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散短文合集》蘑菇壳子

4、捉到一只可爱鬼（四）

　　梦境被打破，王母庙里已经是天明。

　　散兵悠悠转醒，这实在是新奇的感受，他明明已经很久没有醉过，或者是做梦梦见过去了。

　　也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温暖了……

　　温暖？

　　散兵眼前的情景逐渐清晰，枫红的衣袍，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容，他竟然是被人拥在怀里度过一夜！

　　罪魁祸首早就醒了，却还木木愣愣一动不动，仿佛私自偷窥别人过去的不是他自己，这是什么表情？
　　同情？
　　恶心？

　　“你找死！”散兵反扑起身，将他抵在墙上，一只手抓住了万叶的咽喉。

　　“咳咳，阁下稍等……”万叶的头发已经散落，那一抹红色让人格外刺眼。

　　熟悉感，是神态？是言行，还是……

　　散兵忽的松开了手，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从他脑海里复现。

　　“丹羽？”散兵不确定地问。

　　对面的眼神一下子冷了，散兵便也知道自己猜错了，说不上来的失落堵在喉间，“你到底是谁？”

　　散兵也意识到了，这家伙不可能是普通的小少爷，甚至可能并不是凡人，哪个凡人会这等本事，给他下药不说，还能窥探他的过去。
　　怪不得他吸不到万叶的阳气，怪不得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敢独自一人入鬼庙，想不到他竟然还被人摆了一道。

　　“枫原万叶。”万叶的语气依旧是那么温和。

　　“知道。我问的是，你是人？鬼？还是妖怪？是道士还是捉鬼师。”
　　散兵起身后就悠悠地走着，瞧见着自己的斗笠孤零零地落在一边，蒲团散乱，酒坛子和酒杯乱扔，竟有些好奇昨日醉后发生了什么。

　　“捉鬼师，十九岁，家住洛阳……”

　　“打住，谁查你户口了。”散兵已经检查了一圈禁制，发现丝毫未减，看向万叶的目光更加不善，“昨日你给我下药了？”

　　“未曾。”万叶整理好衣物，将头发斜斜地扎了一个小辫，听上去像是心情不太好，“是你自己喝醉了。”

　　“你不仅喝醉了，还非礼我。”
　　万叶的语气仍然温和，说的话却丝毫不合外表般温雅，带着点小小的抱怨，“醒来还要杀了我。”

　　“你在说什么鬼话！”散兵忽然有些心虚，好像确实有一些碎片从脑海里浮现，嘴里好像也确实有些破皮，“就算有，你想怎么样，非礼回来吗？”

　　“……”其实已经做过了。

　　“先不谈这个，你好大的本事啊，小捉鬼师，那我就直说了。”

　　“这座庙被设了禁制，我打不开，你能打开吗？”散兵平静下来，想来这个捉鬼师应该早就看透他是鬼了，却陪他演了那么久的戏，应该也并不是为了杀他来的，不管目的如何，先出了这间鬼庙才好。

　　万叶看向散兵，“是不是打开了，你就不管我了。”

　　散兵的眼神仿佛在说，是，那又如何，不然陪着自己这个水鬼一起去水里泡着吗？

　　“那我不想帮你打开。”万叶简单收拾着蒲团，负气一般，“我是有所隐瞒，可你对我也只有利用之心，半分诚意也没有。”

　　散兵有点被气笑了，几百年来遇到的人类要么利欲熏心，要么色欲蒙心，要么就是那些自诩正义的家伙要把他炼作法器，还少有这种一本正经地说些小孩子气话的家伙，“我等你死后自然能出去，你要和一个鬼比耐心吗？你能撑多久。”

　　“不需要，不到半刻钟你就会败在我的剑下。”万叶的表情很认真，“但是我不想伤你，这也不是在下此行的目的……”

　　“狂妄之徒。”散兵黑色的鬼气重新萦绕在指尖，眼睛化为纯黑色，脖颈和脸颊上爬上黑色的经络鬼纹。
　　他直接向万叶连打出几道法力，另一侧伸出鬼爪堵住他躲闪的退路。

　　万叶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红色的佩剑，红光闪过挽出几道漂亮的剑花，轻松化解了那几道法力，另一只手直接捉住了散兵的手腕，轻轻一按，散兵就感觉自己周身的法力好像被封印了，浑身一软就要倒下，却被万叶稳稳扶住。

　　“阿散……”

　　散兵听见这称呼，又要暴走，他费力挣脱万叶的搀扶，“谁让你这么喊我的！你怎么敢的！你们这群人，究竟要逼我到什么程度！直接杀了我不行吗？我……”

　　散兵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视角一变，整个人像是忽然缩小了数十倍，还软哒哒的，被万叶捏住腰。

　　低头一看，这家伙居然把他变成了一个玩偶！！！

　　“还是这样可爱。”
　　万叶不顾那棉布手臂的推搡，微笑着摸了摸玩偶的头，然后将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从一旁捡起斗笠戴在头上，像是无视了禁制一般从庙中走了出去。

　　那阳光刺眼，散兵躲在斗笠的阴影下却没受什么影响，万叶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不用害怕。

　　“抱歉，因为知道你不会想要和在下走，所以才不得已将你变成这个样子。而且在下每次说话都会被打断，至少这样你能听见一点在下想要说什么，我看见你捂耳朵了，这个玩偶没有画耳朵，所以没用的。”

　　散兵背对着他的脖子，负气盘腿坐着，双手捂着耳朵，却被周围逐渐熟悉的景象吸引。
　　等到人烟渐多，活人气烤得他有些烫，只好往万叶的脖子那里靠近了点，他的皮肤冰冰凉凉的，贴着还是很舒服的。

　　等到见到药王谷熟悉的入口时，散兵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用拳头砸万叶的耳朵。

　　怎么会是这里！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带我来这里的！

　　“阿散，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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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散，别闹了……”栗色头发的青年调笑着躲开散兵泼过来的水，“我错了，我不该帮你答应表演的，但是你真的跳得很好啊。”

　　“可是我真的不会，是小月姑娘随便教我的。”散兵的声音难得激动了些，“我不管，到时候你上去跳我都不会去的。”

　　旁边几个同龄人起哄道，“那就让丹羽上去。”

　　丹羽佯装思考，对散兵道，“那要不你也来随便教一下我，如果我跳得有你一半好，那我便替你表演？”

　　散兵又扔过去一支药草，“你又揶揄我！”

　　“揶揄什么了？”丹羽笑着躲开，“又不是让你上去拜堂成亲，怎么这么羞恼，这要是以后真的要成亲，怕不是也羞得连让我喝杯喜酒都不让？”

　　见散兵的脸快要红的熟透，丹羽这才放过他，好言好语哄劝道，“没事的，这几日博士不在，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好好玩玩。”

　　散兵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然而还未等到约定之时，原本不在的博士却忽然出现，将散兵拉进了试药间。

　　接着，是清醒后丹羽担忧的眼神……

　　是亲眼目睹的那个骨头没了的男人临死前的惨状……

　　是博士告诉他，没有人真的在意他……

　　是他亲手将刀刃送入了博士的心脏……

　　“丹羽哥，你活过来好不好……”散兵早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液体是血还是泪，他只是麻木地将伤口处的血灌进丹羽的口中。

　　“我是不是很没用……”散兵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丹羽哥，是因为我……”

　　然而丹羽却不能再像往常那般，和阿散说，不是的，不是你的错，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坚强的孩子……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不再有任何回应。

　　无声宣告着散兵失去了存在的最后一点价值。
　　博士的实验失败了，他没能救回丹羽，他只能看着丹羽和那个男人一样，骨头渐渐融化，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夜，月光皎皎，身披淡紫色轻纱的少年在月光下舞剑。

　　转身，出剑，银白色的冷刃在轻纱间挥动，一转一式间，竟有几分决绝孤傲之感。
　　少年着淡妆，仅在眼角化了一抹朱砂的红，靛色的长发随风、随式轻动。

　　“救命啊！！！杀人了！！！！！”尖叫声从药王谷的不知何处响起，接着就像是瘟疫一般，散播开来。
　　“谁死了？”
　　“博士！和丹羽！”

　　“有人看到了吗，散兵在月下舞剑，他怎么还有心情舞剑的？”
　　“我……我看到了，是散兵杀的人！他杀人了！”
　　“他身上还有血……”

　　“我早就说他举止怪异，博士好心给他治病，却没想到治的是个白眼狼！”
　　“杀人偿命！”
　　“简直就是畜生！”

　　散兵被几个人控制住，跪在在那片空地搭建的台子上。
　　他试着苍白地解释，却没有人相信，在药王谷的人眼里，博士是救治一方的好人，他们都是或多或少有病来求医的。
　　所以即使他们之前对散兵的品行都有过见证，不信他会做出杀人这种恶行，也会迁怒于他。

　　然而被压制住的散兵，反倒是用着某种怜悯的神色看着底下的人。
　　他回想起博士最后和他说的话：

　　“他们所有人，包括丹羽在内，都知道你是他们最后的药……”

　　似乎是要验证博士的这句话，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他手腕上还在流血，他是不是要死了？”
　　一时之间，那些还在骂他的人像是忽然又担心起他了一般。

　　“那怎么办？他不能死。”
　　“我看他这幅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眼里都没有生志。”
　　“对啊，而且博士都死了，那……”

　　不知是谁第一个上来的，那个人还仅仅是用罐子接了散兵手腕伤口处的血。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有人渐渐开始不满那仅有的干涸的血块，开始用刀在散兵身上划出新的口子。

　　“等等，求求你们，不要，我的血不能……”
　　虽然已经快要痛到麻木，散兵还是在求饶，他还没有想清楚，他还不想死，然而那些人便像是丝毫听不见一般。

　　不，他们随手将头纱卷成团塞进了散兵的嘴里。

　　好痛……
　　明明他并没有成为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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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害怕，故地重游，并不是想让阁下想起伤心事，只是来此调查一件事情。”
　　温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缠着绷带的手指轻轻摸着散兵玩偶的头。

　　“别过去。”散兵极力阻止万叶，小小的身躯却并没有什么效果，只是近乎哀求道，“不要再过去了。”

　　“我听闻，数百年前的药王谷出现过一桩惨案。”
　　万叶虽然用手安抚着小玩偶的情绪，却还是违背散兵的意愿向前走去。

　　他用剑砍去沿途路上的杂草，直到走近一处墓前，上面写着——“丹羽之墓”。
　　再往四周看去，竟是密密麻麻的一整座墓林。

　　万叶继续说道，“有一个被炼制成的药人，为了复仇，杀了药王谷的所有人。”
　　“由于阴气过重，那个药人死后成了厉鬼，盘旋在这附近。”

　　散兵见到这一片墓碑，冷声道，“是他们该死，是我杀的，怎么了？你要炼化我吗？”

　　“但是我觉得，事实并不是这样。”
　　“几日前，我途经此地，翻看了其中几处墓的尸体，发现他们的骨头都是残缺的，有的甚至根本没有了骨头。”

　　还没等万叶说完，散兵玩偶便直接跳到了万叶的鼻子上，非常生气的道，
　　“你这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不去捉鬼，来这里翻人家的墓，你有病吗？”
　　“而且我都承认了是我杀的，你替一只厉鬼辩解什么？你不是捉鬼师吗？你行不行啊！”

　　“在下没有生病，”万叶也不去阻止散兵玩偶的蹦跶，而是继续温声道，“翻看尸体后也有作祈祷，然后恢复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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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重点是这个吗？这个人类怎么油盐不进的？

　　散兵只好重新回到他肩头，“所以呢？你看了我的记忆，觉得是博士杀的他们？”

　　万叶：“确实如此，使人骨头消失的是博士炼制的毒药，你并没有杀害他们，也不应该背负这些骂名，不应该在捉鬼师的猎杀榜上。”

　　散兵沉默了一瞬，接着像是无奈般道，“其实你知道的，如果不是我杀的，那我根本也不可能成为厉鬼活到现在。只是没想到天下竟有你这般古板的人，非要把个中缘由弄得透彻，才肯认一个人的恶行。”

　　玩偶摇摇头，将手搭在了万叶的太阳穴上，“既如此，那便让你亲眼见见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吧。”
　　一阵白光流过，便如同之前万叶看取记忆一般，只是这次记忆的主人并不设防，被告知记忆的人，也只是在知晓真相后，露出了悲戚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