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鹿行》我是雪松

8、侍郎与猪娘

　　喧嚣的冷风吹过侍郎凌乱的头发，将他卑鄙龌龊的面容裸露了出来。

　　他受了重伤，身上大部分皮肤都被灼伤，曝露出皮肤下的软肉。此伤不致命，连一点血都没出，但他根本治不好，就任凭它暴露在衣袍之下。侍郎拖动着身子，在竹林里逃窜，他不敢走得太急，生怕因为衣袍的剧烈晃动，摩擦到下面的伤口。

　　那种痛苦又带点爽感的摩擦，让侍郎的紧绷的精神逐渐崩塌了。

　　他凄惨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槐！江莲安！我要让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侍郎咆哮着，“你们欠我的！生生世世都还不清！生生世世都还不清！”

　　侍郎背上又出现小孩子的手印，小女孩用长发捂住了侍郎的嘴，她淡淡说道：“前面有两个人。”

　　天色已经很晚了，外面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萍儿在奶奶的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由于她们和李槐玩得太晚导致错过了回牛湾林的船，所以现在只好走山路回去。不过牛湾林离主郡也不远，一般走半个时辰便能到。

　　萍儿在奶奶的背上睡得很熟，奶奶靠着以往的记忆慢悠悠的在树林里走着，在黑暗下，奶奶的听觉极其灵敏，一片树叶从树上掉落下来的声音都如雷贯耳。

　　这时，一团冒着黑气的一张脸出现在了萍儿奶奶的眼前，侍郎惨白的脸鬼哭狼嚎，“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萍儿奶奶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她惊恐地大喊道：“有怪物啊！有怪物啊！”

　　惊叫声刺激了在山林沉睡的鸟群，它们震动起翅膀接踵而至飞了起来盘旋在树林上空。

　　萍儿奶奶丢下了放着土豆的竹筐，双手背过去抱紧背上的萍儿就往后面跑去。侍郎穿过了她和萍儿的身体，来到了她的前面。

　　侍郎渴望心脏让自己变得强大！

　　他伸出魔爪去掏萍儿奶奶的心脏，但没想到的是，萍儿奶奶的身上竟有符。

　　那符感知到危险，一下子就把侍郎的手给震开了，黄符闪着金光漂浮在空中，顷刻之间变得跟人一样高，挡在了奶奶和萍儿的面前。

　　侍郎：“......”

　　那符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风天地法，铃形幻影。

　　又是他！侍郎握紧拳头狠狠地朝地上砸了一拳。

　　但以他现在的样子伤不了她们，反而会被黄符所伤。他屈辱又不甘，闷哼一声后还是选择离开这里。

　　萍儿的奶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的双腿软了下来，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坐到了地上。

　　萍儿被声响叫醒，她伸出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不解地问奶奶，“奶奶，刚刚是什么声音？”

　　她奶奶则瘫坐在地上，久久都不能缓过神来。

　　若不是李槐担心她们晚归，在她们的身上贴了两个符，那她们......

　　......

　　两年前的渺村竹林里，猪娘和柳娘一起上山采蘑菇时，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边发现了一名奄奄一息的男子。

　　他身上的白袍被撕成了几块破布，七零八碎的搭在身上，白袍之下是可怖的伤口，正不停地往外渗血。

　　侍郎也看见了她们，但不觉得她们会救自己，于是便闭上了眼睛选择接受自己的死亡。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猪娘和柳娘不仅救了他，还给了他不曾有过的家一般的温暖。

　　和煦的春风从竹门的缝隙里吹了进来，侍郎躺在房间靠窗的竹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很轻盈柔软的蚕丝被，那种劫后余生做梦一样的温暖和舒适，席卷了侍郎整个大脑。他根本不敢想现在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现实。按道理说......他已经死在了渺村的竹林里。侍郎的眼睛很快变红了，湿润的泪水从他的眼眶流下，浸湿了他头上的纱布。

　　感觉到异样的侍郎慢慢垂下眼，去看自己身上的穿着。他全身上下都被纱布包裹了起来，米白色的纱布好似婴儿的襁褓，让侍郎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渐渐的，侍郎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玉米排骨汤味，他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起来，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侍郎吞咽了一口口水，干涩起皮的双唇暴露在外面，让他有点紧张。

　　猪娘先是扣了三声侍郎的房门，然后才轻轻推开它，猪娘背着光影，侍郎第一眼看不清她的容貌，他故作镇静的屏住呼吸盯着门口。

　　“你醒了？”

　　猪娘如泉水般清澈的声音闯进了侍郎的耳朵里，他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天外之音，是如此的令人心旷神怡。

　　他好像被仙女洗涤了灵魂。

　　猪娘把木托盘放到桌子上，而后为侍郎端来盛好的小碗，她坐到床上，侍郎轻轻吸了一口气，窃窃感受她的芳香。

　　“感觉好些了吗？”猪娘用勺子舀了一口汤，缓缓吹了一下后喂到侍郎的嘴边，清爽鲜甜的汤汁浸润他整个味蕾，掩盖了之前嘴里的苦涩。

　　他试着挤出几个字，“好......”

　　“谢......”

　　猪娘笑了，身子轻轻颤动的同时也晃动了垂在侍郎手指上的长发，那温柔又明媚的笑，打开了侍郎尘封已久的心。

　　三月后，侍郎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猪娘和柳娘为了庆祝他大病初愈，特意给他做了一大桌子好菜。

　　侍郎闻见了饭菜的香味，他穿着宽大且洗得发白的麻衣站在竹楼的楼梯上，正在楼下包饺子的猪娘看见他，赶紧招呼他过来，“侍郎，过来帮忙！”

　　侍郎：“嗯！”

　　他小跑着跑到猪娘的身边，看着她认真地教自己如何包饺子，又看着她对自己笑。侍郎的脸因为猪娘的笑再一次红了起来。

　　他从小就被夜王关进了斗妖场，要打得你死我活才能获得一点吃食。他早已忘记正常的生活该是怎样的。

　　猪娘给了他新生，又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还是个男人，会对女人爱慕、心动。

　　柳娘从灶房里出来后，正巧看见这一幕，笑谑他们二人：“这是什么味道？”

　　猪娘疑惑地用鼻子在周围闻，可是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什么味道？”

　　柳娘：“爱情的臭味！”

　　猪娘：“你......”

　　她和柳娘互相揭短打趣对方，说话途中猪娘匆匆瞥了一眼旁边脸都熟透了的侍郎，猪娘害羞地抿了抿嘴，然后快速把头偏过去，不再理柳娘自顾自包着手里的饺子。

　　到了晚上，柳娘和猪娘一起喝了一坛米酒，柳娘喝得醉醺醺的，她朝侍郎大吼了一句，“侍郎！你给我听好了！”

　　柳娘抱住了同样醉醺醺的猪娘，她亲了猪娘一口，猪娘嫌弃的把柳娘的脸别开。

　　柳娘道：“猪娘是我最好的朋友，而她呢，又救了你。”

　　“你不许辜负她，不然！你就下十八层地狱，让那些恶鬼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柳娘越说越激动，直接站到凳子上指着侍郎骂，“我一开始没想救你的！是猪娘非要救你我才答应了，你不许辜负她！听见了没有！”

　　侍郎走上前去扶住柳娘，承诺道：“慢点慢点......我......我一定不会辜负猪娘的。”侍郎说这句话的同时，含情脉脉的双眼望向了猪娘，那眼里的真挚和坚定，打动了猪娘。

　　她信了。

　　眼泪很快充盈了猪娘的眼眶，侍郎和柳娘就站在她的眼前，但身影却是那么的模糊。这种最接近幸福的时刻，是最幸福的。

　　到了晚上......

　　侍郎却怎么都睡不着，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因为他每每一闭上眼就会想起来在斗妖场的经历，他痛苦地攒紧眉头，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他带着姬振月等妖怪从夜王的斗妖场里逃出来后，就因重伤倒在了去屠戮山的途中。

　　如今他已痊愈，姬振月还在屠戮山等着他......

　　等着他们变得更强大去向夜王报仇！

　　想到夜王虐待自己的种种行径，侍郎不经意间又召唤出了背上孩。黑暗的房间里，小女孩惨白的手攀上了侍郎的胳膊，她靠在侍郎的耳边幽幽的说了一句，“杀了她们。”

　　侍郎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他赶忙从床上坐直，小女孩也站直了身子呆呆的看着侍郎，嘴里重复着，“杀了她们。”

　　“不不不！”

　　侍郎不想听背上孩这么说，就用胳膊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压低着声音，“不行不行！我不能杀了她们我不能杀了她们！”

　　这时，猪娘敲醒了侍郎的房门，她在楼下听见侍郎的叫喊声，因为担心所以就上来看一下，她关切地询问：“侍郎？你还好吗？”

　　侍郎听到猪娘的声音，更加慌张了......他让背上孩赶快消失，小女孩却没有理他只是呆滞古板地重复着那句话，“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不！”

　　侍郎把枕头朝小女孩扔去，但枕头却穿过了小女孩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可这一举动惹怒了小女孩，她伸出细长的手掐住侍郎的脖子，冷漠地说道：“杀了她们。”

　　“不......”

　　猪娘听见里面有奇怪的动静，因为过于担心所以直接破门而入，“侍......”

　　猪娘环顾一圈，发现床上的枕头掉在了地上，屋内空无一人。

　　侍郎消失了一个月后，他再次与猪娘相见时已经换了一副容貌。

　　脸变得惨白惨白的，嘴巴像沾了血一样的红。猪娘初见他时，被吓了一跳，连手里的碗都拿不稳了，瓷碗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你......”猪娘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你是......”

　　侍郎用手提起拖到地上的长袍，他冰冷的手抚上猪娘的脸庞，黑漆漆的瞳孔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侍郎轻柔的安抚她，“是我，我来找你了。”

　　尽管柳娘极力反对猪娘和变成这样的侍郎在一起，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在一起了，失而复得的猪娘不想再过没有他音讯的日子，便每日都黏在侍郎身边。

　　她还亲手为他做了一把玉扇。

　　侍郎接过那把扇柄挂着一块月牙石的玉扇，兴奋道：“我很喜欢。”

　　好日子没过多久，藏胭阁的老鸨便催促猪娘回去。

　　猪娘之所以和柳娘在渺村，是因为老鸨看她太累了想让她休息，却没想到这一休息便是半年。

　　二十年前，柳娘和猪娘都是老鸨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孩子，柳娘是个普通人，猪娘却是个猪精生下来的孩子。老鸨把她们捡回来，在藏胭阁养大。

　　三年前，柳娘被老甫赎走，在渺村开了一家包子铺，日子过得红火又滋润。而猪娘为了报答老鸨养育自己的恩情，打算一直待在藏胭阁伺候老鸨终老。

　　老鸨偏心她，允许她施法迷晕客人，假装自己失了身。

　　但猪娘这些日子沉迷于和侍郎谈情说爱，说什么也不愿意回藏胭阁，让老鸨火冒三丈，二人冷战了一段时间。

　　一年前，猪娘怀孕了，她去找侍郎，想和他远走高飞。被侍郎拒绝后，猪娘第一次动手推了他，这下可把侍郎惹怒了。

　　他挥舞拳头打向了猪娘的脸，然后把她推倒在地按到地上打得她头破血流。

　　最后是猪娘一个人拖着被鲜血染红的大腿和遍体乌青的身子从渺村走回的藏胭阁。

　　虽然保住了孩子，但猪娘却因此损失了半颗妖丹。老鸨担心她无法施法迷惑客人，便编谎话说她生了病不宜接客。

　　猪娘消沉了小半年，生下了十个小猪。

　　不久之后，侍郎来藏胭阁和她道歉。

　　猪娘：“你都把我打成那样了，还让我原谅你什么？我看是你放过我才对吧......”

　　侍郎跪在地上，用手狠狠得抽打着自己的脸。

　　他打了自己两个时辰，脸都抽烂了，侍郎跪在地上哭着求猪娘原谅自己，“我被脏东西上了身，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行为......求求你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会那么对你......求求你，我不能没有你......”

　　看着侍郎那么虐待自己，猪娘还是心软了。

　　可侍郎安稳了一阵子后，竟然开始和藏胭阁的其他姑娘鬼混，当场捉奸侍郎和月红的猪娘对他绝望了。

　　她不停得捶打着侍郎的肩膀，“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这才多久你就忘了？你都忘了！”

　　......

　　时间回到现在，在两年里与侍郎经历那么多后，猪娘终于对侍郎死心了。她跟老鸨道别，决定去渺村安居，照顾自己的十个孩子。

　　因为当初侍郎把自己打得差点失去他和自己的孩子，所以猪娘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怀孕了还生了十个小猪的事情。

　　可就是她在藏胭阁的最后一晚，侍郎对她起了杀心。

　　因为白天清心长老收走了侍郎屠戮山的所有兄弟，他不肯接受这件事便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味，他来到猪娘房门外，猪娘打开门之后发现是他，就用手去推搡他，大骂道：“滚！”

　　但侍郎力气太大，猪娘反倒被他推到了地上。

　　侍郎冷哼一声，他随意一转头，竟然看见猪娘的床上躺着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

　　侍郎再一次被刺激后顿时就入了魔，他双眼猩红的把那男子从床上扯了起来，但那男子的身子特别软，像个泥鳅一样从侍郎的手里滑了下去倒在了床上。

　　猪娘走过来拉住他，“你干嘛！我迷晕了他，你叫不醒的。”

　　侍郎却一把推开了猪娘，“就我还不知道你吗？”

　　“肮脏的下贱货！”

　　此话一出，猪娘的世界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侍郎，颤抖着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你......”

　　侍郎歇斯底里：“怎么了？想不到吧！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这么看你的！”

　　“肮脏的下贱货！”

　　猪娘早就看清了他，却没想到总是能被侍郎的狠毒给震撼到。

　　她冷笑了一声，对着侍郎不屑一顾的讥讽道：“我真不该救你的，你早就该死在那个竹林。”

　　她既是在嘲讽侍郎，也是在嘲讽如此傻的自己。

　　侍郎听到这话，尖锐的牙齿狠狠地上下磨动了起来，发出像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也没有跟猪娘废话，直接伸出魔爪掐住了猪娘的脖子。

　　“我还活着，而你呢，今晚就会死在我的手里。”

　　......

　　两个曾经那么相爱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以后的他们会如此痛恨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