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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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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似乎也没什么不寻常,只是她压不住喉中那一股腥甜,呕出大口鲜血。她怔怔地停下脚步,好像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可下一刻,她便扑倒在地失去意识。
再度醒来时她身旁无人,夜间的风吹得军帐猎猎作响,她听到帐外有人交谈,不能听清说了什么,却辨认得出有盖聂的声音。
盖聂进帐时端木蓉已醒来有一会儿了,她看着盖聂,问:“我这一回睡了多久?”
盖聂没有立即回答,他上前扶着端木蓉坐起,握着她的手,轻轻地低语:“过几日,着人护送你回镜湖吧。”
她有些惊诧:“为什么?”
盖聂没有看她,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道:“你的身体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他顿了顿,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又道:“如今战事虽然焦灼,但项羽此人重情义,念着当初与墨家的交情,无论如何不会动你镜湖,汉军有我在,更不会前去冒犯。这般不受战火侵扰的净土,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处,你回去当能安心静养。何况镜湖气候又温和,本就是宜居的地方,你好好休养,待战事平息,我回去找你。”
端木蓉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一个人留在这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却要我自己躲去镜湖?你知道我从不怕……”
盖聂截了她的话头:“我怕。”
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多年来在各种生死关头都从未有过胆怯,此刻却眉头紧锁,说着他害怕。
他终于肯抬眸,认真专注地看着眼前人:“我知你不惧怕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可是我怕,我会怕突然有一天,我领兵凯旋,你却不在了。”
端木蓉习惯了盖聂的沉默内敛,她没有听盖聂说过这样儿女情长的话,胸腔瞬间被酸涩填满,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咬牙,企图做最后的挣扎:“可是将士们需要我,他们不能失去一个我这样救命的大夫。”
盖聂没有松口:“除了这些将士,还有更多的人需要你。乱世里搅动风云征战杀伐,或许是我们这些人实现目的的途径,可是蓉儿,你不一样。你曾告诉我,你的师父临终前对你说过,医者是天下众生的守护者,为了传承救世绝学,要远离纷争与恩仇。所以回到镜湖,将你一身卓绝医术传袭下去,用你的方式守护天下众生,这是你最该做的事。”
端木蓉的泪簌簌落下,她知道自己不得不走了,艰难开口道:“好,我答应你,回到镜湖,用我的方式守护众生。明日我便启程,你答应我的,要回来找我。”
“好。”
帐外的风没有停歇,卷起的沙尘遮天蔽月,天上星子也暗淡无光,巡逻的脚步声与甲片相击的金属撞击声中夹杂了几声马嘶。
就在这样一个不安宁的夜晚,他们与彼此约定了毕生的分离。
尽管端木蓉目前的状况并不适合旅途劳顿,盖聂还是没有阻止她天明便启程的安排。战场上瞬息万变,多耽搁一刻都增加了走不成的风险。
刘季拨了一百精兵护送,盖聂随行,领着众人快马加鞭赶了两日的路,远离了战事激烈的地方,他才能将她的安全交付给别人。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盖聂不能离开太久,这一路山高水远,他也只能送到这里了。然而分别之期越近就越让人感到难以忍受,即使是他也不愿承受当面告别那一刻的心酸与不舍。
于是出发第二日的夜里子时,他便预备悄悄离开。
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旅途中连落脚的地方也难寻。幸而他们运气不错,找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小屋,两个房间给了盖聂和端木蓉,随行的护卫在周围扎寨。
盖聂提剑出了房门,一双眼凝视了端木蓉那一间屋子许久,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行了两步,背后却传来木门的吱呀声,有人声音发着颤叫了他的名字:“盖聂。”
他转身,看见深夜难眠的端木蓉。
这一夜正赶上十五,月明星稀,月光洒在院中的石板上,像是铺了一层寒霜,微风轻轻拂过,撩起端木蓉鬓边的碎发。
望着端木蓉略显苍白的脸色,盖聂忽然有些不能冷静,心中一个念头破土而出,他大步向前,用力将端木蓉拥入怀中,用温柔得似这如水月色的嗓音轻轻问道:“蓉儿,你愿不愿……嫁给我?”
一切都如此仓促又顺理成章,在这个苍凉得叫不出名字的荒原之上,只有天地为媒山川为证,他们遥对空中高挂的明月拜了天地。
石缝里的杂草叶上已经蓄了露珠,端木蓉小心翼翼采下两片,二人交换了手中柔嫩的草叶,仰头将露水饮入口中,全当这几滴露水便是他们的合卺酒。
端木蓉觉得也许古往今来再没有比这更简陋的婚礼了,但她甘之如饴。
她抬手从剑鞘中拔出渊虹,削下一缕青丝,同盖聂的一缕缠在一起打了死结,可她实在是无法变出一个锦囊将这两缕发妥帖装好,最后也只能就这样放在盖聂手中。
他们便结发为夫妻。
渊虹入鞘,再停留已没有意义。盖聂转身,牵着马一步步向前走去,端木蓉看着他的背影,感到什么与她融为一体的东西在痛苦地撕离。
她踉跄着向前两步,想要再叫一声他的名字,双唇翕动,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他却仿佛听到她无声的呼唤,停下了脚步,只是在原地站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回头。
剩下的路程虽然盖聂不在,但刘季派的这一百人皆是精兵强将,一路上都护得端木蓉安全无虞,只是一路颠簸,于端木蓉病体无益。
她没有多少行李,唯独用得上的药材带得多,可即使按时服药她也总是神色恹恹,有时还会长时间的昏睡。
清醒时,她常常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想起师父,想起墨家与儒家的众人,甚至偶尔会想起流沙,可唯独没有想起过盖聂。
自别后,那人似乎成为心中触碰不得的隐痛。
但思念这种东西,哪里克制得住。有时面上不显,内里却早已侵入五脏六腑,无论如何,总会寻到爆发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