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金刚 ...
-
夏煜病了。仿佛是被黄连气病的。形销骨立、茶饭不想，半倚在床头，以阴鹜的目光逼退每一个进门伺候的人。
白及吃过闭门羹，转身又朝黄连住处走去。大当家病得起不来床，二当家伤得走不动路，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老大看来是没法指望了，要是黄连姐也气得甩手不管可怎么办？给她道个歉吗？说不定人家本来不知道是谁打了她，这一道歉，反倒弄巧成拙。
她心有忐忑地把手放在门板上，正想敲门，便听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是白及吗？请进。”
黄连穿得整齐利落、坐得端正板直，左手指间夹着钢笔，好像昨晚那个倒在地上差点爬不起来的人不是她。“这么早，有什么事吗？”她边写下几行字边问。
“姐，昨晚我……”
“停，不必说这个。”江铎眉目温和，甚至透着几分不合时宜的愉悦，“我不在意昨晚的事，大家都是听从老大命令，没什么可记恨的。你和杜衡还提醒过我呢。”
白及又一次萌生出那个“选黄连姐当老大”的念头。她从腰间抽出那支驳壳枪来，双手递过去，“姐，你的枪。”
“啊，我还担心她们不把谢杉的枪还给她呢。”江铎接过枪插在腰侧，“多谢你了。”
“我觉得她也是个好人，”白及对“黄连姐的朋友”本就没有太多恶感，“昨晚上她走之前，给我们一人分了一点碎银子，说是承蒙我们关照，今后我们就是谢家的朋友。”她把银子取出来，欢喜地瞧一瞧，“也不知道她都带在哪里。”
缝在她贴身衬衣的夹层里。不光碎银，她还有金子呢。江铎脸不红心不跳地给谢杉塑金身，“我也不知道。不过别看她有时候说话伤人，其实她心地善良，很好相处。”
白及注意到桌上一只她从没见过的银色方盒，又看看江铎的脸色，她精神好得简直不像夜里刚受过伤的人。略微一愣之后，她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黄连姐，你要去看看老大吗？她病得实在不轻。”
“这样吗？”江铎没有回答去或不去，“我想问问，平时帮里人生了病，都是怎么处理的？我似乎听夏煜说过，她这里没有医生？”
“医生倒有一个，是老大从前府里的大夫，平时有什么跌打损伤或者头疼脑热，她都能给看看。昨晚要不是姐说能自己包扎，就叫她来帮你了。”
“但是更复杂的病她看不出来。那时候我们就……”
白及望着面前温文尔雅的青年，手中握着钢笔，头发梳成新式的偏分，忽然觉得把这事讲出来很不好意思。“就拜菩萨。”
没料想，黄连不但没有嘲笑她们，反而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是吗？那这次怎么不拜？”
“因为拜菩萨都是老大领头，这次老大自己生病……”只能指望二当家了。
“我明白了。”江铎话里含着深刻又莫明的意味，“那便由我去组织。”
白及应下，又垂着眼想，京城的大学生竟然也这么虔诚吗。
谢杉自外勤回到警局，忽然从活泼爱笑变得沉默内敛，对上谁的眼睛都会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只憋出一句“早安”来。
这是对于王安永之外的人来说——若是遇上王安永本人，谢杉的脸色会变得恨不得把她吃了一般。
王局长却照旧笑脸相迎，“哟，小谢呀，昨晚睡得好么？”说完便笑眯眯地走远，徒留对方站在原地试图用目光杀人。
谢杉平日总是想说什么说什么，从没把一肚子话憋得这么严实过。江铎到底是怎么忍到现在的？难怪王安永要选她深入匪帮。
周瑾安安静静地整理文书，刘文涛带了一个大白馒头边吃边搬运档案，罗平递了辞呈正自己收拾东西，新来的几个女孩更是处处觉得新鲜，事事抢着完成。
她真想冲过去揪着每个人的领子大喊大叫，你们怎么都跟把江铎忘了一样！江铎！江铎也是我们的一员！
也许她的目光在她们脸上停留了太久，于是她们看向她，“警长，有什么任务吗？”
“没有，”谢杉宽和地露出一个微笑，“昨天睡得迟了，有点容易发呆。”
她时时刻刻为自己找事干，从白日到夜晚，在工作和睡眠之间，不敢留出一点空余。一旦她停下来开始思考，耳边便会响起那个山匪的话，“黄连姐走不了路，不能来送你了。”
“黄连姐，你不再歇息几天吗？”
“不了，我怕来不及。”江铎为驳壳枪上好弹药，重新插回腰间。
“我们一个人都不用跟着你吗？那群男人能靠得住吗？”
“别的靠不住，拜拜菩萨还真需要牠们来。”江铎微微一笑，“可靠的人留在老大身边，阳刚之体去求神拜佛，多合理的事情。”
江铎那让男人送命的方法没有持续多久。自从几个爱嚼舌根的男人聚在一起，发现牠们负责的外勤死亡率最高，就开始闹着要留在帮里“照顾女人”。江铎仔细翻了一会儿报告，没驳回牠们的要求。
如今当家的病了，二当家要依规矩带人去拜菩萨，却偏不许女人进观音庙——“男人阳刚之躯，拜了菩萨才有用！你们敢拿老大的命当玩笑么？”
帮中一时怨声载道，她们连为老大祈福的机会都不能有么？另一边，十多个男人觉得怀才有遇，一时间风光不已——沐浴更衣，焚香礼佛，这可是帮主本人都没有的待遇！
兄弟几个哼着歌，唱着曲，高高兴兴地洗过澡，穿起专为牠们用皂角洗过、以米汤浆过的衣服，一个个披红挂绿、耀武扬威，像雄鸡一般自鸣得意起来。
江铎站在一旁，望着牠们温和地笑，“穿好了，就随我来吧。到时候你们焚香跪拜，我在门口看着，不让别人进来。这回拜过菩萨，我记诸位一桩大功，下一任帮主的位置该谁去坐，就看你们的了。”
男人们听她称誉，更是摩拳擦掌，拿出九男夺嫡的气势来，一个接一个地入了观音庙。
金顶高耸，大殿森然，当中供着一座白玉似的观音像，生得宝相庄严，眉目慈悲。弟兄几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当下便敛了嘻笑，端正跪好，有意诚心诚肠地拜上三拜。
最末进来的男人寻得一个空闲的蒲垫，正要屈膝跪倒却又回头，一眼望见庙门缓缓合拢，江铎居然还没退出门去，立时出声责备起来：“二当家，你也是女人，快走远些，莫耽误我们礼佛。”
江铎偏过头，好像笑了一笑，并没说话，只把背在身后的手向上一抬。
庙门咔哒一声落了锁，大殿一片昏暗，青年由腰间拔出手枪。
白及在不远处听着庙里动静，忽而一声枪鸣响彻云霄，跟着便是接连不断的十几下，最末一声还带着什么巨物轰然倒塌。
她吓得扔下手中活计，转头便跑向庙门。不分日夜大敞着的朱门如今落了锁，白及心下一慌，抬手猛敲几下。不多时，有人从门内摆弄几下，铁锁被当啷一声扔到角落。
这是个冬季的阴天，山风猎猎，庙中昏然。
白及向宽阔的殿内望去，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上，纵横交错的血流汇成巨大的网，好像庙里层叠招展的祈福布条。
几人高的白玉菩萨像碎了一地。
庙中凛然而立的，只有一位黑衣黑发的怒目金刚。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金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