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寺木月

2、不想回家

　　一分钟后，宋奥做了决定。干脆就这么待着不动，学校不去家也不回。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宋奥靠在墙上玩手机玩得正欢，保安大叔走过来看了她一眼，语气还算温柔地朝她说：“我们要准备打烊了。”
　　宋奥点了点头，揪着战利品的耳朵往外走。
　　一楼金店柜员有说有笑地从她身旁走过，风里带着不同的香水味。
　　“诶，明天谁休假？”
　　“反正我不休。”
　　“我也不休。”
　　“那就是小刘了，羡慕啊，可以连睡两天懒觉。”
　　宋奥看着她们边哀嚎边走远的背影，也加快步伐走出了百货超市。
　　男生寄存好娃娃之后也走了出来，他看了眼门口站着的宋奥，像是自说自话般吐出一句：“不存吗？”
　　周围就她俩，宋奥差点儿都怀疑他有人格分裂了，现在是其中一个人格在说话，另一个人格在听。
　　因为他声音太轻，飘在空气里融为一体。
　　但恰巧她出了名的听力好，听到了。
　　宋奥扭头瞄了他一眼，看他盯着自己看，才确认他不是在自言自语。
　　“不存，就两个不如拿回家。”宋奥晃了晃手里的娃娃。
　　男生也不再说什么。
　　周遭十分安静，刚刚还轰隆隆的什么声响也停了，马路上车子稀稀拉拉地晃过一两个，路边摆摊的也已经收了摊。
　　宋奥又低头玩了会儿手机，直到有些看不进去屏幕上的文字才收起手机。
　　安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像在空荡的纸箱里。
　　那个静啊……静得耳朵都不舒服。
　　她抬头看了看，男生也还没走，垂着视线看着前面的斑马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俩一人守着超市大门的一边，像俩石狮子。
　　“几点了？”男生察觉到她的目光，走近了一点，问了一句。
　　宋奥有些无语，但还是回答了，“刚好九点。”
　　男生点头，“哦，谢谢。”
　　这突如其来的礼貌让宋奥顿了一下，“……不客气。”
　　这会儿宋奥才注意到男生一直没玩手机，就没看他拿出手机拨弄过。
　　“没带手机？”宋奥问。
　　男生转过头看她一眼，“没电。”
　　宋奥目光落在隔壁眼镜店门口的共享充电宝上，“扫个充电宝呗。”
　　“不了，麻烦。”男生轻轻地摇了摇头。
　　宋奥并不是多么热心肠的人，也不爱多管闲事，但她觉得这个忙也不是不可以帮，这个程度跟扶老奶奶过马路一样，顺手的事儿。
　　“我帮你扫一个，你充会儿再回去吧。”宋奥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走到眼镜店门口扫了个充电宝，又快步走回来，“喏，我也得再待会儿，你充吧。”
　　虽然回家的路是明确的，但没电的折磨是清晰的，这个时代，手机没电就像没穿内裤，没穿内裤的同时还要被人扒掉裤子。
　　那种奇怪又酸爽的感觉。
　　男生接过充电宝，沉默了一下，也没急着说什么，抬头看宋奥已经在埋头玩手机，也没等他的反应，笑了一声。
　　“谢谢。”又是一声道谢。
　　“小问题。”宋奥说。
　　手机好玩是好玩，就是玩久了脖子酸。
　　宋奥伸手揉了揉因为长时间低头而僵硬的脖子，仰头靠在墙上。
　　男生拔掉数据线，把手机揣回兜里，“我去把充电宝还了，钱我转给你。”
　　宋奥抿了抿唇，“不用，你还吧，我准备回去了。”
　　男生思考了一下，“那……”
　　宋奥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别谢了，我这辈子听的谢谢都没现在多。”
　　男生也不再废话，“好。”

　　为了装作刚刚下课，她还在楼下待了十来分钟。
　　虽然知道爷爷奶奶不会问，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
　　但其实她就算早回个几分钟也没什么大碍。
　　爷爷奶奶真不关心也不好奇，最多朝她点点头，就代表知道你回来了。
　　不会问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其他的。
　　宋奥也分不清这种默不作声是关心还是不关心，她也说不清自己需要作声还是不作声，她只知道自己和宋梓鹤很不一样。
　　特别不一样。
　　以前自尊心重一些的时候，她会被这些小事搞得心里很不舒服，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没多大波动了。
　　难受依旧在，只是减轻了许多。
　　宋奥换好鞋先去厕所冲了个脚，天太热感觉脚上汗没少出，洗完脚觉得舒服一些了，才去卧室拿衣服冲澡。
　　她在家的行动轨迹就只有厕所到卧室和卧室到厕所。
　　一方面因为不想看见宋梓鹤，另一方面她跟家里人待在一起总有种很怪异的感觉，让她不自在。
　　索性就一个人待着，窝在卧室里。
　　洗完澡后，宋奥把校服上衣和裤子晾了起来，明天还得接着穿，从洗衣机旁边拿了个盆洗内衣和袜子。
　　这次买的洗衣液挺好用的，比奶奶在路边听人促销大减价买了一大箱子的那个好用多了。
　　这瓶搓袜子没搓两下就起了很多沫，奶奶买那个用劲搓个一两分钟，跟清水洗没啥区别。
　　奶奶怕浪费，还生生用完了。
　　宋奥无可奈何，跟着用了一段时间还是受不了，单独买了小瓶的洗衣液。
　　刚收拾完坐到床上没几分钟，卧室门从外面被打开，宋梓鹤噔噔噔噔跑过来，一屁股坐到她旁边，大声说：“我饿了，我要吃面！”
　　宋奥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现在？”
　　“现在！”宋梓鹤用力点头。
　　宋奥做不出把已经睡下的爷爷奶奶叫醒煮面这行为，所以她耐着性子从床上起来，到冰箱里拿了两颗鸡蛋扎进厨房给宋梓鹤煮面。
　　天气并没有彻底凉快下来，外面会有风吹，好一些，屋里的风都被挡住了。
　　厨房就像个小型蒸笼，闷、潮。
　　宋奥把厨房的小窗开到底，吹了吹风，才缓解了那股子潮劲。
　　面煮好了之后她把面夹进碗里，倒了一点醋，一些红油辣子和盐，再洗锅煎蛋。
　　香喷喷的面冒着热气从厨房被端出，宋奥看了眼在沙发上翘着腿玩手机的宋梓鹤，喊道：“吃面。”
　　宋梓鹤丢下手机就蹭着过来了，也不管夜已深，脚步依旧啪嗒啪嗒的。
　　“你走路轻点儿。”宋奥说。
　　“哦。”宋梓鹤答应是答应了，但绝对不会照做。
　　宋奥打开餐桌旁的风扇，调成小档，对着他吹，“你吹吹再吃，烫。”
　　宋梓鹤没理她，挑起一柱面卷在筷子上往嘴里送，刚出锅的面哪儿能凉得那么快，他不听，被烫了一哆嗦。
　　好言相劝不听那没办法了，宋奥也不想管那么多，只抱着手臂在一旁等他吃完好洗碗。
　　吃着吃着他开始不对劲了。
　　“不好吃，你煮面好难吃。”宋梓鹤把筷子“啪”地拍在桌上，瞪着对面的宋奥。
　　宋奥表情都不想有一个，没动，没说话。
　　“不好吃！换一个，我不吃这个，不好吃！”宋梓鹤用力地蹬着两条小短腿，不咋结实的椅子也跟着甩。
　　宋奥怕他吵着邻居，赶紧说：“没有其他的，能吃就吃，不吃就去睡觉。”
　　每隔几个月，邻居就要上门跟他们家吵一架，就因为宋梓鹤那破锣嗓子，一吼楼上楼下全听见了。
　　“我要跟爷爷奶奶告状！”宋梓鹤咬牙切齿，边说边瞪她。
　　“你去。”宋奥下巴抬了抬。
　　宋梓鹤转身就去敲最里头的卧室，最里头是爷爷奶奶睡的那一间，他手敲着脚踹着，嘴也没消停，“爷爷！我要吃面！我好饿，宋奥煮的面不好吃。”
　　宋奥长长叹了口气，感觉喉咙里有东西梗着，上不去下不来，横在喉咙中间。
　　爱吃不吃，不吃饿死算了。
　　她伸手把面薅到自己面前，扯过纸巾擦了擦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爷爷从卧室里出来，眼下状况一目了然，他上前两步，拍拍宋梓鹤的肩膀哄着他，“吃面啊？要不要吃酸辣粉，我们下去买。”
　　“这么晚都关门了，你给他煮点儿饺子抄手吃，我前天包的呐，搁冰箱里的。”奶奶在卧室里喊道。
　　宋奥埋头吃面，爷爷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吃不？”
　　宋奥摇了摇头。
　　“她煮的面难吃，你让她自己吃完，不要管她。”宋梓鹤推着爷爷的背往厨房走，生怕爷爷多停留一秒钟。
　　厨房又是开灯，打燃煤气灶，加水架锅一阵忙活。
　　面快吃完了，宋奥喉咙里的不适感还没消失，甚至越堆越多，她咳了两声试图缓解一下。
　　宋梓鹤跑出来，洋洋得意地摆着脑袋，“你咳也不给你吃，爷爷只煮我的，要吃你自己弄。”
　　宋奥看着眼前个头不高的“小人”一副得志的样，笑了一声。
　　“小人”被这么一笑，脸上挂不住，又开始撒泼，“爷爷！她就是专门把面煮得难吃的！她还笑我。”
　　“宋梓鹤，你再吵等会儿就有专门吃大嗓门的怪物来抓你。”宋奥原本不想搭理他的，但还是没忍住。
　　“行了行了，他一个小孩子你计较什么。”爷爷煮好了吃的从厨房出来，招呼着宋梓鹤吃东西。
　　话是跟宋奥说的，但眼神却没看过她。
　　“嗯。”宋奥顿了顿，拿着碗到厨房洗干净后回了房间。
　　她本身不饿，面多少有点胀肚子，所以进房间也没急着坐，到窗前站了会儿消化消化。
　　夜深，人静。
　　耳畔回旋着桌上小风扇转动的声响。
　　当然了，还有客厅里宋梓鹤正在跟爷爷抱怨她，说她坏心，对他不好之类的。
　　关于这些，宋奥不想多说。
　　宋梓鹤还在穿尿布的时候，她没少带，奶粉没少兑，哭了没少哄，仅有几块零花钱都匀一半出来给他买吃的。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了小时候肉嘟嘟的宋梓鹤。
　　就好像认真浇水的小花长成了食人花，张着血盆大口对你嚷嚷。
　　“她一直都不喜欢我！故意往面里放那么多盐，咸死人！”宋梓鹤还在控诉她。
　　咸？
　　宋奥没吃出来，她觉得吃到口里没味道，红油辣子的味道也没尝出来，只有一丢丢酸涩的苦。
　　“好了好了，饺子吃了快去睡觉。”爷爷打着圆场。
　　宋奥站在窗边，看着寂静的夜。
　　路灯上飞着一团又一团小飞虫，还有用力扑上去的飞蛾。
　　一只迷路的飞虫用力地撞到她的脸上，她搓了搓残留在脸上的酥麻。
　　客厅安静下来，没有了声音，宋奥叹了叹气，呼出胸口沉闷的热流，躺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