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鹿行》我是雪松

28、夜王回忆（二）

　　回到御都皇宫的时候，圣上龙颜大怒，他将李微生关在宫殿里不让他出去。

　　可李微生想着珠无，他想起了珠无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是那么可怜那么想让人保护她。

　　微生殿的寝宫里，李微生一个人站在窗前，他孤独的欣赏着月色。今天的月亮好圆，他和珠无待在山洞里的那天，乌云背后的月亮是什么形状的呢？

　　李微生：“现在她在干什么呢？”

　　李微生把手中的书合上了，他坐在窗台上，任凭庭院里的冷风拂过自己的发丝。

　　就在他盯着看的那个庭院里，珠无变成了一个蜘蛛，爬进了李微生的寝宫里。

　　那个蜘蛛的个头不大，全身毛茸茸的，她的尾巴后面，跟着一串五秒后就会消失的紫色尾迹。

　　李微生的第六感很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爬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李微生随便一瞥，就看到了化形成蜘蛛的珠无。

　　他的心一惊，一个荒诞但又令他期待的念头闪过。

　　“不会是......”

　　下一秒，穿戴整齐的珠无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李微生被吓了一跳，但他看见珠无的第一秒是欣慰她的身体变好了：“原来是你！刚才把我吓一跳。”

　　李微生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父亲关我禁闭我哪也去不了。你知道我的宫殿外面有多少个侍卫守着吗？”

　　说到这，李微生才意识到自己寝宫的窗户没有关！

　　他大惊失色，然后转过身快速把窗户关上了。

　　在他的身后的珠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捂着自己的嘴巴，小鹿一样湿润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

　　珠无：“我只是来看看你。”

　　珠无歪着头，她去看李微生的手，没看到自己的扳指之后有点疑惑，“我送你的扳指呢？”

　　李微生：“我怕父亲发现，所以藏在我的枕头里了。”

　　李微生走得欢快，他走到拔步床前，把上面的枕头抱了起来。

　　“在这里。”李微生把枕头里藏着的白玉扳指拿了出来，“我.....”

　　他的脸害羞了起来，李微生不自然的撇了撇嘴。

　　珠无走上前，把那个白玉扳指拿到了自己的手上。她看着李微生的眼睛，把骨戒带到了他右手的大拇指上：“想找我就摸一下扳指，我会来找你。”

　　“我的命，现在是你的了。”

　　李微生：“嗯嗯。”

　　珠无有点疑惑：“你那天不还是拒绝吗？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李微生：“......”

　　他看着珠无，刚才还兴奋的心情一下子被这个现实的问题给锤入了谷底。

　　珠无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依旧笑得很灿烂：“那我先走喽？”

　　珠无前脚刚走，后脚李微生就摸了那个白玉扳指。白玉扳指在李微生的触摸下，闪烁出一道白光。珠无在那道白光后，一瞬间就出现在了李微生的身边。但因为珠无没站稳，一不小心摔到了李微生的怀里。

　　“哎呦！”珠无有点疑惑的回过头去看李微生，她腰间银制的蜘蛛腰链，挂到了李微生的玉佩上。

　　李微生看着二人交缠到一起的配饰，瞬间就红了脸：“我......我只是试一下灵不灵。”

　　李微生带着湿润的气息扑打在珠无的耳朵上。

　　两个人都在此刻。

　　动了心。

　　在遇到珠无的两年里，李微生都像沉溺在蜜罐子里一样。每天醒来的是甜蜜，美梦时是甜蜜。

　　他只要看到手上戴着的白玉扳指，一整天都会有好心情。

　　一日，李微生像往常一样约珠无去游玩。

　　他在老地方等珠无，珠无爱打扮，李微生通常都要等半个时辰。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抱怨过，李微生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金裘，然后像个小孩子一样转动自己的裙摆：“金裘，我今天帅不帅！”

　　金裘对上李微生的眼神之后，就有点畏畏缩缩的。

　　他支支吾吾了一句，“帅......”

　　李微生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金裘，“说大点声！我帅是一目了然的事，你没必要支支吾吾的。”

　　语毕，金裘就更加低着头了。

　　此时，不远处传来了轿子在石板上滚动车轮的声音。

　　李微生下意识觉得有点不对劲。

　　果然......那个轿子停在李微生面前的时候，他此生都没办法原谅的一张脸在车帘后面出现了。

　　“父亲！”

　　圣上眯着眼睛，神色不悦：“我听金裘说你常来这里，可是来见什么人的？”

　　李微生：“我......”

　　圣上：“混账！”

　　他从轿子里伸出手，一巴掌拍到了李微生的脸上：“你竟敢和妖怪厮混！”

　　李微生被吓到发抖，他直接跪到了地上：“父亲，你对她做了什么？”

　　圣上不屑：“做了什么？一个妖怪而已还需要我动手。”

　　李微生摸了一下白玉扳指，但它没有像平日一样把珠无带到自己的面前。

　　李微生彻底慌乱了：“父亲，求求您告诉我！我找不到她了！”

　　圣上：“她已经死了。”

　　“轰隆！”

　　晴日霹雳！

　　李微生愣住了，他整个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般，血液和心都刹那间停止了。他的嘴唇控制不止的颤抖，李微生的声音很虚弱：“不可能......不可能......”

　　李微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轿子里的父亲，然后眯起了眼睛。

　　泪水从他的眼睛里落下，砸到了他的鞋尖。一颗豆大的泪痕在他玄黑色的鞋尖化开了。

　　接着......

　　他感觉自己眼前下起了雨。

　　有什么东西湿润了。

　　圣上看着他，语气很平常，就像在说一件日常琐事：“我找捉妖师把她杀了，妖怪和人是不会有结果的。”

　　李微生：“父亲......你太狠心了！”

　　圣上：“我狠心？妖怪和人本就是两个世界的，若妖怪想杀人它根本费不了多少力气。”

　　“我看你就是被她蛊惑了，整日不学好就往宫外跑！”

　　“你下辈子别想踏出微生殿！”

　　李微生被父亲的人五花大绑回了微生殿。

　　李微生跪在微生殿寝宫的门后，他双膝瘫软在地上，李微生不停的拍打着朱门，直到他的手被拍出血印，在木门上留下一道泣着血的痕迹。

　　门外的圣上穿着黑袍，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他的朱门。

　　圣上的眼神所向，是李微生血手印的方向。

　　二人隔一朱门，彼此分崩离析。

　　那是他最后一次叫他。

　　“父亲......”

　　李微生被关禁闭五天后，他杀了人跑了出来自立门户。

　　那天，李微生疯了一样到处杀阻拦自己的人。他不记得自己的剑下斩了多少侍卫的头颅，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身血从微生殿里逃了出来。

　　当他确认再也没有谁能拦自己出宫时，有一道阳光洒在了他的额头上。

　　李微生感觉到了一股温热，好像是有谁在抚摸他的头发。

　　他半跪在地上，把已经被砍出缺口的剑立在了地上。

　　他是想去见自己父亲的。

　　但他最后还是选择离开了。

　　父亲得知李微生逃跑后，也直接不认他这个儿子了：“任他去闹！我权当没生过这个畜生！”

　　离宫后，李微生失去了自己的方向。

　　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在外面游荡，像个不知道在寻找什么的游魂。

　　一次，他去无舟山喝酒。

　　遇到了一个白面侍郎，那蜘蛛妖也像珠无一样，面对其他妖怪的喊打喊杀，毫无还手之力。
　　李微生出手救了他。

　　侍郎以为自己遇到了救赎，就提议要跟着李微生，还他救命之恩。

　　李微生听到他这句话，先是自嘲的笑了一声，然后冷冷的看着他：“跟着我？”

　　侍郎点点头，他的个子不高，只在夜王的肩膀下面。李微生扫视了他一圈，侍郎身上的衣袍明显比他这个人大了很多。

　　李微生：“那我先带你去做两件新衣裳。”

　　尚且年少的蜘蛛妖认定一个人为主人后，那便是主人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在侍郎跟着李微生的两个月里，他已经摸清了李微生冰冷的外壳下，有一颗炽热的心。所以在侍郎看到李微生常常抚摸那个白玉扳指时，他决定帮助他。

　　一日，二人吃饭时，侍郎伸手去摸了一下那个扳指。

　　但这个感应的行为却引来了李微生的暴怒：“谁允许你私自动我东西了！”

　　李微生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谁允许了！”

　　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和脖子红成了一片。

　　侍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我只是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

　　李微生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的眼神里有些疑惑：“什么？”

　　侍郎解释：“我们妖怪，可以感应到同类的气息的。”

　　“那......”李微生的脑子里，开始有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他的语气放缓了一些，“那是不是......”

　　侍郎继续解释：“我可以在这个扳指上，感应到一个女蜘蛛妖的气息。只不过......”

　　“不过什么。”

　　李微生整个人都冷静下来了，他开始把白玉扳指拿了下来，放在手心里把玩。

　　“不过......这个气息......”侍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妙，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死了，是不是？”李微生的眼睛望向他，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戏谑和玩味。

　　侍郎：“对。”

　　李微生的肩膀抖动了起来，他开始冷冷的发笑，“侍郎，你这什么表情？”

　　李微生拿起筷子，给侍郎夹了一口肉。

　　下一秒，李微生拧着眉目，开始有点疯疯癫癫：

　　“把你的心给我。”

　　李微生说：“换珠无活，好不好？”

　　侍郎大惊失色，他从来没见过李微生这幅样子：“微生哥哥，你在说什么？”

　　对啊！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侍郎能感应到珠无的气息！那是不是！李微生想到这里，整个人都开始癫狂的笑！

　　是不是珠无还活着！或者说还有生还的可能性！

　　只要......只要！！！

　　一个邪恶的想法在他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只要把你的心，交给我。”

　　李微生在内心里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斗妖场成立了。

　　他脱下了自己的藏青色圆领袍，换上了一身玄黑色的长袍。

　　从前那个李微生彻底死去，天下唯我鬼面阎罗——夜王。

　　再无御都五杰李微生。

　　为了复活珠无，李微生修炼邪法，从无舟山抓了很多妖怪回来。

　　又为了自己的恶趣味，夜王让这些妖怪自相残杀，斗赢了的人才有饭吃。

　　夜王的斗妖场庞大又可怖。它位于夜王府的地下，却有整整两层。第一层是那些妖怪们互相残杀的困兽场，第二层是关押妖怪们的牢笼。

　　侍郎不知道为什么李微生会变成这样，但他曾经说过要帮助李微生。所以他留在了斗妖场，决定等夜王重新变回李微生的那天。

　　只不过，在斗妖场里的十六年。

　　他彻底不相信任何人了。

　　十六年前，圣上薨后，李禹衡登基了。

　　李禹衡听说了夜王府一事，但父亲死后，他还是希望李微生能回来看他。

　　李禹衡亲自去夜王府请他了。

　　夜王却对他嗤之以鼻：“谁是李微生？”

　　夜王问围在自己身边的妖怪们：“你们认识吗？”

　　妖怪们哈哈大笑道：“不认识！我们只认识鬼面阎罗夜王！”

　　夜王在自己的王位上翘起了二郎腿：“你哪滚来的滚回哪去好吧？不然等我觉得你烦了，后果很严重的。”

　　他还做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但下一秒，他的脸又变得晦暗不明。

　　夜王府内，夜王坐在一个爬满紫色活蛇的王椅上。

　　李禹衡站在他的对面，一席白色麻衣。

　　他看着他的眼睛，最终还是一声叹息：“你不是这样的。”

　　夜王：“不是这样？那是哪样？”

　　李禹衡吐出了一口气，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一滴眼泪从他的眼中滑落。

　　他走了。

　　在他走前，他略微颤抖着说出了他们的最后一句话：“李微生，你太令我失望了。”

　　夜王的手紧紧捏住自己王位上的活蛇。

　　他盯着李禹衡离去的那个背影，手中的力气愈来愈大。

　　活蛇的脑袋被他挤得膨胀了起来。

　　最后。

　　“砰”的一声！

　　活蛇的脑袋炸开了！它脑袋里红色的脑浆溅到了夜王的下巴上。

　　周围的一众妖怪们，都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自此，夜王体内的最后一点李微生的意识，也消失了。

　　他开始变得更加变态、更加疯狂。

　　两年前，侍郎在夜王的逼迫下，第一次斩杀了他的同类。

　　夜王看着举着刀，愣愣的侍郎，不免举起手为他鼓起了掌：“侍郎啊侍郎！你说你，这十几年来你都没有杀一个妖怪，今天你进步了啊！怎么样，斩杀同类的滋味是不是很爽啊！”

　　侍郎精神接近崩溃，他眼前的夜王的身影，开始模糊了起来。

　　“不......不......不......”

　　侍郎的眼睛爬满了红血丝，他不可置信，侍郎把双手抬了起来。

　　他的手上沾了血。

　　侍郎想要看清这究竟是血还是......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侍郎把眼中的眼泪使劲眨巴掉，但是他就是怎么眨，那些眼泪都流不完。侍郎无措的张大着嘴巴，他看看自己手中的鲜血，又看看夜王。

　　夜王在捧腹大笑，他的眼里满是对侍郎的戏弄。

　　侍郎还是不愿意相信，他不愿意相信！

　　一个能拯救自己生命的人，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开始歇斯底里：“你骗我！李微生你骗我！李微生你骗我！”

　　侍郎扯上了夜王的衣领，现在的他已经比夜王还要高了。

　　他的泪开始变成红色的了，“李微生！你当初为什么救我！你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夜王没有理他，他只是把侍郎的手用力从自己的衣领上扯了下来。夜王黑色的衣领上沾上了侍郎手中的鲜血。

　　“我不是李微生。”刚才还兴奋的夜王突然开始泄了气，像个被抽离灵魂的木偶，“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夜王有点不太正常了，他的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句话。

　　夜王往前走着，他的肩膀刮过侍郎的肩，离开了斗妖场。

　　侍郎在夜王的折磨下，也失去了他原本的心。

　　他清楚的记得。

　　那夜，他一直沉寂在无尽的痛苦和愧疚之中。侍郎无法接受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无法接受十年了都无法扭转救命恩人。他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在无舟山。

　　“无舟山，无舟山。无人乘舟渡我出山。”

　　“无舟山，无舟山。无人乘舟渡我出山。”

　　侍郎也渐渐疯魔了，他的头靠在地牢里冰冷的墙壁上，试图用最后一点妖力，送自己离开。

　　但是，就在他的右眼滴出一颗黑色的眼泪时。

　　一个小女孩的手爪印出现在他的肩膀后面。

　　“想要自由吗？”

　　“谁！”

　　侍郎大惊失色，他的头慌张的四处寻找着那声音的来源。

　　“想要自由吗？”

　　一个可怖的女声回荡在地牢里。那声音好像要把侍郎的脑袋都给刺穿。

　　“想要自由吗？”

　　下一秒，一个除了头浑身都是头发的小女孩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的面孔是如此的童真，但她的眼睛，像两个黑色的漩涡。

　　侍郎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那双黑瞳给侵蚀了。

　　“我可以帮你。”

　　小女孩走近了，她从黑发瀑布里，伸出一双白皙稚嫩的手。

　　她用手拂去了侍郎右眼流出的黑泪。

　　小女孩的手明明是如此的冰冷，但侍郎却好久都没有感受到像这样的温暖了。

　　后来。

　　侍郎在小女孩的帮助下，从斗妖场里逃了出来。

　　小女孩趴在他的背上，告诉他：“我需要他们的心脏，才能带其他的妖怪从这里离开。”

　　侍郎不愿意。

　　侍郎还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带出了一部分的妖怪。

　　他让这些妖怪先离开，去屠戮山等他。

　　自己则因受伤过重，倒在了渺村的竹林。

　　他是在那里遇到猪娘的。

　　猪娘就像他最后一丝善良的奖赏，只不过，他早已不再信任别人了。

　　侍郎离开竹林的间隙，他是有偷偷回来看猪娘的。

　　小女孩问他：“你爱她？”

　　侍郎摇摇头：“我不知道。”

　　侍郎看到了猪娘在藏胭阁和其他男人饮酒作赋。

　　他心里最后一丝期待，在自己的黑暗下，被浇灭了。

　　面对小女孩的再次提问，侍郎终于坚定的摇摇头。

　　他道：“她不爱我，她和其他人一样，最后都会抛弃我、践踏我。”

　　小女孩：“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小女孩的头发缠绕到侍郎的身上，二人紧紧相拥着。

　　......

　　也是两年前，淑家被抄了。

　　淑家被抄是李禹衡干的，夜王救回淑虞后还感慨了一句：“你真是越来越像他了。”

　　斗妖场被侍郎毁坏之后，夜王也没有心思再重建了。他开始整日整夜的迷茫和痛苦，夜王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没力气思考自己在干什么。

　　直到......

　　他遇到了淑虞。

　　面对那张和珠无极其相似的脸，夜王平静如水的面容下，是汹涌澎湃了十几年的爱意。

　　在淑虞的爱下，夜王逐渐从一个被剥离了灵魂的疯癫傀儡，慢慢变回了李微生。

　　就像李禹衡曾经对他说的那句话：“你不是这样的。”

　　对，他真的不是这样的。

　　遇到淑虞后，虽然夜王逐渐开始回魂了，但他也从一个深渊，来到了另外一个深渊。

　　李微生是不会原谅自己在这十几年的所作所为的。

　　每每午夜梦回，夜王都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

　　他不是这样的......

　　所以，在夜王再次看到侍郎之后。

　　他是抱着必死的心情的。