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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捉到一只可爱鬼(三) ...

  •   “嗯嗯,那就托仙人照顾了,实在不是我们狠心,只是无力……”农妇模样的女人摸了摸微鼓的肚子,一切尽在不言中,“若是有幸治好了阿散的病,那就让他留下来伺候仙人吧,不必,不必再告知我们……”

      被唤作阿散的孩子不过十来岁,苍白的小脸上却半分没见喜怒,只是垂眸盯着路边的一株蒲公英,听到有人唤他便抬头,在听见后面的话时眼里的光又黯淡了几分。

      等到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谷尽头,散兵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株已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舍不得?”穿着黑袍的男人伸手摸了摸散兵的头,又牵起他的手,“手脚冰凉,果真是心衰之症。”

      他是戴着,黑色的面具吗?

      他蹲下来,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来拢住散兵,系紧领口,黑色裘衣外露出一颗震惊的小脑袋,细看倒有些可爱的紧。

      “你是不是觉着,你父母是因为你身体残缺所以不要你了,又怕付不起药钱,才说治好了也不要告诉他们。”
      男人的声音低沉,却竟称得上循循善诱,“可,这是他们想到的你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

      “嗯。”散兵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又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怯怯道,“先生,这衣服给我穿会脏的。”

      男人低笑了一声,朝他伸出手,“不脏,你是我见过,最美的艺术品。”

      散兵的脸被捂得有些红,反倒显出了些生气,他听不懂艺术品是什么,只是试探性地牵住了面前人的手。
      那人带着半掌的黑色手套,露出的肌肤是温热的,稳稳地牵着他,带着不紧不慢地走着。

      艺术品,是指对先生有用的意思吗?
      有用就好,就不会被送给亲戚,然后被退回,再被抛弃。

      这一片片药圃打理得很好,散兵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而后目光又落在了身后拖地的外衣上,心想过会一定要好好洗干净送回去。

      “博士。”

      散兵忽的听见声音,从男人身后探出头来,看见一个打扮利落的青年,栗色的头发,一抹红色的挑染很是惹眼,声音倒是轻快。

      “小孩?”少年弯下腰,“你好呀,我叫丹羽,是这里的仆人,你是新来的药童吗?”

      散兵摇摇头。

      博士不动声色地将他挡在身后,语气相比之前显得有些冰冷,“他是病人,你叫他阿散就行。”

      丹羽一笑,“那我来给他安排住处?”

      “他和我住,你先忙你的。”博士牵了下散兵的手就要走。

      散兵回头,朝着那名叫丹羽的青年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既然是先……博士身边的人,也应当感激。

      只是,治病,原来是这么痛的吗?

      昏暗的房间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罐子,中间一处石台上坐着个只着单衣的少年,小腿悬空着,靛色的长发散落腰间。他的手捂着心口,全身都在不经意地颤抖。

      “不愧是我看重的人。”带着黑色面具的男人微微俯身,轻轻抚着他柔软的发丝,“居然能坚持这么久。”

      “博士,大人。”散兵的嘴里破碎地吐出几个音节。

      博士伸手抬起散兵的下巴,那苍白的脸上已经浮起来一层细汗,几年来五官已经长开了些,显得更加精致,也更加毫无生气,像个死物。

      往先试这些药的人,多撑不住半刻就会晕过去,这个孩子却基本能撑上一个时辰往上,且一字未喊疼,有时还能神志清醒地同他说药效感受。

      “好孩子。”博士一只手揽住散兵的肩膀,另一只手从他的膝窝里穿过,打横抱起,朝暗室另一边的药浴汤池走去。

      他每接近一步,散兵握在胸前的手就捏紧了一分,待感受到他弯腰时,甚至胆子很大的拽了下他的领子,眼里已是说不清的乞求。

      然而博士的动作并没有停止,散兵在触碰到水的一瞬间,就识趣地松开了手,同时嘴里终究是忍不住溢出“嘶——”的一声。

      他抓住青玉边沿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已经接近透明,淡蓝色的药浴水贴着里衣像是要渗透入他的四肢百骸,将他的每一寸筋肉都泡软,泡烂。

      这药浴能将试药的药性放大数十倍……

      他费力抬头看向博士,下意识地咬住下唇,都已经渗出血迹。

      “别咬。”博士摘下手套,捏住他的下颌,强制分开他的牙关。

      “疼。”

      这一声微弱到极致,却是散兵几年来第一次喊疼,倒有些撒娇的意思在。
      博士捏着他下颌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些。

      “闭气。”语毕,博士便直接将他的头按进了水里——

      散兵的瞳孔皱缩,嘴唇微张,池底激起一串的水泡。

      长发在水中散落,像是一滴墨水化开。

      那药浴水从口鼻处倒灌,想要吸气,却只能吸入更多的药水,隔着水波看不清外面的人,可即使是看见,那也是在面具后一张捉摸不透的脸。

      口腔、咽喉刺痛,眼前逐渐发黑,散兵逐渐失去了意识。

      “啊——”散兵猛然清醒,眼里是止不住的惊恐,但在看清周围的环境后,又慢慢平复了心跳。

      “醒了吗?”丹羽拿着饭盒进来,眉宇间是明显的担忧,“先吃点东西吧。”

      散兵从床上下来,又差点站不稳,丹羽忙过来扶了他一把。
      这些年多亏丹羽的照拂,很多次散兵从博士那里奄奄一息地被扔出来后,都是丹羽的细心照料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丹羽哥。”散兵刚出声,就发觉自己的声音好像格外喑哑,喉咙深处是刺痛,但还是坚持说完了,“谢谢。”

      丹羽扶着散兵坐在桌前,给他打了一碗粥,“先喝一点,别说谢谢,嗓子疼就先别说话。”

      “他今天,是不是生气了。”丹羽斟酌着问,“点头摇头就行。”

      散兵点点头,喝了一口粥,习惯性地微笑夸赞,“好吃。”

      丹羽无奈笑道,“说了别说话,白粥有什么好吃的。”

      接着他的眼眸一暗,“如果你信得过我,就跟我去一个地方。”

      散兵眨了眨眼,几口就喝完了白粥,“走吧。”

      已经入夜,夏日的晚上,这山谷却格外寂静,丹羽走在前面,牵着散兵的手,一路沉默。

      直到视野开阔,散兵看清前面的景象,眼睛骤然瞪大,嘴却被丹羽牢牢地捂住了,拉他到一棵树后躲藏。

      那是博士,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你杀了我,你直接杀了我吧!”男人在地上痛苦地打滚,“我不知怎么得罪你,但是你要杀我就给我个痛快!”

      “哦?”博士站着俯视脚下的人,像是再看一只挣扎的虫豸,“你还没有那个能耐得罪我,只是你不该经过这里。”

      男人的尖叫,挣扎,和偶尔博士传来的冷笑声混合,惊起散兵的一身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不再动弹,博士蹲下来,手里拿着的刀刃泛着冷光,紧接着空气里传来一股刺激的血腥味,散兵看见那男人的肢体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扭曲,像是被切开了。

      “一,二,三……还剩三根骨头没化。”博士像是不满地“啧”了一声,“死的太快了。”

      可是,这是完全无辜之人……

      散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知道丹羽一直在他耳边道,“看清他是什么人,保护自己。”

      “在想什么?”博士的声音将散兵的思维拉回来,他正擦拭着一柄刀。

      散兵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只是木然地处理着药材。

      “你说为什么,绵羊没有利齿啊……”博士低声,指尖划过锋利的刀刃,落下鲜红的血滴,“若是不生出利齿,就难逃被屠宰的命运。”

      “是吗?”

      散兵切药材的刀刃滑了一下,也在指尖划出一个口子,他急忙舔了一下:“我不知道。”

      “没关系,你会知道的。”博士仍是那一副长辈般的口吻,伸手捞过散兵的指尖,舔舐上面的血珠,“以后不要见血,浪费了。”

      浪费……什么?

      夜间,散兵睡在偏房的小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那个男人临死前的表情。
      如果当时前去阻止,不,他阻止不了……
      那博士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以后会杀多少人……

      但他是博士救回来的,他的命,是博士给他的。
      他该怎么做……

      “砰——”是门被踹开的声音,散兵猛地坐起来,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还穿着薄薄的单衣,鞋子都没顾着穿,就往主屋跑去,一路上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越来越浓厚。

      直到他看见一个青年身影被博士踩在脚下,一只手扭着他外折的手臂,俨然是直接断了。

      “丹羽哥!”散兵冲了过去,竟是第一次敢直接质问博士,“为什么!”

      博士松开手,丹羽像是失去意识地倒在一片血泊中,他嗤笑,“我想做什么,还需要解释为什么吗?”

      “啧,你哭什么。”博士伸手抹去散兵脸上的泪,“你就当,我在用他试药吧。”

      在散兵不解的眼神中,博士从袖口滑出一柄细刃,另一只手强硬地握住散兵的手腕,然后毫不犹豫地划开那层皮肤,淅淅沥沥的鲜血霎时涌出,滴落在丹羽的嘴角,那柄染了血的刀刃被随意仍在一旁的台子上。

      “试你这味药。”

      这点疼痛,散兵早就习惯,只是博士接下来的话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白日也见到了吧,丹羽早就已经被我喂了毒,假如你的血没用,他全身的骨头就会一点一点化成血水,整个人变成一滩恶心的肉泥。我精心养了你三年,如果不成功的话,那你对我而言也没用了。”

      “没用的话,我就把你一块一块的切开来,装进瓶子里,喂给下一个人吃。”

      散兵忽然挣开博士的手,他呼吸有些急促,“博士大人,请不要再说笑了。”

      “说笑?呵呵,难道我居然真的养出来一只绵羊吗?”
      博士倾身靠近,将散兵一步步逼退,直到被挡在台子的边沿。

      “你父母嫌你是累赘倒也没错,他们宁愿再生一个健全的孩子,都不愿意给你治病。”
      “他们在意你是死是活吗?”
      “你觉得我在意你是死是活吗?”
      “就连你觉得对你最好的丹羽,也只是等着我把你练成药后治他自己的病而已。”

      不是的,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他们是爱我的,是想让我活着才把我送过来的。
      丹羽也是真的对我好的……

      不是抛弃……
      不是利用……
      不是抛弃……

      散兵的瞳孔颤抖着,像是象牙塔的幻想破碎了一般,眼尾的红痕在苍白的面容衬托下愈发鲜明。

      他像是不相信自己这么尊敬的一个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手指慌乱地扣在台子边上,左手腕上蔓延的血迹顺着指尖滴落,如同绽开了一朵诡谲的花。

      然而很快,他慌乱的眸子便恢复了清明,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摸上了身后台子上的那柄锋利的短刃。

      “如果真的也要抛弃我的话,先生,您能抱一抱我吗?”
      散兵仍然看不见面具下那个人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像是带着些恳求。

      博士没有动作。

      散兵试探性地向前伸手,圈住了这个曾经他无比感激的人,这个给他带来无数痛苦,又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要瞄准心脏的位置。

      刹那间,锋利的刀刃从博士背后穿刺,散兵苍白的手指紧紧捏着那柄曾染着自己血的尖刃,混着博士的血溅落在散兵毫无表情的半张脸上。

      一击毙命。

      “好孩子,”博士贴着散兵的耳边道,“但是记住,长出獠牙的绵羊,会被称为……”

      “怪物。”

      散兵瞳孔皱缩——

      一时间,所有的场景如同镜片破碎般消失,只留下身着白衣染着血花的散兵低着头站在那里,他像是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偷窥别人的过去,好玩吗?枫原万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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