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散短文合集》蘑菇壳子

2、捉到一只可爱鬼（二）

　　散兵的瞳孔皱缩。

　　怎么醒了！

　　然而万叶却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好像还有些醉，懵懂地看着距离自己极近的人，轻声道，“我在做梦吗？”

　　“浮生一梦。”

　　“且相遇，”

　　“惊若天人。”

　　万叶每说一句，就微微地向前靠近一点，似乎想要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然而他每靠近一点，散兵就往后仰一点。

　　一只鬼，反倒被一个人步步紧逼。

　　散兵直到被面前的人扑倒，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万叶大约是真的醉了，整个人一下子砸在散兵身上，头搭在他的肩上，哼哼唧唧了两句就没动静了。

　　“喂！你起来啊！”散兵无语道，“怎么会有比鬼还沉的家伙！醒醒啊。”

　　然而万叶并没有反应。

　　散兵想要推开他，只是隔着布料传来的体温和心跳声忽然让他停了手。

　　少年人的身体曲线几乎贴合，所以万叶的心脏是挨着散兵的心脏处跳动的，也就是，他那几百年前就被挖出的心脏处，就仿佛，真的是从他的胸腔传来的心跳声一样。

　　恍惚了一瞬，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活人的心跳了，也很久很久，没有触碰到活人的体温了。

　　不知为何，一滴泪从散兵的眼角滑落。

　　够了！！！

　　眼看散兵又要化成恶鬼相，眼眸深处已经见血色，枫原万叶的声音却突然慌张般传来。

　　“啊！我以为是梦！我对你，我……”

　　居然又是莫名其妙地醒了，散兵怔愣了一瞬，还是选择保持活人的样子。

　　紧接着，他感觉身上一轻，万叶先是用手肘和膝盖撑着地面不再压着他，却在看到散兵眼角的泪滴时顿住了动作。

　　那白皙的如人偶一般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如此悲伤的神色。

　　“是我冒犯，是我冒犯，我会负责的。”万叶的语气温和，像是在哄一个小孩。

　　“哼。”散兵发出一声短暂的气音，他抬手摁在万叶的肩膀上，一个用力就将他掀翻过去，让他躺在地上，自己则半跨坐在他腰上，两个人的位置竟是翻转过来。

　　麻烦的小少爷，不陪你玩了，等会吸完阳气就把你扔野地里。

　　“别动，死不了。”散兵冷冷地警告道。

　　万叶在听见这句话后就真的不再动了。

　　然后，散兵无视万叶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一只手扶着他的脸，就着这个姿势俯身向他靠近，想要把之前没做完的事做完。

　　枫叶般温和的气息，淡淡茶叶和水草的气息相互交融，鼻尖温热的吐息逐渐靠近，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指时，万叶忽然闭上眼睛，这让散兵感觉莫名其妙。

　　但是更莫名其妙的是……他吸不到阳气！

　　“张嘴。”散兵不信邪，自己堂堂一只百年老鬼，就算之前没怎么吸过阳气，也不至于对付不了这个小少爷吧。

　　万叶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听话地将嘴张开。

　　没有，还是没有！

　　两人维持这个动作良久，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既荒唐暧昧，又勾人心魄，可惜散兵一只鬼完全不理解自己这幅样子有多令人遐想。

　　他也不知道万叶一旁的拳头一直在紧紧捏着，像是在忍耐什么，也像是在害怕什么。

　　直到第十次确认确实是一点阳气也吸不到之后，散兵终于放弃了，从万叶身上下来，蹲在旁边，嘴里还在不死心地念叨着，“不应该啊。”

　　他伸手戳了戳紧闭双眼的万叶，“你怕不是个小姑娘。”

　　语毕，连散兵自己都听出了这句话中的打趣意味，仿佛是在挑逗万叶反应过于羞涩。

　　可是一个少年郎，正是阳气最盛的时候，怎么会一点都吸不到呢？

　　“不是！”万叶睁开眼，恍然间发现身上的人消失，于是撑着手肘起身，“我只是理解你受了冒犯，想要还回来，这是应该的。”

　　多好一小公子啊，想象力那么丰富，居然还会自己找补，省的他解释了。

　　万叶说完后就自己站起来了，只是一旁散兵的注视让他的行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僵硬地拍拍灰尘，僵硬地走到一边，僵硬地坐下。

　　散兵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好奇的目光，就坐在不远处的蒲团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和之前避之不及的态度截然相反。

　　末了，他终于出声道，“小少爷，你家里是否给了你什么护身的宝物。”

　　万叶怔然抬头，很是实诚地点点头，然后从颈间扒拉出一条项链，项链底端坠着一个护身符般的小布包。

　　散兵在护身符被拿出来的一瞬间就觉得浑身被刺痛了一下，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像是被警告了。

　　哪家的死道士多管闲事！

　　“嗯。”散兵此刻说不了让他丢掉这种话，如果万叶真的疑心他是鬼，那就麻烦了，他肯定会等到家里人找他，都不会愿意让散兵吸一口阳气带他出去的。

　　毕竟谁会相信一只鬼。

　　而且如果到时候是一堆道士和捉鬼师一齐来的，那他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哦，是指做鬼的这条命。

　　散兵看向万叶的眼神愈发幽怨，看得对面的表情也很是局促。

　　但是这不意味着散兵要坐以待毙。
　　他瞟向祭台上的酒，嘴角勾了勾。既然这个人酒量不行，那就先灌醉，再诱骗他把护身符扔了，实在不行，就用一些女鬼□□的法子，总之不能栽在这小少爷手里。

　　“别躲我了，去把那坛酒和旁边的杯子拿过来。”散兵一言道破万叶偷偷维持的距离感，然后在对方拿酒过来时不去接酒，反倒是捏住了他的手腕。

　　“散兵……”万叶好像有意要避开他的目光。

　　“刚刚还说要负责，怎么，现在陪我喝点酒都那么不乐意。”

　　“我酒量不佳。”万叶悄悄挣了一下手，没有挣开，略带求饶地看向散兵。

　　“我酒量也不佳，但是今日是我忌……咳生辰，你陪我喝两杯不过分吧。”散兵这点倒也是没说谎，他生前讨厌甜腻辛辣之物，自然不常饮酒，死了就更是不会碰，但他毕竟是鬼，总归是要比这位小少爷要强一点的……吧。

　　散兵看见万叶妥协般点点头，又拖来一只蒲团坐在他对面，心情颇好的先试了试酒。

　　这酒，好像没有那么辛辣，尚可入口。

　　再喝一口……

　　……

　　万叶正小口抿着酒，不敢多喝，忽然觉着一股微弱的清风气息朝自己袭来。

　　再一抬头，对面那个如人偶般精致的少年竟然直接朝他扑了过来。

　　万叶躲闪不及，却只是踉跄了一下，散兵则趁着这个间隙搂住了他的脖子。

　　为何？

　　上次是报复，这次呢？

　　万叶的一只手还拿着酒杯，另一只手虚扶着散兵的腰，目光却已经被面前的人牢牢吸引，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浅紫色的眸子，眼尾的一抹红痕，精致的鼻尖，飘着淡淡绯色的皮肤，还有透着水光的唇。

　　俨然是一副醉了的样貌……

　　果真是，酒量不佳啊。

　　不知是放松，还是失落，万叶轻叹了一声气。

　　“散兵？”万叶的声音刚传出来，就被立刻堵住了，米酒的甜香味道被覆盖在那柔软的唇瓣间，蜻蜓点水的触碰，却在一瞬间让人的大脑轰鸣。

　　“啪——”是酒杯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散兵亲了那么一下，雾蒙蒙的眼睛却忽的湿润了起来，尾音里也带着委屈，“为什么不给我，为什么？”

　　居然一点阳气都不给他，这人好小气！！！

　　万叶刚想要接话，“你要什……”
　　散兵却又仰头凑了过来，话音再次被堵在唇齿间，这次是带着点戾气的撕咬，好像有些血腥味蔓延开来，但并没有传来刺痛感，万叶才反应过来好像是他自己咬伤的自己。

　　他想要推开散兵，却又立刻后悔生出这般想法。
　　而后像是狠了狠心一般，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往里按，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探向他的牙关，强硬地想要撬开他的牙齿。

　　太无礼了……万叶迷茫地想，难道自己也醉了吗？

　　似乎是这般亲近的活人气息让散兵有些不适，他撤掉了搂在万叶脖子上的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想要把他推开，却没有真的使上力气，害怕把这个人推墙上撞死。

　　“唔……”

　　太烫了……

　　万叶在感受到推拒后就分开了距离，又鬼使神差地伸手抹去散兵嘴角的血迹，略显粗粝的手指划过柔软的唇，突然升起一种邪恶的冲动，想要将手指伸进去，再……

　　在这种冲动出来的一瞬间，万叶就像是被烫到般收回了手，却在半路上被散兵捉住，纤细莹白的手指紧紧扣着他的手。

　　万叶抬头，撞进了一双宝石般浅色生灵，却恐惧到极点的眸子里。

　　“请你救救我。”
　　散兵的声音颤抖，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好冷，水好冷啊……我不想死。”

　　然而一瞬过后，他却忽然惊恐地松开手，压抑着声调，声音有些破碎，“啊！走开！疼！请你们等等，再等等……对不起，对不起。”

　　散兵的眼神就像是受了伤的小鹿一般，避着人，双手合十抵在唇前，像是在作揖。

　　万叶被这一系列变故惊得不知作何反应，这不像是普通的醉酒，倒像是真的在和什么人说话一样。

　　“你别怕，我走就是了。”万叶心里实在是堵得很，刚想要起身离去，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口被拽了一下。

　　那少年也不说话，就紧紧的，死死地捏着他的袖子。

　　万叶像是挣扎了一瞬，低声道“得罪了”，然后伸手将散兵搂进了怀里……

　　一股银白色的细碎流光随着法力流转，从万叶的指尖没入散兵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