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小玲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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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雪光的映照下，门口出现一个纤细小巧的身影，身披长大的披风，脸上遮了厚重的布巾，唯一双眼睛在雪色中闪着光华，她扶了门槛，向里窥视。
阿青的胸口如同被击，铁链哗地一响：小叫花!
真的是小叫花，唯有萧萧落雪的寂静中听得铁链忽地响动，惊吓了她，她“哇”地一声扔了手中的东西转身就跑，刚跑出一步就重重摔在雪地上，听得她哽咽着，手脚并用地爬起又要跑。
阿青心里一揪，出了声：“别怕!”
小身影得到安慰似的停止跑动。一下转过身来，停了片刻，向地下摸索着找到什么东西抱在怀中，向柴屋走了进来。她，是……来看我?阿青轻轻的发抖，心头涌动着满满的暖意。
“你还活着啊，在哪里?”娇嫩的声音中带着哽咽。
“……别过来。”阿青沙哑的声音细雨般柔和，“这里又脏又臭，你别过来。”
黑暗中小叫花……不，小丫头向阿青这边张望，抬脚小心试探地往这边走。：“你吓我啊?我小叫花都当了，还会怕脏臭……啊!”身体撞上一堆柴草。：“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着她娇憨的声音，阿青不知自己怎么会笑了出来：“是、柴草，里面有好几个、耗子窝。”
“啊!”小丫头跳了起来，转了身，小身体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回去吧，小心些。以后，万万不可……再来了。”阿青怕再吓了她放缓了语气。
小丫头霍然转身，“你当我乐意来啊?是我家郡主命我来的!你一个奴隶物件得罪了我家郡主身边刘大护卫，还且惊吓了郡主，她焉能饶你?”小丫头一边说一边靠近阿青。
阿青眼神暗淡下来，待小丫头站在他面前稳住了身子他喉头滚动，沉静淡然：“奴隶虽是物件也是定远候府的，怎敢……劳烦郡主亲自下令管教?你们管家应该告诉候府主管惩处奴隶，是活是死，候府主人说了算。”
“咯咯……听你说话和气，原来却是个又臭又硬的奴隶。郡主无权罚你吗?如果她非要罚你，你家主人还会为你去讨公道?”小丫头并不直对阿青，侧着身子蹲下来，仰了头。忽然身体侧倒，捂了嘴。一阵干呕。
阿青垂头的看自己在雪光映照下斑驳身体，神色黯然，他吸了口气，轻声道：“别怕。郡主……要如何罚，你罚就是。罚完后就，快回去吧。”
小丫头扭着头：“唔……好……难闻。我都准备了这么厚的面巾……你被……唔……栓着吗?”
“不用担心。奴隶就是没有被绑缚，也不会反抗。你右手边柱子上有盏灯，旁边有火折子，你点了便不会太害怕。”
“不!点了……才会更怕。你身上一定都是……大血口……”
“……你，要罚奴隶还怕奴隶流血?许多人都是……喜欢看奴隶流血。”喜欢吗?浴血的身体，飞溅的血花中，哄然的笑声，常常听到。爹爹也喜欢吗?悠扬的琴声飘进阿青的耳朵。阿青咬住了唇。可是……这小丫头……她怕血……对，她是害怕血才会晕倒!如果不是怕血，她会不会，会不会也喜欢看阿青流血?
“罚你?对了，今天你害得我被郡主打了几鞭子，我也要抽你几鞭才是。”小丫头挽起了袖子举起手臂，细瓷般闪光柔和光泽的胳膊映着雪光，果然有一道紫黑痕迹。
阿青看着那道伤痕，手边铁链轻轻响动，目光中露出出无比的怜惜，他嘴唇蠕动，“……对不起。南墙上挂着鞭子，你力气小，拿东边哪条刺猬鞭。”
“刺猬鞭?哪是什么?”小丫头扭头看南墙，果然黑乎乎挂了排鞭子。“那些都是鞭子?我的天!你天天挨打吗?是你很不听话还是……”
“奴隶，受笞是应该的。”
“你不怕打?不疼吗?我挨的这鞭可疼得我想死。”
“奴隶，会疼。奴隶就是一头畜牲也会疼的。”阿青轻轻地笑了起来。“你不用怕，侧着身子也可以打。奴隶一样会疼。”
忽然看到一件东西向他伸过来，错愕间看清是一个皮囊，冒着带子着药香的热气。皮囊举在小丫头手中，她却用力闭着眼睛扭着头，：“到你嘴边没有?”
“什么?”阿青反应不过来。
“先罚你喝了它。”皮囊伸在阿青肩头再也伸不动，拿着皮囊的小手在发抖。
霭霭雾气迷了阿青的眼睛，阿青俯首侧头，张嘴向皮囊噙去，一侧铁链收紧，手腕上滴出血来，一些伤口也已经开裂，他浑然不觉，终于将皮囊弯曲的嘴含在口中，用力咬紧。额头上，渗出一排细细汗珠。
“好了啊?”小丫头有些兴奋，用力挤压皮囊，一股热流涌入阿青口中：参汤?!
多一半不及喝，流在地下，阿青拼命吞咽，也只喝了极少一部分，片刻间皮囊中空。
阿青不舍地松开口，皮囊垂了下来。
“喝完啦?你喝的可真快!定是渴坏了。渴极了人是会死的，本姑娘是不是算救了你的命?”
阿青婉惜地看一地的药水，再看看小丫头摇头晃脑，想看他又不敢扭过头来，不禁宛尔“是，多谢姑娘。”
“喂，怎么谢?”小姑娘转过身将耳朵侧了过来。
“我……”阿青发了愣。
“咯咯……”小丫头抱膝盖坐在草荠上，“奴隶不由自己如何能谢别人?如果要谢，得不是奴隶才行哦。”
“是……”阿青定定看着小丫头：“奴隶唐突，实是不能报答，勿怪。”
“你识字?”
“……”
“别怕，听你说话应该是读过书的。甘心这样当奴隶吗?”
“……”
“为什么不逃?”
阿青惊讶地盯着小丫头：“逃?”
“是啊，你从没想过要逃吗?从今天起就想想吧。你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干嘛要在这里当奴隶日日受折磨?你逃啊!”
“逃?以逃奴身份不见天日地活着?”阿青目光幽深，深不见底。
“你这样活着好啊?这样活着你见过天日啦?”小丫头着了急，扭头向他看，还未触及他的身体又连忙什么转身：“我如果混到你这份上，我铁定要逃!”
“这天底下，哪里有逃奴容身的地方。”阿青合眼掩住眸色中的激动，语气平静淡然：“逃奴被抓，要站笼示众后割断手筋脚筋。”
“嘿，你这样活着，跟站笼有什么两样?你死都不怕，还怕断了手脚筋?要说是容身之地，那就更简单了。你是没见识，青州不行去晋阳，晋阳不行去韶关，再不行你地去西狄，南楚。”
阿青的眼睛再度睁大：“叛国?”
“噗!你在这里是个奴隶畜牲，跟头猪狗一样，猪狗还讲是哪一国的吗?”
“可我是……定远候府的奴隶，定远候府的猪狗也，不会叛国，不会!”阿青声音沉静坚决，胸膛霍然挺直，铁链哗啦一响。
小丫头愕然转脸，看向阿青。她慢慢地捂住了嘴，却不再呕吐。只闭上眼睛，小身体在轻轻打哆嗦。
阿青颓然放松身体，自嘲道：“奴隶知道……姑娘是玩笑话。奴隶不该惊了姑娘，对不起……”
小姑娘晶亮的眼睛中现出尊敬，她悠然叹出口气。“我，让你逃走是真心话。可给你这一根筋的奴隶说这等话倒像是侮辱了你对主人的忠诚。嘿嘿，对不住啊。”
“对不住?”阿青身子抖了抖， “对奴隶不要如此客气……奴隶担不起。如果姑娘不再罚奴隶，还请回吧。”
“这就要赶我走了?”小丫头两条秀气好看的眉毛蹙起，拳头舞动，作出张牙舞爪的样子：“我还没罚你呢，你敢赶我走?”
“姑娘连看都不敢看奴隶，又如何敢罚奴隶?要罚，换个人来吧。”阿青笑出声来。
小丫头侧头听着阿青笑，“喂，我可打听了，你候府的人都说你是个乖奴隶，多少年也没听到你说几句话，一天到晚低着头干活，或者在哪个角落跪候公子或者背着他，连你长的样子都看不清楚，他们没见过你这样笑吧?”
“……”
“知道不，你笑的声音很好听。”
阿青的脸红了，垂下头。
“咯咯，你是不是脸红了?你脸红了是什么样子?还有，咯咯……”
阿青静静抬眸，注视着小丫头半闭着眼睛仰起的侧脸。小丫头笑着，长长的睫毛如同一串跳动的音符。阿青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你笑得才真好听。”他知道他不会说出来。
“还有，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说话的声音也很特别?”
“……”
“很暖和的感觉，明白不?我在坏蛋手里头，听到你说话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会救我的。我其实一点也不担心你扔了我不管走掉。我说哪些话是想转移那坏蛋的注意力……但为什么就信你?原来以为……不过，后来想想是因为你说话的声音。”
阿青怔怔地看着小丫头。
“幸亏你说话不多，否则，谁都能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奴隶。嘿嘿，我是想撺掇你逃跑，是因为你不是一般的奴隶啊。你不妨再考虑一下我的意见，乐意的话，我有可能……帮你哟。”
“……谢姑娘，奴隶不会跑。”阿青的双眸闪着柔和的光芒：“奴隶的命是小主人的。只要小主人还需要奴隶，奴隶就不会跑。”
“咦，你的意思是他如果不需要你，你便会逃?”小丫头眨巴了下眼睛。
阿青怔住。
忽然传进几声怪异的猫叫，小丫头侧耳听了听。阿青心里一紧，听出这几声猫叫突兀，极像是人模仿猫叫的声音。刚要提醒小丫头，小丫头站了起来：“咯咯……我真的应该回了，否则，会给菊英姐姐骂死。”
学猫叫的是菊英……阿青凝视着小丫头转身欲走，忽然无比地想知道这个小丫头叫什么。
小丫头似明白阿青心思地侧过脸：“喂，辛辛苦苦给你送药来，你也不问问我叫什么?人家韩信出息了还记住报答漂母的一饭之恩呢，他不过是吃饱了肚子。我可是一皮囊药救了你的命啊!”
阿青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刘义武曾说：“郡主身边的小玲珑说你是公子的人……”小玲珑?可爱的名字，与这小丫头一样可爱。阿青轻笑，叫了出来：“小玲珑。”
小丫头脸上露出惊讶，随撇撇嘴：“小玲珑……喂，玲珑就玲珑，干嘛要加个小字？等我长大了，你莫非要叫我大玲珑吗？”
外面又传来急促的猫叫，阿青嘴唇抽动笑容收起，他垂了眼眸：“小……玲珑姑娘，不管，是不是郡主命你前来，以后都……万万不可再来。定远候府奴隶不能接受外人馈赠。被人看到会，连累下奴再受处罚。请姑娘怜悯奴隶。奴隶，不喝参汤……也不会死。”
“死奴隶，臭奴隶，坏奴隶，破奴隶，屁奴隶、猪奴隶，狗奴隶……我以后再来我就是个……是个小狗!”玲珑一摔袖子走了出去。差点又碰到那堆柴草，阿青张了张口，一声小心咽进喉中。眼见玲珑在柴草上绊了一下，跳出柴屋，走进雪地中。沙沙的脚步声合与另一人会合远去。
阿青闭上眼睛，两行热泪从眼角迅速滑落，他嘴唇抽动着，向上扬起苍凉的笑，喃喃道：“小玲珑……这样，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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