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死亡回忆录》二元女士

18、惊鸿

　　安陵容抬头，看着站起身的甄嬛，只见她面有难色，薄唇轻启：“妹妹之舞实在不登大雅之堂，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不能跳就算了，何必勉强？”华妃冷嘲热讽道，“纯元皇后之风姿，想必如今是无人能够媲美一二了。”

　　“华妃这话倒是激将了。”齐妃难得帮甄嬛说了句话，“若是莞妹妹不跳，那便扫了曹贵人和惠贵人的颜面，也扫了大家的兴致。若是舞了，如果舞的不好，也难免落了笑话。舞的好就罢了，只是若仿了纯元皇后之舞，那恐怕是对先皇后不敬了。”

　　安陵容看着斜前方的齐妃，齐妃的话也正是她心中所想，其实当前最紧要的就是皇帝的心意，只能希望皇帝愿意将此事轻轻揭过……

　　她将担忧的目光投向身旁的甄嬛，又偷偷觑着皇帝的脸色。

　　这么一看，心底却下意识开始比较起来，一个肤白貌美心地纯良，一个满面老褶眉目阴鸷。只能祈祷皇上的宠爱是真的，万莫辜负了姐姐的真心。

　　十爷敦亲王道：“皇上，臣弟在外听闻，皇上又添一位莞贵人。才貌双全却一舞不会，恐怕连臣弟府内的歌舞伎都不如啊，这样怎能侍奉皇上？”

　　这话说的便相当难听了，将皇帝的嫔妃和自己府中的歌舞伎相比，明面上是贬低甄嬛，实际上踩的却是皇上的颜面。

　　五爷恒亲王也接话道：“哎，女人无才便是德呀，跳什么惊鸿舞啊？只是长得赏心悦目也就是了。”

　　敦亲王犹嫌不够，再添把火：“如此说来，这才貌双全倒成了浪得虚名，只是以色示人，更显得皇上以貌取人喽。”

　　安陵容不知是华妃与敦亲王有所串通，还是敦亲王单纯仰仗身份便口无遮拦。

　　若是前者，那华妃身后的年家实在不算聪明，安陵容只见皇帝冷冷斜睨着敦亲王，眼底的杀意已经掩藏不住。

　　此时已不只是嫔妃展示舞姿以娱宾客的小事了，关乎到皇家颜面，皇后开口打圆场：“惊鸿舞易学难精，还是不要作了，换个别的什么的。”

　　沈眉庄立刻道：“启禀皇上，莞妹妹素来醉心诗书，并不曾歌舞上用心，臣妾想不如填词一首为公主贺寿吧。”

　　安陵容心下一松，眉姐姐如今怀着孕，是皇上身前一等一的红人，想来皇上不会驳斥。

　　可此时却见皇上闭了闭眼，缓缓道：“宫中许久不演惊鸿舞，朕倒也想看一看。”

　　皇帝扫视了一圈，又将视线停留在甄嬛身上：“莞贵人，你随便一舞即可。”

　　悬着的心彻底死了，安陵容心道：我本以为姐姐与皇上是两情相悦，皇上对姐姐的偏爱与荣宠都不似作伪，没想到呵，终究是颜面更重要些。

　　甄嬛面对着皇上，以她的角度看不见甄嬛面上的神情，只见她沉默片刻，终是福身道：“那就请容臣妾去更衣，片刻即回。”便转身离去了。

　　不知姐姐心中是何滋味，安陵容心中苦涩将要溢出：姐姐，你看看清楚，你是如何全心全意地爱他的，他又是如何待你的？

　　坐拥后宫的皇帝，哪里会有真心？只希望经此一事后，姐姐能对皇帝真的死心。

　　……

　　甄嬛换好衣物回来，一袭嫣红裙装花瓣般层层叠叠，更衬出几分艳色。

　　她上前行礼：“皇上，臣妾的衣服换好了。”说罢便朝沈眉庄投去一个眼神。

　　沈眉庄心领神会，起身道：“启禀皇上，寻常的丝竹管弦太过俗气，不如让臣妾抚琴，安妹妹高歌一曲，为莞贵人助兴吧。”

　　安陵容身份低微，先前在宴席上且没有开口维护甄嬛的资格，此刻见终于能帮到姐姐了，笑着起身道：“自当为姐姐效力。”

　　皇帝吩咐道：“去取舒太妃的长相思琴来。”

　　“先帝淑妃进宫当日，先帝特赐一琴名长相思，一笛名长相守，为定情之物。先帝驾崩之后，淑妃自请出宫修行，这一琴一笛便留在了宫中，今日是你有缘。”皇后曼声解释道。

　　芳若将琴取来，沈眉庄落座琴前，安陵容站在一旁。两人相视一笑，今日她两人必定全心全意相助甄嬛。

　　沈眉庄素手抚琴，试好音色，甄嬛水袖一扬，回眸一笑，端是一副倾城国色的好样貌。

　　琴声渐起，安陵容檀口轻启，带着丝江南水乡意味的婉转音色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平日往哪里一站，都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很难让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此刻一开口，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眉目舒展，眼睛也熠熠闪光。

　　安陵容真心喜欢唱歌，那是她前半段灰暗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光彩，此刻看着舞姿蹁跹的甄嬛，她更是拿出了十分的用心来。

　　皇后听见这歌声，眸中笑意渐深了些。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甄嬛莲步轻移，展袖轻旋，水袖遮掩下眼波流转。

　　“仿佛兮如轻云之蔽月……”

　　甄嬛的舞姿由柔美渐渐转为凌厉，抬手挥袖间有种别样的的洒脱肆意。

　　“飘摇兮如流风之回雪……”

　　水袖自抬起的另一侧臂膀滑落，带着说不出的凄婉哀绝。旋转间仿佛被风吹起的一片花瓣般柔若无骨。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身影缓缓向后折下，柔软的腰肢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高坐堂前的皇帝望着那个身影，听着歌声，心跳渐渐加快，恍惚间竟产生一种纯元真的回来了的错觉。

　　他的怀念却被一句话打断，皇帝深深地看向说话的人。

　　“这一举一动莫不如纯元皇后当年。”敦亲王面露不耐之色，“美则美矣，毫无新意。”

　　齐妃倒是难得说了句明白话：“新意又如何，失了敬意才不好。”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笛声，原是果郡王吹着长相思，迈步走进。

　　安陵容息声，长相思的笛音清脆明亮、势如破竹，与她的歌声只能二中存一，否则便会主次不分，彻底坏了这场演奏。

　　沈眉庄的琴声也低了下去，渐渐作为陪衬，幸而长相思与长相守这一琴一笛本就相合，丝毫不显杂乱。

　　甄嬛转瞬便随着笛声变换了舞姿，一扫先前的柔婉姿态，舞姿大开大合，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果郡王的笛声与沈眉庄的琴声逐渐契合，甄嬛脚尖轻点，身体仿佛一只蹁跹的蝴蝶般轻盈旋转，衣袂飘飘间，嫣红舞裙随风舞动，如同一支正在缓缓绽放的海棠花。

　　安陵容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嫣红的身影，周遭的笛声琴声仿佛一瞬间全部消失，她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会对她浅笑嫣然的美丽姐姐。

　　甄嬛的每个动作都在她眼里慢放，一种名为骄傲的感觉从她胸腔溢出。安陵容嘴角不自觉上扬，笑容里满是藏不住的倾慕与欣赏。

　　我的姐姐如此美丽耀眼，怎么能让人不喜欢。

　　一舞毕，安陵容深深吸气，压下跳得过快的心脏，偷偷瞄向皇帝的表情。

　　只见皇上瞪大了双眼，显见也是被刚才的一舞惊住。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甄嬛谦虚道：“臣妾雕虫小技，让皇上见笑了。”

　　“哈哈哈，果然舞曲精妙，可与本王府第一舞伎相较。”敦亲王笑道。

　　果郡王方才退站一侧，听闻此言，手轻抚着长相守，也笑道：“十哥错笑了，莞贵人所舞尽得梅妃真传。当年梅妃作惊鸿舞，被玄宗称为梅精。惊鸿舞本就缘起于梅妃，今日小王也算是得观古意了。”

　　见果郡王竟敢反驳自己，敦亲王十分不满：“你又无曾亲眼所见什么梅妃起舞，你哪来的这些言之凿凿啊？”

　　“习武骑射我自然不能和十哥相较，唯独这些史书，我这个闲人倒是比十哥略多读了一些。”

　　敦亲王语气颇为傲气：“我满人以骑射得天下，找这么多臭墨史书有什么用啊？无非是因为你生母是汉人，所以教了你一肚子的汉人腔调。”

　　皇帝抬手下压，缓缓道：“我大清需要的是文武双全的人才。两位皇弟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各有所长，何必一较长短呢？”

　　敦亲王便不敢再出言不逊了。

　　曹贵人站起身：“皇上看臣妾说的如何？莞贵人果然聪慧，能作寻常人不能作之物，想必这舞姿也不逊于当年的纯元皇后吧。”

　　皇帝笑意未达眼底，并未理会曹贵人，只望着甄嬛，眸中有些思量。

　　一旁的皇后却道：“本宫记得纯元皇后做此舞的时候，连华妃都还没入王府，更何况是曹贵人你了，你又如何知道纯元皇后之舞如何，你又怎么拿莞贵人之舞与之相较呢？”

　　曹贵人自知理亏，连忙福礼道：“是臣妾冒失了，臣妾也只是耳闻，不能得见故皇后之舞姿，是臣妾之憾。”

　　皇帝未将这些官司放在心上，只问甄嬛：“跳了这么久了，累不累？”

　　甄嬛福身：“臣妾不累，臣妾未曾见纯元皇后作惊鸿舞的绝妙风采，实在是臣妾福薄。臣妾今日所作惊鸿舞，是拟梅妃之态的旧曲，荧烛之辉，怎能与纯元皇后的明月之光相较？”

　　皇上点头，对甄嬛的乖巧懂事与不骄矜十分满意，便看向一旁的果郡王道：“十七弟，来迟了，可得罚酒三杯。”

　　果郡王调笑道：“臣弟刚才已经作了一曲为新嫂歌舞助兴，皇兄怎么也要看在新嫂的面子上放臣弟一马。”

　　“长相思的笛音必得配得上长相守的琴音，才称得上是无双之妙。”皇帝向果郡王介绍道，“这是莞贵人甄氏。”

　　甄嬛侧身，向果郡王福了一礼。

　　“这是惠贵人沈氏。”

　　沈眉庄也向果郡王福了一礼。

　　皇帝微眯着眼，看向被沈眉庄挡住的安陵容，问道：“唱歌的是？”

　　安陵容给自己鼓了鼓气，迈步走出，落落大方地行礼：“臣妾答应安氏。”

　　话音未落，皇帝扬声道：“赏！”

　　他并不在意唱歌的是谁，也早就忘了安陵容被他从养心殿退回的事，对待安陵容就如同对待一个用于取乐的歌妓一般，甚至未曾正眼看过她。

　　安陵容眼眸垂下，长长的眼睫盖住了她渐起的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