恢复了冷静。
　　殊勋浑然未觉，继续说道：“我希望能采取更有力的措施。”
　　跷着腿的莫里斯接腔：“比如什么？”
　　“彻底整顿下东区。”殊勋说。
　　“我喜欢这个。”莫里斯“哈”了一声，打了个响指。
　　“停，”路斐有不好的预感，连忙打断了拱火起哄的莫里斯，问殊勋道：“整顿？”
　　“进驻警力或是军队。”殊勋点点头。
　　路斐只觉得殊勋像是刚说了一句自己听不懂的外语，不禁锁起眉头。这提议在他看来太荒谬了，荒谬到他一开口，又忍不住笑出声：“抱歉，阁下，请问我们是要打仗吗？”
　　他语气不太好，殊勋也隐隐有些强硬：“只是维持秩序，这是正常的震慑手段。”
　　“用武力震慑，这本身就不正常。”路斐收起笑意，正色道。
　　“执政厅不会有过激的举措。”殊勋说。
　　路斐眼神逐渐变冷：“进驻军队，那就是全面戒严了，这难道还不够过激吗？下一步是什么，大清洗？”
　　殊勋也严肃起来：“在街区公然枪击执政官，这是恶性事件，路斐，我必须向民众给出帝国的态度。”
　　路斐忍气，转向莫里斯，问道：“帝国的另一半，你的态度呢？”
　　“我？”莫里斯挑了挑眉，跷着的腿换了一条：“其实，我觉得怎样都可以，只要最后能解决问题就行。”
　　路斐攥紧拳头。
　　他早该料到的。莫里斯刚刚还在和殊勋一唱一和演双簧，这两人摆明早就私下聊过了，现在到他面前来装模作样：“现在就是在解决问题。莫里斯，你也是执政官，你的职责和义……”
　　话说得太多，一阵缺氧的眩晕忽然涌上来，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闭上眼睛缓了缓，他才继续道：“……你的职责和义务是做出决策，而不是回避决策。”
　　莫里斯似乎被他这番话深深打动，点了点头，摩挲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露齿一笑：“你说得对，执政官之间有分歧，损害的还是里亚斯的利益，所以还是保持一致比较好。这样吧，无论你们两个最终达成怎样的共识，我都和你们站在同一立场上，怎么样？”
　　路斐盯着莫里斯，没有说话。
　　一旁的检测仪“滴滴滴”狂叫不止，几乎快要连成一条线，听得人心烦意乱。路斐伸手拔掉了它的电源，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沉默了几秒，殊勋道：“插回去，不要赌气。”
　　“只是监控，不影响。”路斐丢开插头，平静地按下手边的按钮，又给自己多打了一管镇定剂。
　　几个呼吸之后，他重新冷静下来，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对殊勋道：“看来，是没法绕过你了。”
　　“我们可以谈。”殊勋态度软化了一点。
　　莫里斯清了清嗓子，举起手腕，露出自己那只金光灿灿的腕表，另一只手朝表盘指了指，插嘴道：“那么我就先走了。时间到了，还有场军演在等着我。”
　　说完，立马就黑屏了，一看时间，不多不少九点整。
　　到这份上，路斐差不多摸清了莫里斯的态度，那就是不主动，不表态，万一之后殊勋在决策上出了什么问题，莫里斯恐怕同样不会负责。
　　现在，只剩他和殊勋两个人了，路斐也不废话，单刀直入：“理由？”
　　“我说过，这是恶性事件，民众要看到执政厅的态度，否则还会有更恶劣的案件发生。”殊勋道。
　　路斐按捺下心头的怒气，顿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睛，声音放柔和道：“长官，我是你们的参谋，我要对我的工作负责。下东区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比执政厅任何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官员都更清楚那里有什么问题，该怎么治理。你这样做，无论对下东区，还是对你自己的声誉，都弊大于利。除非你有足够让我信服的理由，否则，我不仅会反对到底，还会联合莫里斯一起。”
　　这一段话，路斐说得很费力，每几句就要咳两下，声音也比之前更轻柔。
　　当然，他不是真的这么虚弱。路斐承认自己有故意的成分，但只有一点点，最多也就是没有隐藏真实的身体状况而已。
　　殊勋吃软不吃硬，他希望殊勋能看在自己主动示弱的情面上，把他的话听进去，重新考虑在黑军火这件事上的决定。如果不能缓住殊勋的脚步，阻止执政厅把军队开进下东区，继续任由事态发展的话，魏玛一定会暴怒。到那时，以自己现在这种负伤在床的状态，暂且不说能不能保全这两个人，他可能连自己都保全不了。
　　殊勋显然对重回第一帝国这件事很期待。也许，魏玛曾经也同样这么期待过，所以，才会给酒吧起了“海风”这样一个带着鲜明的第一帝国烙印的名字。
　　魏玛受限于职责，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可能被皇帝召回去，但殊勋还有机会。既然如此，路斐不介意帮上一把，让殊勋能平安地度过最后两年任期，不至于事到临头，却因为身陷在和魏玛的缠斗里，被困死在异国他乡。
　　想到这里，路斐又无奈地笑了笑，这次的笑容依旧很淡，但没有丝毫的勉强。
　　“我不是你的敌人，殊勋，我是为了你。”
　　前半句有待商榷。但后半句，他是真心的。
　　路斐仔细地注视着殊勋，如愿以偿地从他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动容。
　　但也仅仅是动容了一下。
　　“如果不考虑我的声誉呢？”殊勋问。
　　“你在反过来说服我吗？”路斐听笑了：“首先，我不可能不考虑你的声誉。如果执政官生涯的最后阶段，你还是像刚来的那几年一样声名狼藉，回到第一帝国，你依然会被名声拖累。殊勋，是你邀请我一起去第一帝国的，如果你回去后寸步难行，前途尽失，我又要怎么办？”
　　“其次，就算你不在乎在里亚斯的履历会不会影响日后的前途，元老院和黑军火这件事情上，也不是单纯地靠加减利弊，就能决定的。下东区比你，甚至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依靠武力强行整顿，固然可以达到你的目的，但是，它同时也会动摇整个里亚斯，你的大臣，你的所有人民，都会被波及。颠覆下东区，受损的不会只是一个下东区，而将为此付出代价的，也不只是你一个人。”
　　“我知道。”殊勋说：“我会控制局面，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下东区，不会让损伤波及到更大的范围。莫里斯也会配合，不会有异议，他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路斐反问：“清理？怎么清理？你知道目标是谁吗？他们藏在哪？规模有多少？是什么组织形式？你打算逐个击破，还是干脆撤离所有下东区民众，大规模围剿？”
　　“这是你的工作，也是我的命令。”
　　“如果我拒绝呢？你要把我解雇吗？”路斐心里那股邪火“噌噌”直往上冒，顾不上什么示弱不示弱的策略了，顶着身体的疼痛，冷笑一声，继续说：“我还没问完呢，长官。就算我愿意替你服从你的命令，到时候，下东区的民众怎么安置？你的首都里有哪片区域愿意接收他们？军费、安置成本和抚恤金从哪来？把元老院那些元老的家底全都抄了，充做资金吗？下东区干净了之后呢？难道要把清剿继续扩大到整个里亚斯吗？”
　　殊勋也恼火了，严厉起来：“这些不是你要关心的。”
　　“我是枢机大厦的官员，领着帝国的薪水，负责情报局的工作，所有关乎里亚斯安全和稳定的事，都在我的职责范围内，”路斐面色一沉，“如果你觉得我的手伸得长了，可以解雇我，换一个更合心意的，殊执政官。”
　　“我会考虑。”殊勋冷声。
　　路斐定定地看着他。
　　“我明白了。”良久，他开口，声音和眼神都熄了几分温度，不咸不淡的：“既然你决心要用这种方式整顿下东区，我也没有办法，但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殊勋道。
　　“你在264年闻到的那个味道，”路斐平静地说，“也就是前几天，你在下东区那只药瓶里又一次闻到的。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殊勋神色微动。
　　路斐道：“你的直觉没错，它背后的故事确实不简单。你不是想要真相吗？我可以查清楚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但你的整顿计划动静太大了，清剿黑市的军火或许可以，查违禁药，只会打草惊蛇。在我搞清楚那药物是什么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