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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心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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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走出屋外,冷风一吹,方觉那股子腐闷的腥臊气息离她远去了。
余莺儿犹在诅咒不休。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安陵容喑声道。
宝鹃看了这么一出,心下也有疑虑,便问:“余氏她一定会死的,只是小主何必来这鬼气森森的地方一趟?”
姐姐与眉姐姐一起筹谋,从遇害、到盘问花穗、捉住小印子……从头到尾竟一丝风声都没给她透,想必不是不信任她,便是觉得她先前的表现太过软弱无能。
她不能什么都帮不了姐姐。
她要让姐姐看到自己的价值,她可以做姐姐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安陵容飘忽的视线陡然锐利起来:“我要让姐姐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她。”
……
苏培盛心中考量得更多。
他伺候皇帝这么些年,一直稳稳当当没出什么大差错,原就是因着他上能揣摩皇帝的心思,下能端平宫里这碗水,轻易谁都不会得罪。
余莺儿是自己领命去寻的,结果寻错了人,若是个乖巧体贴、能哄得皇上开心的也就罢了,偏那余莺儿嚣张跋扈,仗着皇帝的宠爱和华妃的护佑,在宫中行事丝毫不知收敛,从上到下都得罪了个遍儿。
太后亲自出手整治,皇后那边儿也颇有微词,更是上赶着在皇帝的新宠莞贵人跟前挑弄是非,这才让皇帝再也容不下她,赐她自尽。
她乖乖自尽也就罢了,华妃也只会怪到莞贵人头上。若是自己主动出手,万一把华妃给得罪了……
虽说莞贵人这些日子里恩宠甚深不假,可华妃才是真真切切这么些年都荣宠不衰的。
而有了安答应来这一遭,正好借此顺坡下驴,华妃再怎么也怪不到自己头上了,也不会给皇帝留下一个办事不利、才迫切想要杀了余莺儿的印象。
对着嘶嚎的余莺儿,苏培盛阴恻恻地道:“不把咱们太监当人,这会儿还不是落到太监的手里。”
他一偏头,喊来自己的徒弟:“小厦子。”
“在。”
“之前师傅让你忍,这会儿别忍了。”
苏培盛退了出去。
小厦子从袖中摸出一卷弓弦,双手拽着两端绷了绷,试了试韧性。
清秀的脸上浮现一丝狠厉。
在一众太监里,小厦子也算眉目周正的。
但能成为首领太监的徒弟,只靠长得好可是不够的,得要懂得审时度势,得要不轻易站队,还得要手上有功夫,能替师傅干脏活。
贴身服侍的太监不能带利器,用弓弦杀人是最方便的。小小一卷,藏在袖中丝毫不显,要用的时候拿出来,往对方脖子上一绕,顷刻便没了气息。
往常他只勒死算完,可看着余莺儿那张可恨的脸,想起她之前让自己徒手剥核桃来磋磨自己……劈断的指甲如今才堪堪长好!
小厦子使了十足十的力,弓弦深深嵌入余莺儿的脖子。
宫中怨魂便又多了一个。
吩咐小太监将余莺儿拉去乱葬岗埋了,待一切事毕,天色已然黑下。小厦子奉了苏培盛之命,去碎玉轩回话。
“莞贵人吉祥,沈贵人吉祥。回小主的话,余氏自尽了。”
沈眉庄一抬眼:“了结了就好。”
小夏子一笑:“弓弦上的功夫,干净利落。”又对甄嬛点头道,“小主放心。”
“放心?”甄嬛疑道。
小厦子回道:“是啊,可不是小主让安答应来的吗?”
他见两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心道不好,但余氏既然已死,无论是否莞贵人授意,这锅只能安答应背,便道:“余氏闹得厉害,还是安答应说,左右是个死,才让奴才勒死了算完。”
甄嬛一惊,双目圆瞪:“活活勒死的?”
“是啊。”
沈眉庄攥紧帕子:“是安答应的主意?”
“是,否则连师傅也没想到这层。”小厦子暗示道,“不过余氏人缘坏,谁也不会说什么。”
沈眉庄见甄嬛面色不对,便先将小厦子打发了:“做得好,下去吧。”
小厦子人还没彻底退出房间,甄嬛便再压抑不住,干呕起来。
浣碧连忙捧了香炉来,前些日子里安陵容又送了香来,是复原了前朝的雪中春信。香气清冷幽甜,伴着梅花的幽香,闻起来如盛夏饮冰,叫人神色清明。
“死就死了,还说这些恶心人的话做什么?”浣碧不知其中弯绕,只是担心甄嬛,“小主,你快闻闻这个香,去去恶心。”
崔槿汐也拍着甄嬛的后背为她顺气。
里屋一片兵荒马乱时,安陵容迈了碎玉轩的大门。
守门的太监小允子连忙见礼:“安答应吉祥。”
“姐姐呢?”
“正在里头和沈贵人用茶呢,奴才去禀报一声,说小主您来了。”
“不必了。”安陵容拦住转身欲走的小允子,她笑意盈盈,“正好我也想进去讨口茶吃,我自己去就是了。”
甄嬛缓过恶心的劲儿,问沈眉庄:“眉姐姐,这件事情是不是我太过分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沈眉庄不觉得甄嬛的做法有任何问题,却道,“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件事情……陵容会那么心狠!”
屋里香气幽微,烛光摇曳,映在两人美丽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
烛光透过窗户,也洒在经过窗前的安陵容的侧脸上,暖黄色的光,却将她另外半张脸衬得更加灰暗。
安陵容转了头,凝神静听。
“陵容也是为了咱们。”甄嬛蹙了眉头,终究看得明白了些,“宫中杀戮之事太多,若不是对别人狠,只怕别人会对你更狠。”
“这些我都知道。”沈眉庄不解的点倒不是这个,“只是这件事,一开始由你而起,陵容也不曾牵涉其中,现在却去冷宫让人活活勒死余氏!这举止完全不像她平日柔柔弱弱的样子……”
往前余莺儿得宠时,她尚且不让采月背后议论,如今大抵是太过震惊。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甄嬛分辩道。
“可是连苏培盛都棘手的事,陵容却能解决得这么干脆利落,实在是让我太意外了。”
“可陵容毕竟也是为了咱们。”
“话虽如此,可是我总觉得,这不像我日日面对的那个陵容。”沈眉庄由始至终眉头紧蹙。
眉姐姐竟是这样看自己的……
若有什么话,当着自己的面问就是了,何苦要背着自己,将这一句句的“心狠”说与姐姐听?
明明是余莺儿先给姐姐下药,想要害死姐姐的……
安陵容浑身一阵阵地发冷。
昔日夏冬春对她日日的欺凌侮辱,都不如眉姐姐的一句“心狠”伤人。
她忍下将要溢出眼眶的眼泪,转身离去。
当夜便下起了大雨。
雷声滚滚,打下的闪电将黑色的天光照得透亮。
宝鹃觑着自家小主的神色,心下忐忑。
她从早到晚跟在小主身边,将小主的所作所为在心里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后怕。
眼见着小主是被沈贵人的话伤了心,可小主不哭也不闹,从回宫后就一直在制香。
宝鹃轻声道:“小主,快子时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安陵容静静研磨着,也没说可,也没说不可,手底下的力气丝毫未减,研杵和钵体摩擦间发出沙沙的声音。
制香和刺绣,都能让她把心静下来。
她努力克制着不去想眉姐姐的话,平心静气专注制香,却忽地眉头一跳。
不对!
今日和余莺儿对峙,她问甄姐姐的药中是否为余莺儿下毒时,余莺儿的反应不对!
况且若余莺儿当真精通药理,又怎会甘居最低等的粗使宫女?
只凭她得宠后的所作所为,便知她决计不是有那个心性静静蛰伏的人。
那那些药是谁给她的?
或者说,究竟是谁在借余莺儿的手,想要害死姐姐?
一声炸雷。
风从窗棂间呼呼地灌进来,帷幔狂卷,宫灯翻倒,屋内一片黑暗。
闪电划破夜空,和下一道雷一起传来的,还有宝鹃的尖叫。
黑暗中,安陵容脊背挺直,眼神森冷。
是啊,还能是谁,除了视姐姐为眼中钉,恨不得立即除之而后快的华妃,还能是谁?
她不急不缓道:“灯灭了,再点上便是。”
宝鹃声音哆哆嗦嗦:“不是啊小主,我好像……好像……看见一个人影。”
宝鹃快哭了:“是不是,是不是余莺儿死不瞑目,来找咱们寻仇了……”
“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我从来不信。”
安陵容将手中研钵放下,借着月光点亮桌上的一盏小灯。
“活着尚且成不了气候,死了又能有什么用?”
刚点上的灯光明明灭灭的,从下往上照着安陵容的脸。
宝鹃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咽进去,小主看着比刚才那个影儿更像女鬼。
宫灯重新点起,宝鹃定了心神再去看那个影儿,原是块被风吹走的青色帷幔。
而想通了个中关窍的安陵容总算睡下,第二日一早便绕着沈眉庄来了碎玉轩。
昨夜里宝鹃受吓这事倒让她心里有个主意,只是她心中尚有隐忧,觉得不能明白告诉,只能引导着两人。
她先将宝鹃把帷幔看成鬼影这事当笑话讲了,又仿佛不经意地提起余莺儿下毒之事的疑点来。
甄嬛立刻附和:“我也觉得此事疑点颇多,余氏一介宫女出身,和何处识得药理,又怎么安排花穗和小印子里应外合?”
眉庄也道:“是啊,余氏也不像心机深沉的人,恐怕是有人背后指使。”
说到指使的人是谁,三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一个人:华妃。
甄嬛想着借余氏之死做些文章,方才陵容的话让她有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