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饮光Lucem

21、021

　　路斐戴上耳机，听了一会儿，确认设备的确在正常运作，就离开了办公桌前。
　　他给自己弄了点吃的，把晚餐糊弄过去，边吃边联系手下。这个频段，他会交给另外的人监听，不会亲自把精力花在上面。
　　元老院也是倒霉，垂死挣扎，想要窃取点什么情报，逆风翻盘，谁知道助理办公室里那么多零零碎碎可以藏东西的对方，偏巧路斐随手拿起一支笔，就正好是装了监听设备的那一支。
　　这也是路斐走运。执政官的办公室竟然被窃听，一旦暴露，这就是情报部门的重大工作失误，要是追究起来，他首当其冲。
　　运气一旦衰起来，谁都救不了，路斐想道。早知如此，元老院还不如一开始就乖乖躺平任殊勋操的好。越折腾，也只不过是越给对手留下把柄罢了。
　　吃到一半，殊勋给他发消息了。
　　点开一看，没有文字内容，只有一张图片，图片里是晚餐的餐桌。
　　一菜一汤。路斐看着自己手里啃了一半的面包，还有喝得只剩一个杯底的咖啡，没好意思拍照，只好回了一句：不错。
　　殊勋回复：吃饭了吗？
　　路斐回：吃了。
　　殊勋：吃了什么？
　　这干巴巴的口吻也太像盘问公事了，路斐嘴角一抽，又有些想笑，三两口把剩下的食物解决掉，盘子和杯子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再拍照发送：你猜？
　　这次回得比之前更快：面包，咖啡。
　　“……”路斐笑了几声，这次是真被逗乐了。
　　答对也没奖励。路斐收起终端，慢吞吞地洗了个澡，带上那枚元老院的窃听器，再次出门。
　　今晚他还要去一趟魏玛那里，看看情况。
　　回到家族宅邸，路斐看了看时间，直奔三楼。
　　魏玛在三楼的起居室里，穿着睡袍，正在阅读晚间新闻，半长的浅灰色碎发落在肩头，看起来精神状态还算良好。
　　路斐走过去，脚步不知不觉间放轻，在魏玛身前蹲下，抬起头，笑问：“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魏玛放下手中的新闻，露出一对平和的灰蓝色眼睛。
　　路斐稍稍安下心。
　　他盘腿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坐下：“那就好。元老院那边又有小动作了，我暂时把消息拦了下来。您想怎么处置？是要保元老院，还是把消息放给执政厅？”
　　魏玛摸了摸他的头发，闻言，神情平静，没什么喜怒：“又怎么了？”
　　路斐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窃听器，展示给他看。
　　“从执政官助理办公室找到的，在钢笔里，藏得很拙劣，但没被发现，应该放进去没多久。”
　　魏玛瞥了那枚小小的元件一眼，目光重新回到新闻上。
　　“你觉得怎么做最好？”
　　没想到魏玛不打算亲自处理和元老院相关的问题，路斐略一怔，随即思考起来。
　　元老院和执政厅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直存在，但始终没能彻底解决，究其本质，实则是第一、第二帝国两方的官员和贵族们之间的纠纷。
　　莉莉娅斯的案件扩大化后，现在的情况看似激烈，但其实谁也不能真正把谁干掉。再加上魏玛的暗中介入，最终的结果，大概也只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归于平息，然后等待矛盾下一次发酵到白热化。
　　元老院、第一帝国和里亚斯执政厅之间的纠葛，既是魏玛暗中操控的结果，也是魏玛通过地下世界对里亚斯施加掌控力的前提。这样考虑的话，魏玛想要的，也无非是元老院和执政厅的这一次纷争能够平息，让其中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能够回归平稳，而不是发展到难以控制的地步。
　　而这也正是远在第一帝国亚提斯的那位皇帝陛下希望看见的。
　　不论是用丑闻、舆论、武力还是资金手段，其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这颗远在天边的伴星里亚斯依然处在皇帝的统治之下，而不是被谁窃取、或者蛀空。
　　路斐斟酌着说道：“把窃听丑闻暴露出来，元老院会雪上加霜。以执政厅现在的决心，就算不一定能成功，大概也会尝试强行废除元老院，至少也要把里面那些背靠第一帝国的席位清扫一遍。到时候，新换上去的元老，可能就全是里亚斯的人了。”
　　魏玛不置可否，收起报纸，示意路斐说下去。
　　看来魏玛今天确实心情不错。路斐更加安心了，放松地向后仰靠，继续道：
　　“但是元老院近几年在里亚斯又太贪心了，皇帝陛下既然不满，那就把这个窃听器拿回第一帝国，当成证据交给皇帝陛下。如果直接送给执政厅，元老院肯定又要求到您这里，到时候，工作还是都要我来做。”
　　路斐语带抱怨，不是很想为了元老院额外加班。
　　明面上，他是执政厅那一派的人。既是莫里斯的同窗，又是殊勋的亲信，这样的身份，无论为元老院做什么，统统都是出力不讨好。上次在别斯兰医院里，被那个连走路都走不利索的老头子摆脸色的经历，路斐至今都还历历在目，直到现在，他都还在找机会下绊子，势必要报复回去，否则他这个情报头子今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路斐猜测，这次的窃听事件，十有八九也是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干的，要是抓不住这个机会，他日后也别在执政厅里混了，洗手去给执政官官邸当看门保安吧。
　　他磨磨后槽牙，说：“让陛下直接处理第一帝国那些贵族，我还能省点力气。但在那之前，我要把放窃听器的那个老东西先揪出来，让他把听到的信息吐出来给我。”
　　魏玛不反对，也不肯定，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执政厅呢？”
　　路斐怔了一下，下一秒，立刻弹起来似的坐直，原本的松弛瞬间消失不见：“抱歉，魏玛先生，关于军火流通的事，执政厅还没有什么行动，事情泄露的原因暂时还不清楚。不过接下来我会申请亲自介入，有什么情况，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不，孩子，”魏玛摸了摸路斐的头顶，像是安抚，手掌上粗粝的茧却刮得路斐额头上的皮肤生疼，“我是说，你会怎么处理执政厅？”
　　路斐顿时噤声。
　　魏玛声音慢而柔缓，听不出情绪：“不要紧张。你在情报局玩了那么久，对玩具产生了感情，这没什么好责备的。但玩耍是为了更好地学□□有一天，你会接替我的位置，如果是那时，你会怎么做呢？让我听听你的想法。”
　　缄默良久，路斐才说：“分化执政厅。陛下设置两位执政官共同执政，就是为了防止一位执政官独大。”
　　魏玛道：“但现在，你的两位执政官达成了某个你不知道的协议，离间他们很困难，也容易使你自己暴露。”
　　路斐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说道：“解决掉一个，再扶一个更好控制的上台。”
　　看到魏玛淡淡的笑意，路斐知道，这就是对方想要的回答，自己答对了。
　　魏玛在意的不是自己的产业被动摇，从头到尾，他在意的只有执政厅和元老院脱离掌控这一件事。而莫里斯始终表现得很乖巧，不主动，不表态，接受家族的资助，保持缄默。所以，魏玛想要解决的是谁，不言而喻。
　　但路斐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分辩道：“殊勋两年后就期满离任，返回第一帝国了。等他自然离任，比您出手要更安全。”
　　“你知道，我等不了两年。”魏玛说。
　　“我会从中周旋。”路斐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坚定可信。
　　魏玛忽然笑了：
　　“你是个笨拙的孩子，虽然在你的工作上很出色，但你还是没有记住最基本的那一条法则。”
　　他的手没有从路斐的头顶离开，微微施力，直接扳起脑袋，让青年抬头。
　　“看看我，孩子，难道我们是在里亚斯苟且偷生吗？”
　　路斐瞳孔微缩，喉结不自觉地一动。
　　Enigma的信息素细细地萦绕在房间里，如同潜藏的毒蛇，而整个起居室就像是一个无形的蛇巢。
　　在这个蛇巢的正中，魏玛继续说：“二十年前，我来到里亚斯，可不是像你那位执政官一样被赶出来的。”
　　路斐感到脊背发凉。
　　魏玛道：
　　“我带来的是皇帝陛下的意志和权力，我才是他的代行者，是这个帝国的无冕之王。对我的敌意，就是对皇帝陛下的敌意，挑衅我，就是挑衅皇帝陛下。”
　　“现在，不管里亚斯的执政厅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是挑衅。但很可惜，我不容挑衅。”
　　魏玛手上的力度松下来了，但路斐仍像凝固了一样，仰头看着他。
　　“你会怎么处理执政厅？”魏玛再次询问。
　　Enigma的气味笼罩在周身，这次，是直接从头顶压下。
　　路斐原地僵了很久，最终，抿了抿唇，说道：“我会建议您等殊勋两年后期满离任，然后再对莫里斯动手。”
　　魏玛的眼神阴沉下来。
　　路斐随即又道：“但您可以先给殊勋一些警告，让他适可而止。我会从中周旋，让他见好就收，但之后，如果执政厅还是一意孤行，那我也不会再管他们的死活。您想怎么处理，我都没意见。”
　　魏玛盯着他，眼神阴鸷而冷漠。
　　Enigma信息素像一柄利剑，始终悬在路斐头上，令他动弹不得。
　　但他没有退缩的意思。
　　很久，魏玛才收回了那股威压，点了点头。
　　“可以，孩子，我爱你。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愿意让你按自己的方式去处理。我会给执政厅一些警告，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